第一章 臨終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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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斜斜的打在雕花的窗欞上,給青色的石板拓上一片精美的紋路,蒲草做的毯子鋪滿了地板,各處都散落著鮮艷刺繡的墊子,好像有誰會隨時倚在這里歇上一歇。在金色的陽光下,整個房間散發(fā)著溫暖的氣息。 房間內挨挨擠擠地站滿了人,都低著頭不發(fā)一言,只聽聞粗重的喘息聲在不斷地回蕩。 阿姑站在門外,盯著門框上用染色藤條編織而成的小方塊看了很久。他記得這還是他小時候第一次偷著去田間玩兒的時候一個小男孩兒送給他的。 那天那個小男孩結結巴巴的說了很久,說了他的名字,它的寓意,他記得他們那天聊得很愉快。之后他又逃跑出去過幾次,但卻沒再見過那個黝黑的有著紅撲撲臉蛋的男孩。 因為那次偷跑出去而遭到的毒打,阿姑忘了那時很多的事情,忘了那小玩意兒的寓意,忘了手把手教會的編織技巧,也忘了送他藤條禮物的人是誰,但在很深的記憶中,那天的風,那天的溫度,那孩子眼角眉梢笑起的角度,都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重映,那是他關于“外面的世界”的最初的印象。 房間內的喘息聲變得大了,好像有人在用力拉著一個呼哧呼哧的破風箱。阿姑感覺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他的胳膊被人狠狠攥住,好似落水的人抱緊遠方飄來的唯一一根浮木。他被攥得疼了。 他知道他是誰,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他不想回頭看,也不想進入那個充滿了人的房間。 “阿姑……” 那個人用低沉的聲音懇求一般叫著他的名字。 他不承認。 我是誰?我有名字,我不叫阿姑,里面躺著的那個人才是阿姑,你別這么叫我,你去找阿姑去,我不是阿姑,沒人問過我,沒人經(jīng)過我的同意,我不是阿姑。 他抗拒著這個名字。 名字的轉換代表著生命的輪回,明明昨天的時候里面那個人還在床上歪著笑瞇瞇地給自己編著辮子,怎么今天就成了這副光景呢? 他不承認,他也不想看。都是假的,一定都是假的。是他們來騙自己的,就像當年不允許自己去田間玩兒的時候一樣。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阿姑咬著嘴唇,惡狠狠地瞪著攥著自己胳膊的那個人,那個人的眼睛紅紅的,額前冒著汗,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那悲傷有如實質,似散不開的濃霧一般在他周圍游蕩,侵蝕著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阿姑想要跑,想要遠遠逃離,逃離不知所謂的他們,逃離這個地方。 “阿姑!”那個人猛地拽了一把他的胳膊,泛白的指痕在他的手臂上蔓延,青筋突起。兩顆豆大的淚珠從那個人的眼眶里砸到地上,像是驚雷一般在他的耳邊炸開,他這才意識到,那粗重的喘息聲好像已聽不到了。 阿姑一把推開那人,向著屋內沖去。他雙目失神,失魂落魄。 蒲草做的地毯上落滿了金光燦燦的各種花色,低著頭的人群像是潮水一般分開,石板上的花朵支離破碎。他撲到床前,顫抖著伸出手想去卻又害怕觸摸床上那人的干枯的手臂。 他的頭發(fā)蓬亂,臉色漲紅,嘴唇卻是不正常的白,他屏息凝神,生怕聽不到那人逐漸微弱的呼吸:“阿姑……” 有憋不住的哭腔溢了出來。 床上那人吃力地睜開了眼,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床邊孩子的頭發(fā):“別哭,傻孩子……” “……現(xiàn)在都是當了阿姑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愛哭呢?!?/br> “我不要!”如涌泉一般,他的淚水向外漫溢著,整個人都因為過于激動而顫抖,他想要掐著那人的胳膊想讓他清醒一點,但又不敢大力觸碰這好像下一秒就會碎裂的人,他仿佛沒有意識一般咬著嘴唇上面滲著血的口子,明明他才是阿姑啊,自己才不是什么勞什子的阿姑,只有他是啊,除了他誰又能擔任這個位置呢,不要,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不要再說了!” “我不要,我要你陪著我,你不能走,你要好好留在這里……”他哽咽到幾乎出不了聲。 老阿姑拂去他鼻尖上掛著的一滴淚:“我沒走啊,我這不是一直在這里陪著你呢嘛,傻孩子。這是傳承,不論你想不想,你都是下一任的阿姑,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阿姑把頭埋在他的身上,終于大哭出聲。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他搖晃著腦袋反復念叨著這幾句話。四周的人靜默的矗立著,他們安靜極了,就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恍惚間好像偌大的天地間只剩了他們父子兩個人。 老阿姑把手上的一串看不出是用什么石頭串成的手串褪下,塞進他的手里,又握著他的手讓他收下。 “……等我沒了,你就把達祿解散,想回家的你就放他們回家,不想回家的你就奉養(yǎng)他們,畢竟都是跟了我一輩子的人了……”老阿姑的聲音細若游絲,眼睛又閉了起來,好像睜開眼睛這一個動作都讓他用盡了力氣。 像是湖面中被扔進了細小的石子,周圍的人開始sao動起來。 老阿姑置若罔聞,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多了,歇了好一會兒,他繼續(xù)道:“以后你就是阿姑啦,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任性啦,前些年進來的達祿還沒長成,都養(yǎng)在田間東邊的那個院子里,等到他們長大了,你可不要忘記了阿姑的使命啊……” 接著,他費力地想要坐起身來,沖著阿姑身后不知名的某一點招了招手,下一秒就有一個人砸了過來,輕柔地攬著他的肩,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那人握著他的手,吸鼻涕的聲音很大。 是剛才出去叫阿姑的那個人。 “我不走,我肯定不走,我在這里陪著你……” “不,”老阿姑打斷他的話,一直帶著淡淡笑意的臉上現(xiàn)在一絲弧度都不見,“昌兒,你要走,你必須走,不要在這里,走了就不要再回來?!?/br> “不!我不走!”那人竟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一齊落下,哭得不能自已。 “你必須走?!崩习⒐么鴼?,眼睛盯著那人,目光清明,“這兒不再歡迎你,你給我走?!?/br> 阿姑看著自己阿爹被哭得不成人樣的那人抱著,漸漸露出一個微笑,他的手溫柔地撫摸那人通紅的眼睛,然后在自己淚水砸向地面的同一秒里滑向一旁。 “啊——” 那人撕心裂肺的吶喊出聲。 撲棱棱——嘩啦啦——汪汪汪——嘎嘎嘎—— 受了驚的鳥兒從樹梢上飛起,魚兒在水花四濺的荷花池中跳躍,狗兒喊著叫著追著成群的綿羊亂跑,鴨子從河邊抖著毛搖著晃著回家。 天地間的一切生靈好像在奏響一曲沒有調子的音樂,以致敬,以默哀。 阿姑從床邊退了出來,把那里交給那喪失所愛痛徹心扉的傷心之人。他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把涌到了鼻尖的酸澀咽了回去,他拍了拍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振作一點。 周圍的人好像這時才有了靈魂,他們把阿姑圍起來。有的人紅著眼圈,有的人擦著眼淚,有的人抓著阿姑的胳膊迫不及待。 阿姑沒等他們張口,就道:“你們也都聽見了,想要走的人,回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來我這領盤纏,就能回家了。不想走的……” 他吸了吸鼻子:“不想走的,就好好住著吧……” 他在一片欣喜的人群中看向遠方,那早已忘卻了究竟是什么的藤條方塊在風中輕輕搖曳,同每一個等待他回家后就開飯的傍晚一樣。 最后,除了一個年紀大了癡傻了的達祿沒有走,剩下的達祿們幾乎是走光了。他不知道外面的光景如何,但前些年還有人往洞里送達祿進來,想來外面的日子應當不會好過。糧米不便于攜帶,他給了每個人十兩銀子,是足夠一個四口之家飽飽足足的過上一年的了。 最后一個走的是昌叔。 他苦苦哀求阿姑讓他幫著把老阿姑下葬,阿姑沒應。只能下一代阿姑處理老阿姑的身后事,這是規(guī)矩。老阿姑是要火化的,要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然后再叫下一代阿姑灑在他們叫做田間的那一片曠野里。 這期間是不能有旁人看著的,不然老阿姑就和凡塵脫不了干系,永遠徘徊在這一世的回憶里,沒辦法開啟下一世的故事。 昌叔磨了阿姑三天,從幫著下葬,到只要他的一縷頭發(fā),阿姑一直也沒松口,被問得急了就是一句“叔你也不想他最后連輪回也入不了吧”,他就說不出別的話了。 昌叔是最后走的,眼皮紅紅透透的,腫得像桃子一樣,一雙大眼睛被擠成了一條細縫,哪怕笑著都像是在哭。 昌叔的目光撫摸著他住了三十年的木屋,聲音喑啞:“阿姑,有事兒你就來找我?!?/br> 阿姑從鼻腔里發(fā)出聲音算是應下。他接過阿姑幫他抱著的包袱,轉身準備離開。 “哎昌叔,盤纏。”他叫他。 昌叔回過身來,紅腫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用,我家有錢,我是自愿的?!?/br> 阿姑愣了。 “哈哈,沒想到吧,”他擠出來一個笑,“我家是鄉(xiāng)紳來著,我爺還是個舉人呢,我是自愿的。” 擠出來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了,笑著笑著就有了哭音。 他彎著腰,拍了兩下阿姑的肩膀,然后把包袱甩在了肩上,頭也不回地順著黑暗的小道向前走去,很快就和黑暗融為了一體,再也不見了。 阿姑帶來的火把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地,孤零零的影子在山壁上搖曳。他攥著給昌叔準備好的那十兩銀子,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 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