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卷 第三日 波譎云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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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卷 第三日 波譎云詭 回朝之后,國師僅僅休息了一日,便開始著手解決案頭上堆積如山的事務。 作為大寧國的國師,他的職責主要有兩大類,一是處理從各地呈遞上來的怪異事件,或是異獸,或是異像,甚至有些只是迷信誤報,通通由他定性判決,并視乎情節(jié)輕重,開壇作法或是派遣使者前往當地。 二是為君王排憂解難,雖然名義上他不會干涉內政,但問詢總是免不了,偶爾也要應對古怪的需求,比如眼下——國師微微蹙眉,對著明黃色的便箋上兩行短短的語句,遲遲無法落筆。 【寡人近日噩夢縈繞,夜間無眠,御醫(yī)束手無策,愿得國師賜藥。】 密信是由那位人稱許先生的皇帝常侍送來的,現今低眉斂目地立在大堂左側,站姿頗為僵硬。 國師早知其中的曲折,皇太子在雙修之余也在枕邊給他細細地說了,兩人合計了下,決定還是暫且靜觀其變,只見他側身喚道: “冬青,你去把那梅瓶旁邊的絳色錦盒拿來。” “是。” 一襲白衣的侍女款款而去,片刻后捧回巴掌大小的堆彩纏枝菊花紋長方盒子。 “我也只得這么些了,還請勸誡陛下保重龍體?!?/br> 他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對于君王沉溺于修道煉丹毫無顧慮。侍女便躬身將物什捧上,老常侍大喜過望,當下千恩萬謝地叩拜離去。 時近午后,幾縷涼風從軒窗透入,吹得那鯉魚形狀的琉璃風鈴叮叮咚咚,國師有些困頓地瞇了瞇眼,往后靠坐在鋪了三層軟墊的寶座上。 唔,腰還是很酸,都怪那狂妄無度的東西,昨夜這么折騰他…… 說起來,那人又說晌午之后會來尋他,怎么未時了還不見蹤影?他瞥了眼殿堂一隅的青銅漏壺,心底冒起些煩躁。 罷了,既然山不就我,便我來就山,正好也會一會那條大放厥詞的何羅魚。國師打定主意,便擱下玉筆,吩咐備車。 他到內間去更衣,卻對侍女呈上的兩件都不滿意,兀自打開了沉香木籠,挑了件從未穿過的紫藤色外袍披上,那袍子薄如蟬翼,襯在他月白色的內衫上,更顯得上頭的花紋栩栩如生,他對鏡自照,心頭躍動著幾分不自知的興奮。 未等他出得門來,來自狐族的傳訊紙鶴先落在跟前,國師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展開了,也不怪他這般抵觸,畢竟先前害得他差點魂斷海上,敵友未明之前,他對一切都相當防備。 紙鶴懸在半空中,一邊散開來,一邊發(fā)出聲響。那是一道溫文爾雅頗有書生氣的青年嗓音,未語先笑,親昵地喚他“小白”。 “咦?是師兄?” 國師的腳步當即頓住了,笑得眉眼彎彎,“太好了!” 訊息很簡單,說是族里擔憂他年幼無法主持大局,便派遣了他師兄蓮生道長并幾位二代弟子前往助力。國師從小就和這位細長眉眼、脾氣和軟的師兄要好,那人的本體是只紅狐,頭頂和尾巴尖兒上卻倒扣著一抹雪白,顯得與眾不同,而且天資聰敏,入道才不過十年,已經突破金丹修為,后來他出外歷練了,許久沒有消息,就連國師下山的時候也沒見著。 他摩挲著上頭熟悉的蓮花印記,回憶起兒時的溫馨片段,胸口處暖融融的,嘴角噙著的那抹笑意直到見到了皇太子也沒消散。 那人正好忙完了一個段落,便借口有要事商討,和他去了偏殿。 “吃過了沒有?” 國師用清冷的眸子掃了他一眼,并不回話,礙于外人在,他的姿態(tài)還是相當的高冷,像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上仙?;侍幼類鬯@副模樣了,被撩得心頭酥癢,當即摒退了侍從,又揮手設了重陣法,才親親熱熱地上前來挽著人手。那小狐貍哼了聲,佯怒地推開他。 “還請殿下自重。” “小梓寶貝,想我了沒有?” 他不以為意,又探出手臂來去勾人細腰,“你今日的衣裳真好看,這個色沒見你穿過啊。難道是特意為了見我才……” 說罷還低笑了兩聲。 “唔,休要胡言亂語,跟你說正事呢。” 國師板起臉,在榻上坐下,“我問你,那條臭魚呢?可有什么動靜?” “一早就去了城郊的扶桑山,據說是要采藥煉丹,我派了近衛(wèi)軍跟著呢?!?/br> “那兒能有什么?不如把我的毛給他吧,正好看看葫蘆里……” “不行!” 皇太子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半跪在他身前,握著他的手重重地親,“怎能便宜那東西?你要是有就都給我……” “起來,像什么樣!” 雖然殿堂里只余下他們二人,但到底還是公開場合,說不定有多少埋伏的耳目呢,國師喝了他一聲,臉頰耳后已經隱隱發(fā)燙。 就是這種潛移默化的寵愛與溫柔,讓他逐漸不能自拔…… 皇太子淺淺一笑,眉宇間難得露出些疲倦,見他回來了,老皇帝更是樂得當甩手掌柜,每日尋丹煉藥的,不亦樂乎。他那些不安分的哥哥弟弟們也趁機起事,朝中派系紛亂,幾乎是亂成一鍋粥,又恰逢外國來朝,國境之內更是異像頻起,饒是他頂著副修道之身也有點支持不住了。 “我們進去吧?!?/br> 他低聲道,抬手捏了個幻影訣,虛構了一番他們仍舊對坐在殿中交談的場景,實則扣著人手腕一躍而入。 空間里無論何時都是溫暖如春,涼風習習,那小狐貍走了幾步,又犯了懶,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看著他,皇太子張開了懷抱,柔聲哄道: “過來吧,我抱著你?!?/br> 國師抿了抿唇,昂起頭哼了聲,像是很滿意他的識相,白光閃過,一頭毛發(fā)蓬松的狐貍撲入懷中,皇太子揉了揉他腦袋和尖耳朵,調笑道: “感覺你好像肥了些?!?/br> 那小狐貍用爪子撓了他一下,瞬間為那嬌貴精致的外衫添了幾條道道,皇太子笑得不行,埋頭下去狠狠地吸了幾口白毛毛,鼻腔里充斥著人清新而陽光的味道,國師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也就隨他去了。 誰知那人邊走邊吸,還得寸進尺地提了要求。 “小梓,不如你每日變成狐貍都陪著我吧。我批閱奏章,你就臥在我膝上,隨時都可以摸摸……” “……” 簡直是玩物喪志、昏庸無道!他到底什么運氣,怎么輔助的君王一連兩代都這般不成氣候? 皇太子的腳程很快,國師只暗暗腹誹了一陣,便到了那閣樓跟前。今日青鳥不在,小樓里飄著不知名的藥香,小狐貍嗅了嗅,轉頭朝人嗷了聲。 “嗯?這是我早晨點的熏香,安神的?!薄』侍用麧駶櫟谋穷^,“寶貝,你可以說人話的,雖然我更喜歡你嗷嗷叫?!?/br> 小狐貍的回應是咬了他一口,后腿發(fā)力,跳到了桌案上,他擺了擺尾巴,在上頭蹲坐好,兩只前爪交疊在身前,老神在在地道: “說罷,什么事?” “不急,離晚宴還有兩個時辰?!?/br> 皇太子忙前忙后地給他沏茶,又從多寶閣里端出一方瑪瑙纏絲碟,上頭盛著幾管圓潤可愛的白色糕點,國師的耳朵動了動,好奇地望了過來。 “嘗嘗這個新鮮玩意,用獅子國的貢品做的,名喚炸牛奶?!?/br> 國師眼眸一亮,一面低頭猛吃一面嘀咕,“你……總是準備這些有的沒的……” “嗯,夠不夠甜?我讓他們放了不少糖。對了,老皇帝今天又去找你了?” 吃得眉開眼笑的小狐貍點點頭,九條尾巴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繚亂,皇太子不著痕跡地坐近了些,大手順著背脊,慢慢地挪到了人飽滿rou感的后臀上。 “我聽他的常侍說,這一個月以來,每日都要服用三丸丹藥,晚間那道叫做大力神丸,說是吃了能夜御數女?!?/br> 吃得美滋滋的小狐貍這才有了些反應,他伸出紅艷小巧的舌頭舔了舔唇邊碎屑,冷冷地道: “荒yin無道!” “是啊,他從來就是這種人?!薄』侍哟瓜卵垌谧×死镱^的森冷殺意,“從前是偏信縱容,害得我母后……” “說你呢!拿開你的手!” 那白狐突然暴起,亮出爪子來快如閃電地給他臉上來了幾下,他身姿輕盈,動作敏捷,早已沒有先前的病態(tài),只見他落在了那扇八開的高山流水屏風之前,又變回了修長俊美的人形。 “我的師兄要過來了,你也認識的吧?他道號是,蓮生,?!?/br> 皇太子撫了撫衣衫,盤腿而坐,自顧自地捻起人吃剩的糕點,看了看,又放下了。 “哦,知道的,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他話鋒一轉,“他是敵是友?” “師兄總不會害我的,完全可以信任。” 小狐貍的盲目依賴讓人皺起了眉頭,拽著他手腕將人拖到懷中,“寶貝,我不喜歡你這樣。” “怎么?” “你只能相信我?!?/br> 黑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里頭的誠摯與深情讓人心頭一蕩,國師噗嗤一笑,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薄唇。 “別撒嬌了,說說今晚如何吧?!?/br> “不如何,他們準備了歌舞表演,還要獻上一頭純白的獅子,說是當地的靈獸?!?/br> “哦,異域歌姬啊。”國師拖長了尾音,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道:“不知你父皇扛不扛得???怕是后宮又要多收幾個人了?!?/br> “誰管他,我是覺得那獅子有些蹊蹺?!?/br> 他手掌一翻,里頭立著幾塊指節(jié)大小的碎片,這是蜃石的切片,可以記錄一段短暫的映像。 國師放了一縷神識進去,激發(fā)了畫面。原來那獅子未正式進貢之前,是養(yǎng)在鴻臚寺的后花園里的,因為是貢品,起居飲食都交由獅子國的人負責,皇太子用了點辦法,在某個飼養(yǎng)員身上植入了這個窺視法術。 那獅子儼然是精怪,不但能口吐人言,還可以化作人身,身段頎長,卷發(fā)及腰,化形之后,竟是個高鼻藍眼的美女! “呵,有趣?!?/br> “小梓你看他的腳踝內側,這個痕跡是不是鱗片?” 國師雙目一凜,“海族?” “最好不是,獅子國地處內陸,按理說不會與他們有勾連,但……” 他摟緊了人,聲音低了下去,“今晚你跟緊我吧?!?/br> “才、才不用你護著呢……” 雖是這么說,那小狐貍卻在人胸膛上蹭了蹭,下意識地流露出依從和安心的姿態(tài)。 而在空間之外,那勤政殿璀璨流麗的重檐屋頂上,有道蟄伏許久的黑影虛晃了幾下,露出了半張人類的面孔。 那人眉目清秀,赫然便是那條讓國師多番掛念的何羅魚,他從瓦片的縫隙里俯瞰著下頭的幻影,喃喃地道: “原來如此啊……” 宴會隆重而正式,菜肴精美,表演新奇華麗,獅子國的舞姬們都是小麥色的皮膚,穿金戴銀的,既風情又艷麗。在場的男性基本都看得目不轉睛,只除了心有所屬的皇太子。他拿著犀角芙蓉杯閑適地啜飲,眼神始終流連在高臺對面的國師身上。 最后的收尾是獅子國的和親郡主騎著雄壯白獅踏月而來,那郡主皮膚白皙,頭戴綴滿了珍珠和貝殼抹額,卷發(fā)披散在身后,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斜肩禮服的材質貼身輕薄,珠光閃爍,整體的風格就像是人魚一樣,皇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坐直了身體。 國師微微瞇起了眼,嗅到了空氣里不尋常的味道。 那女子盈盈下拜,口呼萬歲,老皇帝怔了怔,忽而開口道: “賜住鳳鸞宮?!?/br> 大寧國的宮廷一共有五大板塊,除了皇帝居住的正陽,剩余四宮均是妃嬪所在,鳳儀是皇后所在,鳳鸞原是皇貴妃柳氏的居所,她前年得了怪病離世,一直空置,永寧如今撥給了皇太后,未央是等級較低的才人答應的群居地,這般直接賞賜,雖然未封等級,但用意昭然若揭。 從皇太子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玉階之下,諸位親王的神態(tài),特別是他的五弟,才過弱冠之年,這次的和親本來就是定給他的,聽說早已騰出了側室的位置予人,沒想到被自家父皇橫刀奪愛。他身體前傾,放在膝上的手已握成了拳頭,臉上雖是淡淡的,但看來氣得不輕?;侍影蛋道湫Γ瑯返米接^虎斗。 誰知那郡主卻巧笑倩兮地婉轉回絕,她用有些蹩腳的大寧國雅言說道: “妾身遠道而來,身上攜了不少瘴氣煞氣,恐有損帝君,還望帝君憐憫,讓妾身先侍奉國師,修心凈化?!?/br> 國師挑眉,對這明晃晃的針對從容一笑,“本座宮殿里正好有一方水池,” 他的嗓音清越,像是淙淙泉水,讓聽者均感到一股沁涼,“要是皇上不介意的話?!?/br> 他頓了頓,優(yōu)雅地拂了拂衣袖,老皇帝心下不悅但也不好當面拒絕,他裝模作樣地朝著皇太子問道: “吾兒意下如何?” 皇太子明白人是想正面迎戰(zhàn)的意思,于是附和道,“聽聞國師的水池里有從兩儀山帶來的銀背錦鯉,活潑親人,自帶靈氣,想必郡主會喜歡?!?/br> 講來講去都沒到重點,老皇帝忍了忍,還是道:“那池邊的亭子不能住人吧?” “無妨,本座自有安排?!薄鴰熝壑薪鸸饬鬟^,話語里帶著讓人信服聽從的力量。 大殿中的郡主始終低頭,纖弱的腰肢不盈一握,裙擺蓋住了她的雙足,讓人看不見其下隱約的鱗片,她乖乖地跟著宮娥退去,宴會在舉杯慶賀的氛圍中結束,眾人各自散去。 這回的國師腳程很快,他在馬車之中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揚,捏著皇太子特意傳來的聲符哼道: “怕什么,讓我瞧瞧他們的本事?!?/br> 那邊卻苦口婆心地千叮萬囑,簡直把他當兒子那么看待,末了國師瞪圓了美目,有幾分嗔怒,“你再嘮嘮叨叨的,以后不許進我房間!” “好好好,我的寶貝你萬事小心?!?/br> 皇太子揉了揉眉心,還是讓人把杜康喚來。 --------------------------------------- 惹,久違更新,下章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