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已經(jīng)凌晨1點了，你確定你不困嗎？”

    “嗯……”埃文睜開睡眼惺忪的眼，邊打哈欠邊喝了口冷咖啡：“真的不困……呼哈……”

    “明天是你和喬治先生約定的日子，不能遲到?！?/br>
    “放心，沒問題！”

    “可是你看上去十分疲憊?！?/br>
    埃文搖搖頭，像喝藥湯子一樣仰脖喝掉了整杯咖啡，呲著牙說：“問題不大，我們繼續(xù)吧！”

    盡管有所顧慮，亞當還是沒有繼續(xù)追究，他走到電視旁，取出光碟，換上了另外一張。電影悠揚的片頭曲在耳畔回蕩，埃文困得不停眨眼，發(fā)現(xiàn)視線已經(jīng)模糊到看不清畫面了。

    此刻已是凌晨3點，早就過了好孩子的睡覺時間，埃文早就困了，但明天就是把亞當還回去的日子，他恨不得24小時黏在一起，睡覺未免也太浪費了。

    為了分散亞當?shù)淖⒁饬ψ屗雎宰约旱钠v，埃文提議通宵看電影，正巧前段時間大掃除，亞當從倉庫里翻出一大堆20世紀的老電影和一臺能送去古董店展覽的光碟機。埃文用手頭的零件修好了光碟機的磁頭，把灰蒙蒙的碟片放進去，經(jīng)過一段噪點和雜音的洗禮，充滿上世紀風格的畫面出現(xiàn)在屏幕上。

    接連看了幾部后，埃文的腦子徹底卡住不轉(zhuǎn)了，連電影情節(jié)都看不明白。那個年代拍的電影，無非就是愛情片，戰(zhàn)爭片，或者戰(zhàn)爭愛情片幾種，看個標題就能猜出大概情節(jié)，基本都是顛沛流離最后終成眷屬的催淚戲劇。

    埃文理所當然地認為這部也是如此，正準備靠在亞當肩上打個盹，猛地意識到這部電影的主人公似乎和前幾部不太一樣。

    他是一臺機器人。

    畢竟是20世紀的電影，技術(shù)遠達不到現(xiàn)在的水準，機器人連人造皮膚都沒有裝載，就是純粹的鐵皮人，恐怖谷效應(yīng)達到峰值。這一瞥驅(qū)散了埃文的睡意，他抱著好奇心開始認真觀看起來。

    這是一部很溫馨的電影，和其他仿生人題材不同，故事發(fā)生在一戶普通人家和他們買來的機器人管家之間。說實話，這個題材并不新穎，故事情節(jié)乏善可陳，甚至突出了人類的自大和優(yōu)越感，但埃文依舊看得津津有味。里面的機器管家與人類相愛，找尋自我，克服困難想要與人類通婚。

    電影播到結(jié)局，用200年的時間來蛻變成人類的機器主角最終獲得認可，獲得了自由追求愛的權(quán)利，心滿意足地含笑離去，埃文眨眨眼，掉出來幾滴眼淚。

    如果現(xiàn)實也可以和電影一樣就好了。如果亞當可以變成人類，獲得許可，跟他朝夕相處下去就好了……

    他這樣想著，側(cè)臉去偷看旁邊的亞當，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他眉心緊蹙，似乎對電影并不滿意。

    “這是一部很荒謬的電影?！逼睬Y(jié)束后，亞當說，“仿生人的內(nèi)部器官和神經(jīng)中樞是不能隨意改變的，更不能換成人造器官。更不能注入血液，會導(dǎo)電造成電路損壞?！?/br>
    “你說的這些都有道理……”埃文若有所思地回應(yīng)，“除了這些不合理的地方，你還有什么其他想法嗎？就像之前那樣，你不是很喜歡發(fā)表影評嗎？”

    “其他想法……”亞當抿唇思索，“不，我沒有其他想法？不如說，我根本無法理解這部電影?！?/br>
    “怎么會無法理解，電影的主人公不是你的同伴嗎？”

    “雖然講述的是機器人的故事，不過卻是完完全全拍給人類欣賞的電影，我作為仿生人，從啟動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跟人是不同的，是永遠無法成為人類的，所以根本無法代入到主人公的視角。舉個例子，當一位人類同胞拽著你說他不想做人了而想成為魚，并且列舉了一堆他為什么想要成為魚，你是否可以理解他并感同身受表示自己也想做一條魚？”

    埃文想了想，訕訕搖頭：“我還以為你會羨慕電影里的角色……”

    “為什么會這么想？”

    “你看他和人類生活了這么久，最終還獲得了社會認可，滿足了心愿離開世界，不該值得羨慕嗎？”

    “這是出于你的標準，也就是人類的標準。至少我并不羨慕他，我并不想成為人類，或者更像人類。既然生為仿生人，我便希望以這個身份走到最后。”

    “這算是仿生人的驕傲嗎？”

    “不，我只是不認為一定要把成為人類定為理想，人類可以做到的事，擁有的東西，仿生人也是可以的。比如……”

    埃文挑起眉，一股熱流在胸膛里鼓動：“比如什么？”

    亞當思考了許久，機械顱骨里仿佛卡了一根螺絲釘，最終還是沒有得出結(jié)果。他朝埃文聳聳肩，坦然道：“抱歉，我暫時沒有想到合適的答案。未來如果有想法，一定會告訴你。”

    沒勁……埃文撇撇嘴，抱著靠墊開始犯迷糊。

    “不過，如果非要說的話，有一點我確實有些羨慕?！眮啴斁従徴f，“電影里的主人公作為管家，和人類在一起生活了許久，這對我而言是難以想象的奢望?！?/br>
    “你……”埃文吞了下唾液，怯生生地問，“你很喜歡近期的生活，對嗎？”

    “是的，我很喜歡?！眮啴敶?，“在你身邊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其他的事情，去學習，而不是和各色客人zuoai。而且，雖然不知道原因，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身體里的零件會很輕盈，活力充沛，就跟換上最新型號的核能電池一樣，甚至讓我會產(chǎn)生唱歌的沖動?！?/br>
    亞當是仿生人，他不明白。但埃文是人類，他明白。

    充沛的精神，想要歌唱的沖動，輕盈到好似可以飛起的四肢……這是一種只屬于碳基生物的感情，人類將其命名為，快樂。

    “亞當！”埃文喊了一聲，聲音大到他耳膜都在發(fā)顫，“你、你愿不愿意成為只屬于我的仿生人！”

    “你希望我成為你的專屬仿生人？”

    “是的?！?/br>
    “埃文我很榮幸，但是我在名義上是喬治先生的財產(chǎn)。而且作為陪伴型仿生人，我不應(yīng)當屬于個人，除非你是生活無法自理的重傷患者，或有無法獨自生活的精神類疾病?！?/br>
    “不，有一個例外?！?/br>
    “例外？”

    “只要喬治自愿將你贈送于我，我就可以帶你去更改功能芯片。這樣你就可以作為居家仿生人重生，從此和我生活在一起。”

    “聽上去很有趣，但我是喬治先生花高價購入的物品，也沒有任何不可修復(fù)的傷殘，他沒有理由將我贈送給你?！?/br>
    有。只要有錢，一切皆有可能。

    當然，這話埃文并沒有告訴亞當。明碼標價的交易還好，仿生人不能理解任何拿不上臺面的灰色交易，在他們的認知中，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對錯不可兩全。

    “放心，我會想辦法和喬治談?wù)??！卑Ｎ碾S口搪塞，真摯地注視著亞當，“我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你想不想和我一直生活下去?！?/br>
    “我想?！眮啴斦f完，微微一笑，又重復(fù)了一遍，“埃文，我想?！?/br>
    簡簡單單兩個字，如鴻毛般落在埃文心間，卻比任何話語都要珍重。

    第二天上午便是約定的歸還日期，埃文準時到來，交錢，簽文件，臉上沒有絲毫惋惜。目送亞當回到正確的工作崗位，他伸手揪住喬治的衣領(lǐng)，神秘兮兮地把人拽到角落，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老喬治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煙灰差點在他的劣質(zhì)皮鞋上燒出個窟窿。

    “你是說，你想把0075買走？”

    埃文態(tài)度很堅定：“是的。”

    “你腦子沒病吧？”

    “沒有，我的智力和理智都很正常?！?/br>
    “你他媽……這事兒是正常人能想出來的嗎！”老喬治把煙屁股吐到地上，一腳踩滅，指著埃文的鼻子厲聲道，“小子你給我正常點！不管你多喜歡0075，他依舊是仿生人，仿生人！”

    面對憤怒，埃文一反常態(tài)地平靜：“那又怎么樣？我希望買下他只是因為我想要一個仿生人管家。直接購入私用仿生人也不是不行，但需要很長時間的磨合期。最近的生活又讓我很滿意，他也學會了不少家政技能，完美符合我的需求，我何必再去浪費更多時間？”

    “需求個屁，就你那個小破房，買個掃地機器人綽綽有余?！?/br>
    “掃地機器人功能太單一，餐飲上無法滿足我的要求?！?/br>
    “點外賣去吧，混小子。”

    老喬治似乎是拿定了心思要拯救埃文這個“失足青年”，咬死了不撒口。埃文倒也不慌張，他好歹在公司做了幾年銷售，很清楚這世上沒有辦不成的事，只有給不夠的錢，他逼近到喬治面前，直接切入正題。

    “說吧，需要多少錢?！?/br>
    “小鬼，這不是錢的問題?！?/br>
    “這就是錢的問題。”埃文冷靜極了，和最初踏入會所的羞澀青年判若兩人，“你用多少錢買下的他，我出雙倍?！?/br>
    這招果然能有效，喬治的眼睛“刷”地亮了。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舉起手，比了個數(shù)字。

    對一般白領(lǐng)的埃文而言，這是筆不小的開銷，但絕對說不上天價，甚至不需要抵押房子。幾乎沒有猶豫，他便答應(yīng)下來：“雙倍，成交?！?/br>
    “喂！我還沒點頭呢！”

    “給我半個月，不，一個月。我會把錢湊齊，到時候我們再商談接下來的事宜。”

    “先別走！我cao你媽埃文，好好聽老子說話！”

    老喬治無謂地高喊，埃文卻連頭都沒回，跑著離開會所。他腦子里塞滿了在短時間內(nèi)賺足資金的各種計劃，半點空余都沒有留給火急火燎在后面邊追邊罵。

    他一昧盲行，懷揣希冀?jīng)_向疾馳的戰(zhàn)車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