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襲
翌日午時過后,依蘭找到了萬全的辦法。 以百年人參為引,在王佑山胸口蠱毒藏匿處劃開一道口子,誘其出現(xiàn),再取自己一部分血以六種毒草和相克的藥材熬制成洗毒湯。 待蠱被誘出放入熬好的湯中,洗去蠱身上的毒素,待毒素洗去,再放回王佑山體內(nèi),蠱沒了毒勢必會死亡,這種情況下,它會吸取周邊一切毒素為己用,王佑山身上的余毒便會被吸出,之后蠱因為王佑山體內(nèi)毒素不夠,為了補充毒素必然會再次離開王佑山的體內(nèi),如此,便算徹底解毒。 申時,一切準備就緒,依蘭開始替王佑山解毒,周家兄弟守在一邊,韓易比誰都緊張,還未開始時就頻繁來回踱步,額頭上更是布滿細密的汗珠。 周蒼見此,對他使了個眼神,兩人悄悄退出營帳。 看著加強了巡邏的士兵,周蒼皺眉問道:“臘吉軍有動作了?” 韓易點點頭,嗓音干澀的開口:“據(jù)探子回報,他們今晚極有可能出兵,以將軍現(xiàn)在的狀況…” 周蒼沉默片刻,然后說道:“昨日讓人守的地方,再派些人過去,務必不能讓臘吉軍潛入軍營里,若今晚他們出兵,由我穿上將軍的鎧甲迎戰(zhàn),臘吉本就驚疑不定,或許可以拖延一二。” 韓易眼含熱淚,躬身一拜:“公子大義,實乃我獅翼軍大幸!” 周蒼神色如舊,讓他起來:“這件事,不要告訴瑯弟,必須守口如瓶?!?/br> 韓易看了眼營帳,神色有些愧疚,可最終他點了頭,道:“公子放心,屬下定會守口如瓶!” 周蒼遙遙看向臘吉的方向,沉默片刻回了營帳。 溪鳴嘆了口氣,對宸陽道:“自古戰(zhàn)事傷家國,蒼兄他們怕是免不了一場別離?!?/br> 宸陽安慰道:“他們只是歷劫,終歸能再見面的?!?/br> 溪鳴搖搖頭:“他們可以,可那些普通人哪里可以,他們這一世過去,便是真的過去了,與家人朋友,所有在意他們的人而言,便是再也無法相見了?!?/br> 宸陽摟住他的肩,嘆道:“私欲不絕,爭端不止,可仔細思量,便會發(fā)現(xiàn),人類之所以如此生生不息,越發(fā)強大,亦是因為這些欲望,更替如此,也是一種發(fā)展?!?/br> 溪鳴是人修成仙,有時身在此中,自然無法做到和宸陽一般看淡,不過他也明白確實如此,人間更替如此,如果所有人都沒了欲望,那么離毀滅才是也不遠了,欲望是把雙刃劍,它傷人,但也救人。 辰時過半,解毒進行到最后一步,韓易匆匆來和周蒼說了什么,周蒼聽后對周瑯說道:“瑯弟,你守在這里,我去外面守著?!?/br> 周瑯深深看了他一眼,少頃來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片刻:“好,我等你回來?!?/br> 周蒼愣了片刻,眼底滑過不舍,最終說道:“好。” 說完匆匆離開營帳。 周瑯看著他的背影,眼眶微紅,卻硬生生忍住了淚意,沒人比他更了解周蒼,他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他會如他所愿,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依蘭滿頭大汗,蠱重新進入王佑山體內(nèi)已經(jīng)一柱香,只要再過片刻,便會再次出來了,此時最是關(guān)鍵,她將人參放到王佑山胸口下方,以便蠱能更容易嗅到大補之物快些出現(xiàn)。 軍營里響起號角,那是迎戰(zhàn)敵軍的號聲,外面陡然間雜亂起來,馬蹄聲和著士兵們的腳步聲一道遠去,周瑯捏緊了雙拳,理智讓他留守在這里。 此時軍營空虛,若臘吉軍趁機偷襲,依蘭和王佑山將必死無疑。 怕什么來什么,一支羽箭穿過營帳,直直射進來,險險擦過依蘭的發(fā)間,周瑯連忙護在她面前。 營帳被粗暴砍破,數(shù)十臘吉軍將他們圍了起來,留守的獅翼軍加入混戰(zhàn),但顯然這些臘吉軍是敵軍中的精英,特意被安排來刺殺主帥的,留守的獅翼軍根本大多不是對手,苦戰(zhàn)一番損傷嚴重。 依蘭看著已經(jīng)彈出半個頭的蠱,還來不及狂喜,便被一支箭直接射過來,眼見王佑山就要中箭,她連忙抄起端藥的木盤一擋,這一擋雖然打偏了羽箭,但王佑山胸口的人參卻被箭矢射到幾丈開外,原本露頭的蠱受到驚嚇又縮回了體內(nèi)。 依蘭神色蒼白,蠱若不肯出來,沒有足夠的毒素補充便會迅速死亡,其死后的毒素卻會是生前的幾百倍,一息之間就能讓人毒發(fā)身亡! 她起身要去撿回人參,卻被臘吉軍的人揮刀砍來,周瑯要兼顧王佑山和她,根本分不開身,那人參在交戰(zhàn)間被踩得稀碎,最后落入火堆徹底化為灰燼。 臘吉軍攻勢越發(fā)兇猛,依蘭不得不退到王佑山旁邊,周瑯苦撐著,身上多了幾道傷口,若是再沒有援兵,他們就要喪命于此了。 依蘭回頭,看著榻上的王佑山,所有人都在保護他,為了百姓,為了此刻正在拼命的將士們,哪怕還有一絲機會,她也不能放棄! “轟?。?!” 仿佛大地都為止震顫,軍營突然里多了一支著紅衣紅甲的女兵,她們騎著戰(zhàn)馬一路狂奔而來,為首的,是趙靈窈??! 趙靈窈臉色堅毅,看了眼臘吉軍后道:“殺!” “是?。 ?/br> 兩人遙遙相望,趙靈窈眼中有氣憤,有思念,更有看見她還活著時的驟然安心,然而她還未把心全部安下,只見她朝思暮想的人便拿起一把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鮮血噴出,瞬間染紅了她整個手掌。 趙靈窈肝膽俱裂,慌亂下了馬跑過來:“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依蘭!” 周瑯亦是慌了,一邊攔著臘吉軍,一邊吼道:“依蘭,你干什么!?” 依蘭將手懸在王佑山胸口上:“我這些年吃了很多藥,本身就是大補,現(xiàn)在沒了人參,如果沒有別的東西代替,將軍很快就會死,尋常血量引不出蠱?!?/br> 趙靈窈要按住她的傷口,被她抓住手:“…趙靈窈,謝謝你來了,不然我和瑯哥,還有王將軍今天肯定就都死了,但是你不要攔我,你知道我的,我肯定要救他的…” 趙靈窈眼中充血,死死看著她:“你會死!” 依蘭的臉在迅速變白,王佑山體內(nèi)的蠱獸了驚嚇,一時間不敢出現(xiàn),她懸不住手,只能放在王佑山身上,血染紅他的胸口:“我知道?!?/br> 趙靈窈捏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問道:“我呢?柳依蘭!你把我當什么?” 這是趙靈窈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依蘭知道她很憤怒,可,她沒有其他辦法了。 “對不起…” 趙靈窈就這么落下淚來,最后怒吼了一聲,轉(zhuǎn)身投入戰(zhàn)斗。 依蘭眼前逐漸灰暗,失去意識前,她看見鉆出王佑山體內(nèi)的蠱,然而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捉住它了,這種情況,那蠱會鉆入她的體內(nèi)。 看來就算失血過多沒死,最后也會死于蠱毒啊… 最后看了眼浴血奮戰(zhàn)的趙靈窈,她終是不忍的落了淚,只可惜,到最后,她們還是沒有捅破那層紙。 “趙……趙靈…窈…”她不想留下這個遺憾。 趙靈窈聽見了,發(fā)瘋似的一劍刺死一個臘吉軍,然后來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里,按住她泛黑的傷口:“成功了是嗎!我給你止血!不會死的!不會的!” 依蘭看著她,看著她的淚:“我…” 趙靈窈伏身將耳朵靠近她的嘴邊,輕聲問道:“什么?你在說什么?依蘭!” 她的淚滴在了依蘭嘴里,苦苦咸咸的:“來生…來生…” 趙靈窈搖頭:“我要今生!別死!求你,我求你…別死依蘭!” 依蘭的淚沒入發(fā)間,艱難的說完最后一句話:“我…心…你,照顧…我娘…” 天際霞光萬道,凡人看不見的天空之上出現(xiàn)一道門,正是天界的結(jié)界,它僅出現(xiàn)片刻,便又消失了,仿佛剛才只是溪鳴他們的幻覺。 兩人正奇怪,一靈秀端柔的女子來到他們面前,盈盈一拜:“兩位仙官有禮,我名蘭意,乃聞仙京七幺殿弟子。” 溪鳴連忙回了一禮:“冒犯了,在下是長仙京青信殿溪鳴,他是青崖殿宸陽?!?/br> 女子搖搖頭:“沒有冒犯,只是一開始不知道兩位仙官身份,怠慢之處,還請海涵?!?/br> 溪鳴笑了笑:“哪里的話,蘭意仙官品行高潔,我等敬佩還來不及?!?/br> 蘭意看了眼悲痛欲絕的趙靈窈,嘆了口氣:“我暫時封了自己的仙力,天界結(jié)界暫時無法感應到我,所以關(guān)閉了。你們二位緣何留在人間?” 眾所周知,這兩殿之間的梁子可不小,這兩位在人間卻以愛侶相稱,著實奇怪。 溪鳴尷尬的看了眼宸陽,宸陽挑眉回看著他,摟著他的手臂收緊道:“我們意外墜入凡間,原想借你們歷劫回歸時一起回去?!?/br> 結(jié)果蘭意封印自己太快,結(jié)界還沒開就已經(jīng)關(guān)了。 蘭意也想到了,歉然道:“抱歉?!?/br> 溪鳴搖搖頭,笑道:“又不是你的錯,不必道歉,你既想留下,又已經(jīng)付出了代價,我們自然不會強求?!?/br> 蘭意看了趙靈窈一眼,嘆道:“我想等她一起回去?!?/br> 對此,二人不方便說什么,如果這事發(fā)生在他們身上,想必他們也會如此:“趙姑娘她…” 蘭意輕輕笑了笑:“她會活下去的,我了解她?!?/br> 王佑山醒來時,周蒼已經(jīng)帶著獅翼軍攻入臘吉軍營地,臘吉軍本就是背水一戰(zhàn),周蒼一槍了結(jié)了臘吉軍頭領(lǐng)后軍心大振,雖然受了重傷,卻一舉攻入后迅速取得了勝利,俘虜兩萬殘兵連夜趕回。 看見依蘭的尸體,還有斷了一臂的周瑯后,生生吐出一口心頭血,然后昏迷過去。 再醒來,已經(jīng)是兩天后,王佑山和周瑯坐在他榻邊,容色疲憊,見他醒來,終于松了口氣。 周瑯轉(zhuǎn)過頭抹了把眼淚,然后回過頭來,故作輕松道:“哥,咱們贏了,將軍昨天帶兵潛入臘吉,已經(jīng)殺了臘吉王,現(xiàn)在臘吉已經(jīng)投了降書,鏡洲安全了?!?/br> 周蒼坐起來,看著他的斷臂久久沒有說話,許久后才道:“對不起…” 王佑山不忍的別過頭,征戰(zhàn)二十多年,第一次落下愧疚的眼淚:“是我該說對不起,孩子對不起!” 周瑯再也撐不住,哽咽著哭出來:“哥,依蘭她…” 周蒼紅了眼眶:“…明天,我們帶她回家?!?/br> 周瑯流著淚點頭,又想到趙靈窈:“趙姑娘不肯放開依蘭,她,不相信依蘭已經(jīng)…” 周蒼掙扎著站起來:“去看看吧?!?/br> 趙靈窈失神的抱著依蘭,誰也不讓碰,她帶來的女兵不忍,原想直接打暈她,可卻連靠近都不被允許。 王佑山何其愧疚,若是可以,他寧愿死的是自己:“趙姑娘…” 趙靈窈抬頭看他們,蒼白的唇干裂出血,形容枯槁,仿佛失了活下去的欲望:“我知道她死了,我只是,想再和她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周蒼靠近她,在她面前半跪著:“我們要帶她回家。” 趙靈窈用臉蹭了蹭懷中人冰涼的臉,像是怕吵到她一般,輕聲道:“好,回家。” 溪鳴看了身邊的蘭意,輕輕嘆了口氣,宸陽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一切自有定數(shù)?!?/br> 蘭意征然道:“是啊,一切自有定數(shù),怎么也逃不過的,我曾一直以為,只有我愛她,原來…是這樣嗎?” 她們之間的事,溪鳴自然是不清楚的,不過看這個樣子無非是兩人間有些誤會:“愛是藏不住的,趙姑娘她,很愛你?!?/br> 蘭意走到趙靈窈用身邊,虛虛摟住她:“待你恢復記憶…,” 未盡之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一晃十年,王佑山辭了官,回了小云村,在周娘屋子邊新建了一座房子,整日圍著周娘轉(zhuǎn),被周娘呵斥無數(shù)回也笑呵呵的,下次依舊。 王大娘這些年老了許多,女兒的離開給了她太大的打擊,早年丈夫早逝,中年又沒了女兒,這讓她白了滿頭烏發(fā),好在趙靈窈一直陪著她,讓她好過了許多。 周家兄弟從軍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當年鏡洲一戰(zhàn),讓當今帝王注意到了他們,特命周蒼繼任了王佑山的職位,周瑯以副將隨行,短短十年,天下安定。 趙靈窈的女兵也闖出了一番天下,如今朝中多了些女官之職,雖然還不是重要的職位,卻依舊給女子們帶來了許多好處。 趙靈窈常住小云村,她父母來過幾次,后來隨子入京述職,便再也沒來了。 說來也巧,趙靈窈的兄長如今正好在周家兄弟手下,每年周家兄弟回小云村祭拜依蘭時,也還能見一面。 溪鳴與宸陽依舊住在這里,這些年暗中幫襯著他們,他們不能動歷劫之人的命數(shù),好歹能讓他們的家人好過一些,當年那一戰(zhàn),他們只在最后幫了周瑯一把,讓原本該雙手盡斷的周瑯只斷了一臂,其余便什么也沒幫到了,如今也算盡了他們的心意。 蘭意這些年一直陪在趙靈窈和王大娘身邊,哪怕她們看不見,只是每每看見兩人在無人處想到她時悲戚的樣子,依舊會難受許久。 又一年除夕,依舊天下天平,百姓又過了個好年,年后,王大娘在一個難得的太陽天里安詳離去,趙靈窈打理好了一切,七天后在依蘭的墓前闔上雙眼,王佑山替王大娘和她一起守了三年靈。 時間靜默又濃烈,它可以很安靜的逝去,讓你不會發(fā)現(xiàn)任何端疑,也會突然間讓你知道它有多強大,強大到你無法留住它分毫。 趙靈窈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著眼前端柔秀美,有別與依蘭的臉,毫不猶豫的拉進懷里,低頭吻住。 蘭意征然片刻,眼里含著笑意回抱住她。 少頃,趙靈窈松開她:“我愛你,用我所有存在的時間,靈魂以及生命,永遠愛你…所以…”別再離開。 蘭意嘆了口氣,依偎著她:“殿主大人,說話算話?!?/br> “唯一的條件,是永遠不準離開我!” “用我的所有發(fā)誓,蘭意永遠不會離開靈鑰,永遠。” 兩人重逢后,蘭意也解了封印,天界結(jié)界大開,她對溪鳴二人道:“兩位仙友,我們這就回去吧?!?/br> 溪鳴看了眼天際,又看了眼宸陽,最后卻搖搖頭:“你們先回,蒼兄他們也快回去了,我們等等他們?!?/br> 蘭意想了想點點頭:“也罷,待幾位回去后我們再聚?!?/br> 溪鳴點點頭,笑著揮手。 待她們消失后,宸陽笑道:“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溪鳴嗔他一眼:“明知故問?!?/br> 這會兒回去,兩人勢必要分開一陣子,反正周家兄弟也就還有三十多年,等等也無妨。 宸陽一把摟住他的腰轉(zhuǎn)了一圈,道:“好夫人,說些好聽的,不然為夫可就要動家法了。” 溪鳴拍拍他的肩膀,無奈笑道:“好啦好啦,因為舍不得和你分開,滿意了嗎?” 宸陽抱著他進了臥房:“滿意,非常滿意,所以,有獎勵。” 溪鳴微微紅了臉:“有區(qū)別嗎?” 宸陽挑眉一笑,解開他的衣物道:“區(qū)別在于,久和更久?!?/br> 聲音泯滅在灼熱的吻中,溪鳴含糊間親昵的罵了他一句:“色龍。” 然后被宸陽湮滅在唇舌中。 歲月悠然靜好,一切都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