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日暮之時(shí)，金烏會馱太陽落入西海。

    夕陽余紅散盡時(shí)，一輪滿月自遠(yuǎn)處升起，它像是從深海里撈出來似的，光澤澄澈明瑩，照得天地仿在白晝。

    沉玉宮巍峨矗立于海面，在此浩渺星穹下宛如精雕細(xì)琢的囚籠，見慣了千百年的日月更替。

    晚風(fēng)漸起，浸著微涼的月光滑過海面。

    我無聲望向遠(yuǎn)方無邊無際的夜色，摟緊了身上的風(fēng)衣。

    “夫人，外頭風(fēng)大，回去罷？”

    一旁的小侍女看向我，一雙眼睛呆滯無神，無端讓我記起不久前橫死的荷蕤。

    我不禁寒顫：“再待一會?！?/br>
    那個(gè)地方，如今我竟是不敢去的。

    小侍女無法作出回應(yīng)，只重復(fù)著剛剛那句話：夫人，回罷。這像一個(gè)可怖的咒語，牢牢攥住我的神志。

    我頭痛欲裂，捂上耳朵，半晌才顫著嗓子道：“好……我們回去?！?/br>
    今日是十五，比起那人親自來“請”，我自個(gè)兒回去總要好些。

    侍女聞言，便咧嘴露出一個(gè)癡笑。

    我心中哀憫，那人居然連個(gè)常人都不愿留給我使喚。

    “夫人小心，地面有潮氣?！笔膛紫律恚髟磔d我。我搖頭道，“我自己回去，你不用跟著了?！?/br>
    雖然我身子差，但還不至于這般弱不禁風(fēng)。

    沉玉宮是東海龍?zhí)拥膶媽m，而洗云閣只是沉玉宮諸多殿閣中最偏遠(yuǎn)的一室。

    眾人皆知這里住著太子舟隱現(xiàn)如今唯一的妾室。

    是我，泠存雪。

    回到洗云閣時(shí)，外間的夜明珠燈已經(jīng)高高掛起。一條迂回深長的游廊光亮通明。

    墨黑的房門大敞，外面跪了一地的人。

    我知道這是舟隱來了。他定然因?yàn)閷げ灰娢遥妥屵@些平日里伺候我的宮人跪在外邊，一直等到我回來為止。

    這些人無一不是罪奴出身，有被剜去雙目的、被毒啞嗓子的、被毀掉神志的……明面上是太子開恩留我母族之人一命，實(shí)際上是以此為要挾行監(jiān)視之事罷了。

    我將他們一一扶起來，輕聲細(xì)語道：“你們……快退下吧，今夜這里就不用人服侍了?！?/br>
    眾人依舊不敢出一口大氣，低頭躡步齊刷刷退下。

    穿堂風(fēng)吹揚(yáng)起單薄的衣裳，眼前方寸之地恍若化為刀山火海。我捏著袖子遲遲立在門口，半晌才跨檻進(jìn)去，腳步輕得如同夜貓。

    室內(nèi)潔白輕盈的云紗道道垂拂落地，倚疊如山嵐。雕獸銅爐里的火滅了，想來是舟隱素不喜歡熏香，刻意掐掉的。

    “拜見太子殿下。奴今日去了外間給王后娘娘采集明珠，一時(shí)忘了時(shí)辰，請殿下責(zé)罰?！?/br>
    榻上之人身著潔白的寢衣正倚燭看奏疏，胸口微微敞開，露出一抹皓玉般的肌膚。我甚至不敢多看，連忙跪下請罪。

    他向來嫌我罪人身份，連做妾室都是抬舉，若我不知禮數(shù)，還不知會用什么法子來作踐我。

    果不其然，他似有慍怒。捧著折子也不說話，一雙墨紫色的眸子從始至終不為我所動(dòng)。

    舟隱生得極好，膚白若冰雪、眉鋒極銳，恰如其人孤高傲岸。

    狹目低垂時(shí)便無端顯出輕忽之意。

    我不敢看他，就只能一直跪著。等他慢悠悠翻完了一本折子，才抬起眼，居高臨下道：“你得母后垂憐，孤怎敢罰你呢？”

    他雖這樣說，卻仍不讓我起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撫過案上一盞白晶石雕海花的酒壺，然后取出一只瓷杯斟滿。

    “母后賞你的，喝了吧?！?/br>
    我知道那是什么，半是痛苦半是屈辱地攥緊拳心，起身去拿那精致的酒杯。

    他似笑非笑將之舉起：“孤讓你起身了？”

    我緊緊咬著唇不能異議，又只能跪下，維持這等姿勢膝行過去。

    “謝王后恩典?！?/br>
    舟隱這才遞來酒杯，我雙手去接，便見他將酒水徑直倒在我掌心。那緋薄的唇勾起，眼里笑意淺淡。

    “這……孤不當(dāng)心弄灑了。不過……上好的露凝璧，你也不配喝的。”

    我崩緊身體，默然看著掌心流去的酒水，一時(shí)心如刀割。喉口酸澀，說不出話來。

    好在這樣的委屈受得多了，我也知道不能和他爭論，垂眸掩去眼底的幾分濕意。

    “太子殿下教訓(xùn)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