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龍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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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戨無聊的仙界種田生活迎來了第一個小波動。 龍君在龍族福地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仙界有仙職的仙人紛紛應邀赴宴,連天帝穆赤生也在其列并被尊為上座。龍君名下有仙位的仙人也被允許出現(xiàn)在宴會上,當然不是被邀請的客人,而是被安排在運輸食材的服務位置。 青戨百思不得其解這仙界的仙人明明有仙法呼喚來菜酒,怎么還要手下的仙人做這多此一舉的事情,難道這能夠展現(xiàn)什么獨特氣質(zhì)嗎? 當看周圍共事的仙人卻是驚喜若狂時,他默默吞咽下幾乎跳出喉嚨的疑惑,從鯉魚仙人手中領(lǐng)過統(tǒng)一發(fā)放給他們的宴會禮服。據(jù)說這身是仿制特供龍族族人的鮫綃衣裳,仿制的布料看上去僅略遜于鮫綃,摸上去的手感是天差地別。在龍族的宴會上可大放光彩的得是龍族,所有的服飾、裝潢——連帶他們——都是用來彰顯龍族的實力和品味,他們這群龍君名下的小仙被賜予這等機緣已是福氣。 青戨沉默地聽著鯉魚仙人對他的教誨,對方興奮的神情似乎是等待這機會良久,途中不停催促青戨。青戨昂首挺胸好歹端出一副仙人的端莊模樣,外層輕飄飄的紗布若隱若現(xiàn)其下鼓起的胸肌和緊致的腰身,他難得生出一絲不屬于凡物的忸怩,順手施法將衣服變大了些,這樣一來珍珠白紗布下的內(nèi)襯不至于繃出不舒服的曲線,但是層疊的輕薄紗布垂掛至腳踝又略顯累贅。非靈氣凝練的衣物就是這點不好,消耗的靈力對它的作用也有限制,以天地至寶為底的衣物雖然有其特殊的功效…… 他將輕紗撫平,努力不再去想身上的裝束:穿這身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忍忍就過去了。思緒放空的青戨端著仙白菜芯跟著前人陸續(xù)步入龍族的宴會。 靈氣凝聚為云氣貼地卷舒呼吸,層層疊疊的云紗蕩漾遙遠的歌聲,紗幔圈著一湖碧綠的荷塘。荷塘清可見底,卻因其清澈不知丈深幾何。荷塘上各仙以湖心為點一圈圈錯開坐在荷葉上,于湖心處則束著一朵巨大的蓮蓬,龍君龍湘君正在其上與天帝穆赤生談笑風生。 青戨沒有找到歌聲的源頭,那忽近忽遠、飄渺無蹤的仙樂似乎就在耳畔歌唱。他低頭跟隊伍沿著荷塘邊緣走,待將荷塘圍了一圈后停住,齊齊轉(zhuǎn)向荷塘的方向,調(diào)動靈力把食材引入水中,一盞盞張開花瓣的荷花自水中浮現(xiàn),一一將浸入水中的食材吞入其中,閉合了花瓣的荷花無浪自流,無風自飄,優(yōu)雅地落在各位仙人身前,徐徐旋開花瓣,嬌嫩欲滴地展露其中的新鮮食材。 與青戨隔了幾個身位的鯉魚仙人將一條條活蹦亂跳的仙鯉魚從白紗中抖入荷塘,他露的這一手引得眾仙側(cè)目。青戨看著安靜的荷塘隨著仙鯉魚的進入逐漸富有生機,心中也生出觀賞美景的愜意、閑適。一尾仙鯉魚漂亮地躍出荷塘而騰空,在半空中掙扎一瞬后突然四分五裂,只留下鮮嫩的塊狀魚rou穩(wěn)穩(wěn)落在浮出水面的荷花中,它掙扎落下的水滴成了盛著它rou體的荷花的巧妙裝飾。隨后,鯉魚仙人放入荷塘的仙鯉魚紛紛躍起,成串的水滴落在荷花花瓣上,晶瑩剔透,十分可愛。 青戨將這毫無血腥卻異常震撼的一幕盡收眼底,更在內(nèi)心驚嘆在場仙人面上的贊嘆和享受。他轉(zhuǎn)頭看向鯉魚仙人,后者的笑容明晃晃地掛在嘴角,沉浸于露了一手的得意中。 青戨他們這一批仙人沒有逗留多久,送完食材后便如同來時從紗幔中魚貫而出地離開。說到底,這宴會與他們這群小仙無甚關(guān)系。 青戨回望云霧繚繞的紗幔,臂上的薄紗一陣莫名的陰冷。 在跟隊的歸途中,青戨眼見從旁云霧中走出一位龍族裝束的侍女走到他的面前,侍女面無表情地拿出腰牌命令青戨出隊跟她走一趟。青戨下意識看向走在前面的鯉魚仙人,后者也停下了腳步看過來。 “不知可否告知是何事喚我前去?”青戨試圖委婉地推脫,而龍族侍女擺著不變的神情搖頭,除了重復說道一位大人想要見他外沒有任何補充。 于是青戨隨她離隊,臨走前余光瞥見鯉魚仙人困惑的表情,而他自己也非常莫名其妙,直到他見到了侍女口中的“大人”。 龍?zhí)尤允悄歉贝虬?,天青色的綢緞柔軟地滑過他的臉蛋,玉飾翡翠在裝束的細節(jié)處點綴龍族的精致奢華。他慵懶地倚靠在花園欄桿上,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欄桿下靈氣充裕得霧氣彌漫的池塘。 龍族侍女在將人帶到后便立刻退下,留下兩個人獨處。 龍?zhí)犹?,看不出面上的喜怒哀樂,他開口讓青戨坐在他旁邊,無需拘束。 氣氛不對勁。青戨忍不住將百年前的仙童和現(xiàn)在的龍?zhí)拥男袨榕e止進行對比:如此和氣安寧的氛圍是他從未想象到的待遇。 “不知……”“你……” 欄桿處的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青戨抬頭對上龍?zhí)拥囊暰€,兩人均默默無言。 蓮花池塘又吹來一陣清香,龍?zhí)拥恼Z調(diào)猶疑:“你現(xiàn)在在何處就職?” 這龍?zhí)娱_口是極易令人尷尬的問題,青戨?yún)s不放在心上,直言不諱道:“您家的仙白菜田。”他的話語雖然直白,但已經(jīng)努力套上了仙界的禮儀用詞模板。盡管如此,淡淡的諷刺意味仍然溢出了他的答復。 龍?zhí)铀坪醣灰艘凰玻尊拿骖a上浮現(xiàn)窘迫的紅暈,這倒翹起了青戨蠢蠢欲動的好奇心:這位龍?zhí)蝇F(xiàn)在怎么沒有曾經(jīng)搶占他曬太陽的石頭那樣厚臉皮?臉蛋也像粉桃似的,該不會龍族的人還要拿胭脂之類的妝物特地妝點自己吧! 思緒越飄越遠的青戨被龍?zhí)拥睦浜邌净刈⒁饬Γ骸昂?,父王竟然沒有給你安排個好位置……” 青戨想他和龍君也不是什么相熟之人,怎么龍?zhí)幽敲创_定龍君會格外禮待他這條凡間的無名小蛇呢? “仙菜田沒有什么意思,不如到我這來——”龍?zhí)觿x住了他略顯急躁和沒頭沒尾的要求,補充道,“待我請示過父王?!?/br> “可仙白菜芯不是您最愛的食物嗎?”青戨忍不住詢問,“龍?zhí)拥钕隆!?/br> 龍?zhí)有表怂谎?,冷笑道:“我已?jīng)辟谷多年,何況白菜芯有什么特別。” 些微的失望溢出青戨的心底,不知是因為被鯉魚仙人誆騙了,還是其他緣由,但他變化的神情被龍?zhí)幼⒁獾搅恕?/br> “若是你喜歡白菜芯,或者其他什么,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證你享用不完?!饼?zhí)影雮€身子靠在欄桿上,舒展手臂,“還有,跟著我,你就要記住我的名字,龍曄童,知道怎么寫嗎?” 青戨的目光由龍曄童白皙微醺的臉頰上移至靈動的桃花眼,不作聲地輕輕搖頭。 龍曄童便握著青戨的手腕從池塘中招來一注水,手把手教青戨在欄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寫罷龍曄童又問:“你的名字叫什么?” “天帝賜我名號為青戨。”青戨自然而然地握住龍?zhí)拥氖滞蠼柚S嗟乃疂n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寫完才醒悟自己行為的不妥,但偷偷觀察龍?zhí)硬o被冒犯的神情,他緩了一口氣。 無意間展現(xiàn)出的謹小慎微也讓后知后覺的青戨稍感不爽,在仙界呆久了,蛇都木楞了。 龍?zhí)訉⑺拿趾诳谏嘀兄貜土藥妆椋l(fā)冠上的兩條綢緞在兩鬢晃蕩:“現(xiàn)在我便帶你去我的宮殿,給你安排事務后再去請示我的父親?!?/br> 青戨瞠目于龍?zhí)愚k事的果斷,雖然困惑召他在身旁的原因,但難免暗自驚喜:如此一來,不說在仙界,至少在龍族內(nèi)部,他的地位因為龍?zhí)訋拙湓捑吞嵘?,所以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邊青戨與龍曄童再次相逢卻成主仆,那邊龍君的宴會仙酒佳釀過了三巡,龍君為首座的天帝穆赤生再敬上一杯酒。 面龐英俊硬朗的天帝沒有多言,默默注視龍君將其手中的仙酒飲盡,突兀地揭開藏在兩人先前寒暄之下的問題:“龍湘君不必與我這般客氣,令兒的仙職自然是囊中之物?!?/br> 龍君垂在一旁的手捏緊,另一手輕輕放下酒杯,自有候在一旁的酒瓶飄上前來為他斟酒,倒也直接把話說開:“命格星君的星可再亮起?”這仙界的仙職也有高下之分,自然成仙的仙人的仙職是最好的,其次便是其隕落后被拆分后的仙職,末了是在仙譜上后設立的仙職。 天帝穆赤生斜視龍湘君一眼,答道:“星盤的看守人說,自從上任命格星君隕落,星盤上再未亮起他的星?!?/br> “但命格星君已空置百年有余?!饼埾婢燥@咄咄逼人,“蒼穹以星辰為支撐,星不見,禍初現(xiàn)。” 天帝穆赤生沉默片刻,池塘水面的波光倒映在他黑色的眼珠中,無比沉靜,他忽然提起龍湘君的身世:“當年,你被養(yǎng)在這塘中?!彼w長有勁的手指一揮,從旁水中竄出一條泥鰍大小的水龍,在他們面前調(diào)皮地吸水、吐雨。 龍湘君一怔,不解天帝提及往事的用意,因此也不敢隨意附和。 “‘他’看著你游出了這方天地,你也不辜負‘他’的好意并且過之而無不及?!蹦鲁嗌焓?,華美的大袖從曲線優(yōu)美而有力的手臂上滑下,水龍乖巧地落在他的手掌中盤成一團,唧呱叫著,“現(xiàn)在連‘他’的位置也覬覦了?” 龍湘君垂下眼簾,似乎天帝一番毫不修飾的話語正戳中他內(nèi)心的痛處,那是存活下來的仙人才有可能了解與故人未必理解的真相。 “星辰不是因為亮起而星君現(xiàn),是因為星君存在而亮起,熄滅的原因只是‘他’消失了。”天帝穆赤生發(fā)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 龍湘君抬頭望去,貫徹“無情”的天帝今日面上難得殘留昔日熟悉的譏誚與怨懟??上н@昔日也并不長久,想想“他”也不過隕落幾百年。自己如今已經(jīng)不再是池塘里無憂無慮也無依無靠的幼龍,而是仙界的龍君,龍族的族長。 現(xiàn)今仙界龍族擁有仙職的人寥寥無幾,屬于天帝麾下重臣的龍族僅有他一人,獨木難支,管理一個仙界族群的事務他早已分給了名下列于仙位的仙人:這些仙人并無大能,而僅靠這些在仙界站穩(wěn)腳跟遠遠不夠。 他們需要他,而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 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即使命格星君的身影時常在龍湘君的夢中出現(xiàn),“他”身上依舊是那身靈力凝聚的樸素衣裳,猶如隔著水波模糊不清且皺皺巴巴的面容依稀能辨出溫柔的美貌。 “他”的呼喚像是暖酒灌入胃般妥帖、溫暖,曾經(jīng)孤單的龍君是多么喜愛而依賴“他”的手臂,他們的相遇改變了“他”與自己的命運。“他”的隕落并不在他的希望中,但在他們的謀劃中。如果“他”軟弱一點,溫順一點……那也不再是他所喜愛的“他”了。 過去“引誘”自己下定決心的人現(xiàn)在卻反過來指責他的過錯和妄念,龍湘君不知道無恥、無情的頭銜是否足夠形容穆赤生:假惺惺地維護命格星君的唯一性,似乎漠視星辰的熄滅便可輕拿輕放自己對星君的所作所為??尚?,可笑。 “是我僭越了?!饼埦龝簳r吃下這個虧,連忙向天帝穆赤生示弱,“我想童兒也尚年輕稚嫩,還需在我身邊學習才足以委托重任。” 天帝穆赤生似笑非笑地低頭望著盤踞在自己手指間的水龍,這小家伙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霸占了他的手指,又一副仗著靠山而囂張跋扈的滑稽模樣。穆赤生張開五指,將靈力從水龍中猝然抽出,原先耀武揚威的水龍眨眼化作了一團靈力霧氣,飛騰而湮滅在寂靜中。 “那很好?!碧斓啬鲁嗌酉铝她埾婢脑掝},于是龍湘君對龍?zhí)拥玫较陕毜拇_定性便增加了一分,“我記得,你不止一個兒子。” 龍湘君一怔后微笑道:“我的養(yǎng)子龍明翊乃蟠龍一族,畢竟蟠龍在昔日與我們同為龍族,他幼時殘缺又虛弱,記不得事,我便收養(yǎng)了他?!?/br> 天帝穆赤生笑而不語,此事早已傳遍仙界:現(xiàn)任的龍族族長龍湘君在冒著接納支持前任天帝的蟠龍一族后代的風險下養(yǎng)大了龍明翊,不可謂“宅心仁厚”。天帝穆赤生彼時自然是睜只眼閉只眼默認了他得力助手的行為。雖說龍湘君在天帝穆赤生剛上任時風頭極盛,但此時此刻不同彼時彼刻。 穆赤生的目光刺向龍湘君,渾厚低沉的嗓音微微顯露鋒芒:“龍君對仙界的心意我也是有目共睹,待日后我們再聚,再商談?!?/br> 此事便就此擱置在天帝的口中,擱置在龍君未知的時間中。龍君即使無奈,但也知曉這時候該做出他的讓步。 龍湘君在席散送別天帝后左右不見本應隨時待命在旁的龍明翊,臉上的笑容少了幾分,喚出水鏡才從龍族侍女口中得知他的養(yǎng)子在宴席中途被一位仙人帶走了,而這位仙人是和龍族八竿子關(guān)系打不著的桃花仙。這等微末的仙職原本不入龍君的眼,但大小也是仙界的仙職,何況是在這個時間段里,龍君不得不注意這些細節(jié)動向,免得落了他人口舌,再傳到天帝耳中。 穆赤生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穆赤生,他也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條小龍,唯獨逝去的人永遠保持鮮亮美麗,真是不公平啊。 龍湘君不假思索地吩咐龍族侍女,讓她傳話給龍明翊:速至他面前述職。而龍明翊在龍族侍女傳話完后便向桃花仙匆匆致歉,頭也不回地趕往龍君的書房。路過蓮花池塘遙遙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位是他的兄弟龍?zhí)印執(zhí)拥纳磉吺钦l?他不記得仙界有這號人物,而且為何他們的距離與舉止如此親昵? 龍明翊在蓮花池塘外駐足,濃烈而雜亂的情緒沖刷著胸腔內(nèi)積淀的憤懣之情,猶如深陷池塘而被蓮花花莖纏繞,純潔的蓮花與清澈的池水下是粘稠惡心的淤泥。龍君的養(yǎng)子捏緊了拳頭,別過頭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