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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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葬禮,本該有條不紊地低調(diào)進行,但因為一個不速之客的出現(xiàn),必定會在外界掀起一番風雨。 不過,出現(xiàn)計劃外的事已經(jīng)變成常態(tài),他早就習慣了。 等sao亂平定,現(xiàn)場的賓客也陸續(xù)離開了。在處理好所有事務之后,他一個人來到了靈堂。 就這樣安靜地跪坐著,不知不覺地,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 無數(shù)想要傾訴的言語,似乎并未找到一個合適的出口,不斷在胸腔中研磨,煎熬著。 終于,他抬起頭,看向了面前的這張遺照。 照片中的男人面對鏡頭微笑著,眼中是自信而充滿威嚴的光芒,也是曾經(jīng)令他心生忌憚的存在。 這大約是他父親二十幾年前的照片,那個時候的男人是如此的意氣風發(fā)??梢钥闯觯谥苁辖觑L雨飄搖的情勢下,男人也經(jīng)受了不少的內(nèi)心折磨。 然而,作為男人的親生兒子,他并沒有在父親生前向他伸出援手,或者說,他并沒有這個能力和眼界去實現(xiàn)父親的所望。 他拿著集團沉重的股份,背靠著男人的臂膀,幾乎毫無作為地見證了這一切悲劇的發(fā)生。 其實,他從不后悔聽從本心脫離了公司經(jīng)營,他后悔的只是,他沒有在聽聞周燁所作所為的第一時間就采取行動,若是如此,或許早五年,甚至十年,在一切變得更糟之前,他也許就能救回家業(yè),救回他的父親。 也許,他也就能救回更多因周氏受害的人。 在很多人的眼中,他周寫楓或許只是個無藥可救的浪子,但他一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而如今,滔天的愧疚快要將他吞沒,特別是當他站在這個人面前的時候。 “爸,對不起,我來晚了?!?/br> 他看著那雙明亮的眼,啞聲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想看到我,看到這個你當初舍命救下的人,現(xiàn)在的樣子?!彼酀毓雌鹱旖?,“我還記得,你經(jīng)常說,我不是你的兒子。你每說一句這樣的話,我就好像多恨了你一分。雖然我明白,那些都是氣話。對不起……你這個兒子,讓你cao心了一輩子?!?/br> “爸,關(guān)于周氏,我所作的決定,我想告訴你,我問心無愧。我知道,當初你因為那個人而有所顧慮,但現(xiàn)在,我希望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你當初想完成的事,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怪我?!?/br> “……雖然,我從未讓你滿意過。如果我做對了這一次,請允許我的自私,我對爸你,也就沒有遺憾了?!?/br> 這時,一陣狂風刮過,房門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霎那間,從前的一幕突然映入了腦海,讓他猛地震了震。 …… “爸,你今天不打死我,肯定會后悔……” …… “你聽好了,我這條賤命,只會給周家?guī)聿恍?。?/br> …… “既然你執(zhí)意要我留下,那你就要承擔所有的后果?!?/br> …… 當初的那些話,都靈驗了嗎?…… 他不禁笑了。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失控,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流了淚。 視線變得模糊無比,那張充滿了威嚴的臉,此時已然看不清晰了。 他閉緊了眼俯下身,磕了沉沉的三個響頭。 這個一生都在和他互相折磨的至親,他曾痛恨過他的所有,然而,就在對方終于入土之時,他終于放開了那些糾結(jié),求得了一次釋懷。 大概,只有在某些事失去了意義的時候,實現(xiàn)它才會變得不那么難如登天吧。他和男人之間的和解,便是如此。 當下,他最該完成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須動用更多的力量,去找尋那個人的下落,給這一場沉重的鬧劇,一個正式的結(jié)束。 他挺起身,直視著那雙眼:“……我向你發(fā)誓,我會找到周燁。” - 今天本來周綺恩提出要和他一起守夜,但被他拒絕了,他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也給自己和父親一個獨處的機會。 半夜,他感到屋內(nèi)的空氣有些發(fā)悶,便想將門簾拉開一些,卻在掀起簾子的一霎那,看到了門外站著的人。 門外的人正背對著他站著抽煙,此時也發(fā)覺了他的視線回過了頭。 他心沉了沉,道:“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沈有赫有些局促,朝他這里走了過來,“我知道你給周總守夜,就想來陪你一起?!?/br> 見他不說話,沈有赫抿了抿唇,“寫楓,我就站在這里好嗎,能不能別趕我走?我有話想和你說……” “我們沒什么好說的?!?/br> 靈堂內(nèi)的燭光在視野中跳動著。 此時此刻,那一簇簇光芒仿佛捅穿了心臟,傳來一陣陣透徹的痛。 他沉聲道:“沈有赫,你但凡還有一點人性都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寫楓,我真的……” “我只給你三秒鐘,”他盯著他,“立刻,馬上,滾。” 青年只是皺著眉看著他,沒有動作。 “一?!?/br> “……” “二?!?/br> “……” 周遭,是非同一般的寂靜。 見對方再次靠近了他,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伸手到了外套里。 而就在他掏出槍的一瞬間,他看到面前的人看著他,跪了下來。 “……你干什么?” 手槍在垂下的手中僵硬地握著。 他愣在原地。 沈有赫看向他的手,道:“想殺了我嗎?如果殺了我能讓你痛快的話,讓我死一百次都沒有關(guān)系?!?/br> “……” “寫楓,我只希望,在死之前,我還能這樣看著你?!?/br> 面前的人眼神猶如深淵,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攻擊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握緊了拳。 過了片刻,他靠近了一步,將槍管抵在了那微微爆出青筋的頸部。 “就你,也想死嗎,”槍管緩緩地挪動,移到臉上的那道猙獰的傷疤,他的杰作之上,“我告訴你,想死沒那么容易。而且,活著比死痛苦百倍,你好好活著,才是為他贖罪,懂嗎?” “……好,我活著,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青年依舊跪著,雙手垂在身旁,“寫楓,今天在周總的面前,我沒臉請求他,請求你原諒我,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看著這雙平日里凌厲無比,而此時似乎盛滿了疼痛的眼睛。 他不明白,這個人是為了什么而執(zhí)著?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聽到那個字,那個現(xiàn)在的他不屑到唾棄,也悲哀到不愿相信的字。 他從來都不愿回想,他和沈有赫之間,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人生軌跡如此不同的兩個人,本可以沒有任何的交集,卻因為一張臉被死死捆綁,即便他如何拼了命地掙扎,也始終擺脫不了那道陰影。 這一切,都是他為曾經(jīng)的任性付出的代價。 而沒有人,會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哪怕一次。 “沈有赫,也許是我還沒說清楚,現(xiàn)在,你聽好了?!?/br>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和你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所有的過去,我該說的話,該討的債,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樣的心態(tài)來找我,但我要你清楚,我不想再看見你。” “……” “我們之間,兩不相欠。如果你還有心的話,請滾吧?!?/br> 說完,他就向屋里走去,手臂卻被緊緊抓住了。 “周寫楓,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他猛地揮開了那只手臂,冷道:“別在這里發(fā)瘋,你再糾纏不清,我會把你和你那個爸一起處理掉,我說到做到。” 沈有赫愣了愣,猜到他說的是誰,一時有些恍惚:“……我易叔找過你?” 他彎下腰,對著那雙眼道:“你在這里多停留一秒,他就多一分危險。我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揍個幾拳,應該也夠受了吧?!?/br> “……” “或者,你想我用更直接的方式嗎?你知道,我不是沒有經(jīng)驗?!?/br> 沈有赫的視線跟隨著他的看向了他手中的槍,又緩緩回到了他的臉上。 一時間,周寫楓準確地捕捉到了他想看到的情緒,勾起了唇。 ——懷疑,又好像迫使自己不去相信,但內(nèi)心的不安,不信任不停地發(fā)酵著,最后壓倒了所有。 對方微微地吞咽了一下,抬起膝蓋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是在說氣話,”沈有赫依舊皺著眉看著他,眼中有著淚光,“如果你當真那么狠,寫楓,你當初在那個懸崖就不會推開我,也不該推開我?!?/br> “……” “不管你愿不愿意聽——你愛我,而且比你想象的更多。我不會放棄的,我會讓你明白自己的心?!?/br> “……” 一片沉默中,對方轉(zhuǎn)過了身,高大的背影緩緩地漸行漸遠。 他僵硬地握著那把槍,閉了閉眼,轉(zhuǎn)身掀起門簾走了進去。 桌上的蠟燭已經(jīng)熔去了一半,光線還是明亮的,讓他猛地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遺像的一旁,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背靠著他,一身的黑衣襯得整個人冷峻而陰森,讓他在心里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 過了幾秒,他聽見自己開了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周燁?” 對方微微側(cè)過身,那雙鷹隼般的眼看向他,勾起蒼白干裂的嘴角。 “好久不見,小楓,”男人環(huán)視四周,語氣有些悵然,“這個地方,挺不錯的?!?/br> “……” “我的大哥,終于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