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凌生順順當(dāng)當(dāng)窩在青云當(dāng)米蟲，只源于童寧察覺出他前幾日處境，又傳信與他，讓他照顧好自己，只要他不出風(fēng)頭又撞上歸、水弟子，這件事興許就這么揭過了。

    可是為什么揭過了？他們不追究了。六皇子控制住了局勢，要穩(wěn)坐那把龍椅了，秦家所代表的東西都不再是威脅了。

    軒荷又在同他生氣：“在和你講話！聽見沒有，最上面那一格?！?/br>
    “……是是，姑奶奶，聽你的?！?/br>
    甘凌生三兩下上椅子去給她拿了，回頭又說：“看你柜子上寫了張紙，要采買？”

    “是呀，”軒荷在挑揀簸箕里的藥材，“馬上要開春了，要備布匹、香料、紙筆等等，尤其是布匹，該給大家換新衣服了。”

    “你一個人去辦？”

    “叫我?guī)熜謧円黄稹！?/br>
    “原來不是單叫燕連風(fēng)。”

    軒荷反應(yīng)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抬頭時，臉上有些薄紅：“你——”

    “噓，”甘凌生比了個手勢，“前兩天姓燕的知道我在你這里做事，針扎的我現(xiàn)在心口都疼，我還沒同你生氣呢?！?/br>
    甘凌生人生的本就好看，又在紅塵滾久了，自帶一股風(fēng)流。在時敬心面前收斂些，燕、軒對他沒那么客氣，他也就隨之放松幾分。如今他踩在高凳上，一腿盤起，活脫脫一個浪蕩公子：“小師妹，有情況？”

    “有你個頭！”

    軒荷過來一腳勾去凳子腿，也不知道姑娘家力氣怎的這么大，甘凌生搖搖晃晃，最后輕飄飄貼著門框下來站穩(wěn)，假意撫著心口：“虧我還說幫你下山采買，不礙燕連風(fēng)的眼，如今又怕——”

    “那你去！”軒荷在里面大聲回他，“怕什么？怕又在山下被人打斷了腿？”

    還沒說完，軒荷抄著那張紙出來拍在他懷里：“數(shù)目在上面，滾吧?！?/br>
    甘凌生偷笑，收著紙張跑了，弄得迎面而來的燕連風(fēng)看他更膈應(yīng)。

    剛進(jìn)了門便是時敬心提著食盒在外間，還有閑心替他把熏香換了。他受寵若驚：“長孟君。”

    “嗯，燕連風(fēng)托我來給你施針?！?/br>
    甘凌生一想到剛剛那事，又要笑，最后只是用手背抵著唇。時敬心摸不著頭腦：“有什么可高興的？”

    他擺了擺手：“我有空同你細(xì)說。——食盒也捎來了？”

    “嗯，順路。”

    他對上時敬心的雙眼，看他將那銀針抽出來在符火上過了一遍，轉(zhuǎn)身邊往里走邊褪去身上衣衫。

    搶著攬活不為別的，是為了下山偷偷喝酒，再捎兩盅回來。以前他同崔六行至苦寒之地，常常烈酒隨身，也不是一兩年可以改掉的習(xí)性。

    來源于民間傳說，像什么劍修絕情，琴修清高，丹修古怪……諸如此類，只不過等甘凌生自己修了琴才覺得這都是胡扯的，再是修一身好風(fēng)骨也沒一口酒來的重要。

    現(xiàn)在看么，他竟然要忌諱幾分時敬心，雖然人家長孟君不見得真的很想管他。

    “長孟君，”他說，“開春的采買，一般都是軒荷在做么？”

    “嗯，她負(fù)責(zé)?！?/br>
    青云人不多，多叫幾位弟子也就捎回來了，甘凌生點點頭，聽見人問：“軒荷把采買托給你做了？”

    “?。苦?，是，剛剛在想叫幾個人下山合適?！?/br>
    回頭一看時敬心果然在皺眉：“怎么能……”

    “哎，長孟君，這是我和軒荷的事兒，您就別cao這個心了，”甘凌生連忙打住，“我要幫的，跟她沒關(guān)系?！?/br>
    “我同你下山?！?/br>
    “？”

    甘凌生整個傻?。骸笆裁?？”

    “我說，我同你下山就是?！?/br>
    甘凌生知道他不開玩笑，說不上來是為什么，一時想到要和這個人一齊下山，心里便有些緊張。

    他笑了笑：“好啊，一起就一起，你師父知道我這么折騰他得意門生要氣死了?！?/br>
    “不會?！睍r敬心斬釘截鐵，手指劃過他的肩頸，帶起一陣細(xì)微的麻癢感。

    甘凌生伸手想把手搭在那處，卻猝不及防地摸到了時敬心還沒撤開的手，一時心跳又漏了些去，時敬心恍若不覺，還順勢捏了下他的手指：“下山轉(zhuǎn)轉(zhuǎn)也好?！?/br>
    這下他真跟被燙了一下般收回了手，略微直起身子，心不在焉應(yīng)了聲。

    說下山也就下去了，甘凌生是很久沒下來過了，借了身燕連風(fēng)的黑衣——再給時敬心一身白的給弄臟了他心里過意不去，何況今日還是時敬心陪他下山。

    香料和紙筆容易買，宣紙得找專門的人訂，布匹的數(shù)量多，訂完后會差人送上山來。

    甘凌生倚在柜臺處簽了單子，見時敬心坐在外頭當(dāng)看板，不免多賞了兩眼。今日陰云，偶有陽光，時敬心不佩劍，腰間就別了枚玉佩。他常年練劍、修心，腰背挺拔，如一株青松一般，垂眼捧著杯熱茶，唇上潤澤。

    掌柜的見他出神，也好笑：“小道長是青云新來的弟子？”

    甘凌生懶得解釋：“嗯?！?/br>
    “時道長人不錯吧，”掌柜的把一張單子撕給他留存，一張放在自己手里，“都記得他，人又好看，心也好，只是可憐六年前了，青云現(xiàn)在大不如以前?！?/br>
    甘凌生起了興致，追到里頭，看掌柜的清點布匹數(shù)量，好計算庫存：“怎么個意思？”

    “六年前啊，青云出了個入魔的，沒拉住，時道長親手清理門戶，那以后說是要整頓門風(fēng)，漸漸地也就不再出風(fēng)聲了?！?/br>
    甘凌生點點頭，收好單據(jù)，從里頭掀簾子出來，時敬心問：“好了？”

    “嗯，都辦好了?！?/br>
    時敬心竟然有些猶疑，最后還是說了：“我去取東西。”

    “我同你一路?！备柿枭由?。

    他看著身邊這人，從眉眼到唇角，還記得第一次見他，若不是當(dāng)時剛下葬了崔六，他沒心情宰人，不然遇到時敬心這種從頭到腳寫著單純兩個字的劍修，他才不會放過。

    但是現(xiàn)在看來，單純二字也不盡然。他想到時敬心可以輕描淡寫地提起以前師門之恥的同門，卻沒想到是時敬心親手理的門戶，雖說是整頓門風(fēng)和表態(tài)之舉，不過畢竟是曾經(jīng)同門，在輕描淡寫的背后，怕是時敬心一直都沒有放下過。

    進(jìn)了門甘凌生才回神，他有點困惑，看店內(nèi)布置像是賣飾品和脂粉的，到了柜臺，長孟君也摸出他的單據(jù)：“五日前訂的?！?/br>
    掌柜的從下面摸出幾個盒子，長短不一，短的碼在上面，給他在單據(jù)上勾了兩筆，再用一塊布把這些盒子包起來。時敬心取出其中一個，放在甘凌生手中：“你的?！?/br>
    “啊……啊？”甘凌生發(fā)蒙：“我的？這什么？”

    他打開一看，才發(fā)覺里頭是一支銀簪。時敬心說：“見你發(fā)帶舊了，想是用了許久。聽聞你師尊去世，怕是舊人舊物，恐惹你傷心，便沒有為你更換?！?/br>
    “托軒荷在訂單上為你加了一支。……沒有什么意思，斯人已逝，希望保重自己要緊?！?/br>
    甘凌生捏了捏耳垂，只覺得心口發(fā)燙：“嗯?！l(fā)帶確實是我?guī)熥鸾o的，用了很久了。不過你說得對，過去的，都過去了。”

    他將簪子抽出，定在腦后，一支普通的流云簪，襯得他也有幾分雅氣了。

    所以到頭來，他還沒來得及給這救命恩人還什么，恩人還反送了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