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修亞很少睡得那么沉，伯爵的床相當(dāng)舒適，泰柏斯的身體也足夠溫暖，只是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和對方肌膚緊貼，那種溫暖很快就變成了讓伊修亞驟然清醒的熱流。

    他的身體還是很敏感，對泰柏斯的觸碰也難以抗拒，理智尚在的伊修亞迅速從泰柏斯的懷抱抽離，準(zhǔn)備起床洗漱。

    ——沒想到那個金眼混蛋只是在裝睡。

    泰柏斯敏捷地?fù)淞松蟻?，從背后將伊修亞壓在身下，下巴輕輕蹭著伊修亞的頸側(cè)，慵懶地拖著聲音，好像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別走，再陪我多睡一會兒?！?/br>
    “……”伊修亞無語地瞥了一眼泰柏斯清亮的眼眸，這家伙顯然清醒得很，“你想睡多久睡多久，跟我沒關(guān)系。”

    他感覺到泰柏斯腿間那根猙獰的玩意兒已經(jīng)分量十足地抵在自己的臀間了，再這么“磨蹭”下去，今天估計得跟泰柏斯從床上打到床下，他不想把子彈和精力浪費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

    好在泰柏斯今天很老實地沒有“發(fā)情”，竟然真的松開手讓伊修亞離開了，伊修亞暗暗松了口氣，肌膚上似乎還隱隱殘留著泰柏斯的氣息，他整理好睡袍，準(zhǔn)備下床時又被泰柏斯拉住。

    “這是我們第一個睡在一起卻沒有zuoai的早晨?！饼堁N不知為何把這也當(dāng)成了一種榮耀，像個得意洋洋的小屁孩一樣看著伊修亞，仿佛在表示自己的自控力值得嘉獎，“伊修亞，這難道不值得你主動用一個早安吻來紀(jì)念一下嗎？”

    “……”

    伊修亞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然后對泰柏斯露出了鄙夷又憐憫的眼神。

    他假笑了一下，溫柔地用手掌摩挲著泰柏斯的臉頰，真的將臉貼了上去，兩人的嘴唇幾乎要碰到了一起。

    “是啊，泰柏斯，這真的很了不起，我們躺在一張床上，你下面那根東西卻沒有插在我的身體里，實在是難能可貴?！彼请p金眸，聲音低沉?xí)崦粒f出來的話語卻充滿了譏諷之意，“我會準(zhǔn)備一封長信發(fā)給公會的，希望他們會給你頒發(fā)一個‘禁欲獎’，新上任的會長會樂于再附贈一個吻給你的，我聽說那老頭子就喜歡你這樣年輕英俊的劍士。”

    近在咫尺的淡色嘴唇，明明之前都會主動讓自己肆意侵犯蹂躪到紅腫，現(xiàn)在竟只能看著它吐露出那些讓他煩躁的話語。

    泰柏斯臉上那種孩子氣的驕傲迅速變成了毫不遮掩的不爽，伊修亞倒是很樂于看見他這個表情，這回是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轉(zhuǎn)身去盥洗室了。

    兩人收拾妥當(dāng)后來到了大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查理早就等候在那里了，他昨晚睡得不比泰柏斯多多久，當(dāng)然這也情有可原，自己的家變成這副鬼樣子，被蛇蔓寄生的父親在眼前被射殺，這要是還能睡個好覺，伊修亞恐怕又得寫封信給機械院讓他們頒發(fā)一個“逆子獎”給查理了。

    這家是不能留了，繼承權(quán)的事情得去王都折騰一番，按照約定，查理還得先幫伊修亞找到那個“深沼秘巫”。

    他接過那張手繪地圖，皺著眉看了看：“這顆樹畫的很特別……沒記錯的話，它應(yīng)該是位于城堡的東南方向，那邊本來是一片月湖濕地，后來魔物入侵，才變成了沼澤?！?/br>
    羅夫曼伯爵在查理小時候就修筑起了一道巨大的圍墻隔絕莊園區(qū)域和那片沼澤，查理這才回想起來，他以前聽那些女仆們說過，沼澤里面生活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還有一個活了上百年的邪惡秘術(shù)師。

    “我想你要找的秘術(shù)師就在那里面，不過，里面很危險……”他緊張兮兮地將地圖還給伊修亞，小聲補充了一句，“好吧，應(yīng)該沒有你們危險……”

    查理是沒膽子一個人離開莊園的，昨晚的危機結(jié)束后，他開始沒那么害怕“通緝犯”伊修亞了，看著他們也沒有驅(qū)趕自己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跟著他們一起上路了——等他們的事情結(jié)束后，查理還可以蹭一下這兩人的保護，安全離開羅夫曼的領(lǐng)地。

    ～

    “就是這里?！?/br>
    伊修亞抬頭看著眼前巨大的參天大樹，它位于沼澤的中心，盤接錯生的粗壯根莖幾乎形成了一座島嶼，樹干蒼綠色的表皮上流淌著幽藍色的瑩瑩水流，遮天蔽日的濃密樹葉中則是閃動著螢火蟲一般的光點——就算伊修亞無法看清魔力的編織，也很清楚眼前的這棵樹飽浸著秘術(shù)之力，作為“深沼秘巫”的居所，再合適不過了。

    “嘁，一路上麻煩倒是不少?！碧┌厮箛K了一聲，撕掉了臉上因為戰(zhàn)斗時的汗水而滑落一半的藥包，昨晚被子彈劃破的傷口已經(jīng)幾乎完全愈合了。

    查理則是腿都要軟了，他明明沒有參戰(zhàn)，但是跟在這兩人后面躲來躲去也夠嚇掉半條命的，槍火和劍刃將幾乎整片沼澤里潛藏的魔物都給屠戮殆盡，這兩人倒只是出了些汗，查理身上全是魔物爆開時臭烘烘的血rou，現(xiàn)在鼻子都快失靈了。

    “達麗雅女士……不知道怎么拜訪她才比較禮貌?！币列迊喼滥切┟匦g(shù)師們脾氣向來古怪，“早知道應(yīng)該讓萊安娜寫封信會好一些?！?/br>
    “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叫她通知過了?！碧┌厮孤唤?jīng)心地說道，他似乎覺得這種安排是理所當(dāng)然的，專注地觀察著樹干上那些水流的走向，“……巧妙的設(shè)計?！?/br>
    他看出來了那些魔力交錯的節(jié)點，用手指順著脈絡(luò)劃開，一個晦澀的秘術(shù)符文隨著泰柏斯的動作出現(xiàn)在了樹干上——

    轉(zhuǎn)瞬之間，他們?nèi)司统霈F(xiàn)在了一座木屋內(nèi)，木屋沒有房門，唯有在屋檐邊開了一道狹長的窗口，幾只羽毛柔亮的翠鳥正從窗外飛進來，嘰嘰喳喳地落在金色的籠架上，壁爐中，暗綠色的火焰跳躍著，彌漫著一室草藥的清香，除此之外，地上堆疊著各種文書，木制的家具上鋪著用暖色麻線編織的軟墊，看起來相當(dāng)溫馨。

    “歡迎你們，萊安娜的朋友?！边_麗雅的聲音聽起來相當(dāng)中性，相貌卻是伊修亞所見過的女性之中最具有“溫柔”特質(zhì)，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白發(fā)蒼蒼，眼角密布細(xì)紋，但是淡綠色的眼珠依舊清澈睿智，“我想，是你需要我的幫助，對嗎？”

    她一眼就看出了伊修亞的問題。

    “對，我叫做伊修亞?！彼D了頓，“我一直在尋找可以幫助我的秘術(shù)師，萊安娜說您是她所見過的秘術(shù)師中最了解人類身體……”

    達麗雅搖著頭笑著打斷了伊修亞的話：“萊安娜是個喜歡冒險的孩子，她在秘術(shù)塔中研習(xí)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是秘術(shù)師當(dāng)中對此最有造詣的一位……不過，我愿意盡我所能幫助你。”

    看出了伊修亞有些受寵若驚，達麗雅主動上前握住了獵魔人的手腕：“看來你遇到過不少脾氣糟糕的秘術(shù)師，的確，我的同伴們個性迥異，但也不乏像我這樣喜歡幫助他人的類型——前提是，你得敲對我的大門?！?/br>
    ……秘術(shù)構(gòu)成的大門。

    如果是伊修亞自己來，恐怕把樹砍倒了也沒轍。

    伊修亞看了泰柏斯一眼，對方已經(jīng)自來熟地坐在了靠椅上，翹著腿盯著達麗雅的動作，神情嚴(yán)肅，仿佛是哪里派來的監(jiān)工。

    被達麗雅緊握著手腕，那感覺就像是被一根不斷生長的樹藤慢悠悠地纏住一樣，伊修亞覺得自己被森林療愈的氣息環(huán)繞著，身體中積攢的疲憊清掃一空，呼吸也變得舒暢了許多。

    但同時，達麗雅的神色也變得相當(dāng)微妙。

    “我想，你最擔(dān)憂的問題，我無法幫你解救……那已經(jīng)超出了‘治愈’的范圍，伊修亞，你應(yīng)該很清楚這一點?！边_麗雅輕輕搖著頭，松開了手，“我還沒有能力踏入神明的領(lǐng)域?！?/br>
    “……”這已經(jīng)不是伊修亞第一次收到這種回答，麻木的鈍痛感在他的大腦中緩緩劃著，他的表情還是很平靜，“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您為我診斷。”

    “但是，我可以在另一件事情上幫助你?！边_麗雅的手壓在伊修亞胸口的煉金盒上，“你拿到了一樣相當(dāng)稀有的素材，擁有它，我或許可以修復(fù)好你與世界的聯(lián)結(jié)?！?/br>
    “聯(lián)結(jié)？”伊修亞對這個詞很陌生。

    “對，也就是說，你可以獲得對秘法的感知力?！边_麗雅解釋道，“雖然你依舊無法成為秘術(shù)師，但是最起碼，你不會輕易被魔力構(gòu)成的術(shù)法所傷害……這就是我能為你所做的事情：幫你用播種者魔核，重構(gòu)你體內(nèi)消失的‘秘法之眼’?！?/br>
    這是伊修亞從未想過的事情——但也的的確確是他渴望的事情，不知道多少次，他因為看不見魔力的流動而陷入危機之中……僅憑著一雙rou眼頑強地在獵魔前線活到現(xiàn)在，伊修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天賦異稟了。

    沒什么可猶豫的，伊修亞立刻將魔核交給了達麗雅。

    “但我還需要一樣?xùn)|西?！边_麗雅轉(zhuǎn)向了泰柏斯，“黃金龍血?！?/br>
    ～

    伊修亞的心跳從未這么快過。

    泰柏斯眼睛都沒眨就答應(yīng)了達麗雅的要求，伊修亞幾乎當(dāng)下就搖頭說了不。

    “你瘋了？是黃金龍血，不是你身體里隨便什么血液……”

    “我知道?！碧┌厮怪皇菑娜莸亟忾_衣扣，將自己的胸口露了出來，“所以呢？只是位置不一樣而已?！?/br>
    龍血種的體內(nèi)大部分的血和人類一樣鮮紅溫?zé)?，唯有心臟里蘊藏著具有濃郁魔力的黃金龍血，一滴龍血稀釋至全身都有足夠豐沛的力量，更何況達麗雅要的不僅僅是一滴。

    一瞬間，伊修亞對達麗雅的企圖產(chǎn)生了懷疑——對于秘術(shù)師來說，泰柏斯的龍血是何等寶貴的修煉材料，這個蠢貨，現(xiàn)在竟然大咧咧地將自己的致命處暴露出來……

    “伊修亞，拿著這個。”萬萬沒想到的是，達麗雅將取血的玻璃針刺遞給了他，“由你來完成取血，我會在同時完成魔核的植入的?！?/br>
    “……”

    伊修亞握住冰涼的玻璃針刺，心中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泰柏斯昨晚說過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他說，要把自己身體里的血換給自己。

    而現(xiàn)在這件事即將發(fā)生了。

    好像從以前開始，泰柏斯說的話總是能成真，而且，都是對于伊修亞而言的糟心事。

    難道所謂的“言靈”也在這個龍血種身上重現(xiàn)了嗎？如果真是那樣，他最好是永遠閉嘴！

    “喂，伊修亞?！碧┌厮沟拇笫诌o了伊修亞的手腕，“只是幾滴血而已，我死不了?！?/br>
    伊修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不可思議。

    他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泰柏斯：“我知道，我沒在害怕，只是……”

    他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伊修亞垂下眼眸，將手輕輕放在泰柏斯的胸口，里面的心臟跳動得強健有力。

    “謝謝。”

    除此以外，伊修亞真的無話可說。

    儀式進行得很順利，魔核汲取黃金龍血后，再由達麗雅導(dǎo)入伊修亞的手腕中心——像是鑲嵌著一顆赤金色的眼球，晶瑩剔透，蓬勃的魔力在伊修亞的體內(nèi)隨著血液奔騰游走，他覺得渾身發(fā)熱，眼前的世界在晃動、模糊、最終達成了重塑。

    “這是……”伊修亞睜大了雙眼。

    他看到了，真的看到了所謂魔力的流動！

    雖然纖細(xì)如發(fā)絲，但那些如同血脈流淌一般的魔力脈絡(luò)，在他的眼前鋪開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壁爐中的火焰是用秘法制作的，甚至支架上的那幾只翠鳥，也只是秘法編織出來的生靈。

    “太神奇了?！币列迊嗇p聲說道。

    “你現(xiàn)在所見的不過是入門學(xué)徒所能看見的內(nèi)容，不過，播種者是相當(dāng)罕見的會進行學(xué)習(xí)和擬態(tài)的魔物，隨著經(jīng)驗的增長，我想你也能對秘法有更深入的了解?！边_麗雅微笑著收拾好施法后剩下的材料，“伊修亞，祝愿你早日能看見完全真實的世界?！?/br>
    伊修亞鄭重地再次向達麗雅道謝，目光與泰柏斯相撞，對方的胸口處用藥草畫著一道符文用來封印那一道細(xì)不可見的取血口。

    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體內(nèi)，正流淌著泰柏斯心臟中最珍貴的血液。

    泰柏斯挑了挑眉：“盯著我看，是我哪里不一樣了嗎？”

    伊修亞搖了搖頭：“沒看出變化?！?/br>
    “那就是在重新考慮早上的事情了？”泰柏斯勾起唇角，“我隨時隨地都可以?！?/br>
    伊修亞：“……”

    一只胖乎乎的翠鳥從外面飛了進來，掉落的羽毛變成閃著光的微塵消失，它落在達麗雅的肩膀上，發(fā)出一陣急切的鳴叫。

    “三位還是盡早離開這里比較好?！边_麗雅唐突地說道，“不，請你們現(xiàn)在就走?！?/br>
    伊修亞看見魔力的絲線在達麗雅的掌心旋轉(zhuǎn)編織，牽連著樹屋的墻壁，拉開一扇門。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達麗雅女士，您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達麗雅只是疲憊地?fù)]揮手，“與你們無關(guān)，快走！”

    伊修亞和泰柏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倒是查理也一反常態(tài)，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他捂住耳朵，滿臉驚恐：“我們……誰都走不掉了！”

    “我聽見了，教會飛艇的引擎聲……代號‘裁決’，是……”查理覺得自己緊張得快要吐出來了，“是專門裝載圣骸武裝的飛艇，教會的審判者……來制裁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