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　我不開心約書亞

    約書亞很難受，因?yàn)樗杏X他的主人現(xiàn)在很難受。

    在他為主人擦去了地上的血跡，收拾走今天第三個砸碎在他頭上的杯子后，約書亞跪在了洗完澡后坐在辦公桌前發(fā)呆的雷歐身前。

    雷歐的濕發(fā)還滴著水，懸而未墜時倒映著落地窗外黃昏中的偌大世界。

    他披著浴袍，四仰八叉地坐著，腰帶松松垮垮地纏了個結(jié)，露出了大片蒼白的胸膛。

    水珠留下蜿蜒的痕跡，消失在浴袍下的腰腹之間。

    而約書亞恭順地跪在他的腿間，抬頭仰望著逆光坐著的男人，仰望這位在黑暗議會的世界里有著絕對統(tǒng)治力的五大王座之一，這位正將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殘陽斜暉下的被灼傷卻無動于衷的血族之主。

    約書亞明白即便是強(qiáng)大如雷歐也不可能有閑情雅致享受落日風(fēng)光，日光是獨(dú)屬于人類與光明神的造物的饋贈，而雷歐只是在享受這份不屬于他的饋贈帶給身體的疼痛，這種刺激感會讓他趨于麻木的神經(jīng)保持興奮。

    他的主人喜歡用這樣的疼痛感作為他與現(xiàn)世相連接的錨點(diǎn)，而不至于迷失在混亂的情緒之中。

    但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雷歐不開心。

    他也舍不得他的主人承受任何的痛苦。

    然而他的主人從來不會與他分享心事，他始終是一條宿在門外的狗。

    “你什么事？”雷歐并沒有去關(guān)注約書亞，他的目光并沒有刻意聚焦任何事物，只是渙散地隨意地睜著眼罷了。

    似是見雷歐并不反感他此時的接近，約書亞又向前膝行了一步，輕輕地吻了吻主人足背的皮膚，隨后又用臉貼了貼雷歐裸露的小腿。

    “主人不開心嗎？”他仰起頭。

    聽著約書亞的問話，雷歐莫名其妙地笑了。

    男人笑起來特別好看，對約書亞來說就像是有光照射進(jìn)漆黑的地下河，而魚自己也不知道它渴望的是長久以來早已習(xí)慣的黑暗，還是不知是否會破壞它早就退化的視力的光明。

    “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泵髅魇且痪湫χf出的話，甚至音調(diào)也帶著玩味。

    但是約書亞卻忍不住戰(zhàn)栗，他極力堅持著不讓自己因來自本能的畏懼而低下頭，他總是更愿意注視著他偉大的主人，而不是冰冷的地面。

    “主人，我沒有事找您，我覺得您不開心，我想……讓您開心一些?！?/br>
    借著扶手支著頭，耐心地等約書亞斟酌用詞說完他想說的一整句話，雷歐動了，他向前傾著上半身。

    約書亞以為自己會等來一個懲罰他自作主張的耳光，他甚至都做好承受的準(zhǔn)備了，可那只伸來的手卻只是越過他，去夠之前被隨手扔在桌面上的煙盒。

    一時之間約書亞甚至分不清自己期待的究竟是來自主人的懲戒還是這難得一見的寬容。

    但是作為一條主人的好狗，他在主人取出煙的時候就已經(jīng)直起了上身，“咔”得一聲，將打火機(jī)點(diǎn)在了雷歐的手邊。

    “我不開心?！崩讱W夾著緩緩燃著的煙，用半個手掌遮住了臉。

    窗外的煙火人間已經(jīng)零零星星亮起了路燈，黑暗驅(qū)逐了光明，夜色就此降臨。

    約書亞安靜地在他腳邊聽著，聽著他主人克制的剖白。

    他的主人視悲傷為軟弱，軟弱之人如何在千軍萬馬之前豎起旗幟。

    雷歐確實(shí)無法接受自己的軟弱，可他此時此刻如此真實(shí)地感受著來自自我的割裂。

    “伊卡洛斯的父親再三地提醒他，可他還是執(zhí)意接近太陽，最后粘連羽毛的蠟融化，他溺亡在海里。我的父親也再三地警告我，可我執(zhí)意去了圣殿，我當(dāng)時在想，我是不是沒有退路了?！?/br>
    希臘神話中，與父親以凡人之身飛翔于天際的少年，他在死前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他后悔嗎？無視勸誡，貿(mào)然接近太陽。

    還是說他只感到盡興，甚至不惜以死來慶賀。

    “約書亞，如果我死了，你就帶黎雅回緹琪安娜堡吧，讓老亞瑟……”

    “不會的！不會的??！”死字挑動約書亞最敏感的神經(jīng)，他緊握著拳低吼著打斷了雷歐的自白。

    雷歐很少叫這個他親自為他取的名字，如此珍貴的字句，他本該細(xì)心聆聽銘記在心，在以后漫長的歲月再吐出來細(xì)細(xì)咀嚼回味。

    但是……請原諒他沒有辦法平靜地聽完這句話。

    回應(yīng)他的是預(yù)料之中暴虐毫不留情的一腳，約書亞撞在墻邊的書柜上，擺飾與書籍七零八落地在沖擊中掉落在地，不過這次約書亞來不及為他的主人整理房間了。

    一個瞬移再次回到了雷歐腳下，那雙碧綠的眼睛已經(jīng)洇著淚光，可他就是緊緊咬著牙，固執(zhí)地一眨不眨地仰望著主人。

    雷歐也看向了他，他好像很少正眼好好看看這條好狗。

    夜色下他伸手，揉了揉約書亞的頭撫上了他蒼白、緊繃的臉，看著他那雙因?yàn)榍榫w激動而漸漸染上血色的漂亮眼睛。

    對他的狗，他當(dāng)然可以肆意妄為，甚至用指尖摩挲著一顆作為武器刺穿敵人脆弱的喉管的尖牙。

    而約書亞也一如既往地順從，順從得讓雷歐終于在這場長達(dá)百年的主仆游戲里感到了一絲厭倦。

    “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以讓人快樂的辦法。”

    雷歐又笑了，前一刻被忤逆的震怒似乎只是電光火石的幻影。

    “你想讓我快樂嗎？”低沉繾綣的嗓音，在城市的夜景中低低震動著約書亞的耳膜。

    他的狗當(dāng)然會回答，他想。

    事實(shí)既定。

    約書亞當(dāng)然會回答，“我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