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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養(yǎng)素曾有一段時間是刑堂的?？?，對那地方毫無敬畏，聽聞秦統(tǒng)要把他往里面送，神色懨懨地站起身，隨手披了秦統(tǒng)的外套，胡亂蹬了一雙鞋，一瘸一拐地跨過地上摔碎的硯臺筆架，走到憲兵隊的槍口下，背過身去。

    書房中唯一沒有被兩人搏斗時掀翻的只有書桌后的椅子，椅墊上還有凝固的精斑，秦統(tǒng)從地上撿起盛裝氰化鉀的針筒，皺著眉拗彎針尖，低頭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書房，把針筒交給憲兵隊，揚手給了周養(yǎng)素一耳光。

    周養(yǎng)素本來就站得不太穩(wěn)，被扇得向左一傾，頭暈目眩，肩肘被身后的憲兵隊扣住，掛在腕上的手銬卡住腕骨，絞破一層皮，沿著手掌流下血來。

    秦統(tǒng)卸了他的手腕關節(jié)，那一層皮rou扭曲著，已經腫脹起來，手銬卡在rou中，差一截扣不住，但大約是已經痛得麻木，無謂地垂著那一截浮腫得綿軟發(fā)燙的手腕，舌尖抵在上顎，不動聲色地穩(wěn)住了呼吸，抬起頭來與秦統(tǒng)對視。

    周養(yǎng)素眼睛里還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但片刻又側過頭去，抿緊嘴唇，強忍住胃中涌出的酸水，只有喉結難耐地滾動了兩下，顯出幾分脆弱。

    秦統(tǒng)注意到了這點細節(jié)，他對憲兵隊說：“不必鎖了，直接壓去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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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堂在大帥府的西南角，周養(yǎng)素被憲兵隊推搡著往刑堂走的時候與幾個有過齟齷的秦統(tǒng)下屬狹路相逢，見他這副衣冠不整的狼狽模樣，都避開視線，等到憲兵隊走遠才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視線，其中一人嗤笑道：“落水狗?！?/br>
    春幫是上不了臺面的下九流，周養(yǎng)素不擇手段地逢迎秦統(tǒng)，大概也是生存之道，在場沒有蠢人，背后嘲笑一番也就作罷，客客氣氣地彼此告辭。

    最先開口那人離開帥府，更換了幾輛黃包車混淆行蹤，進了一處空置的民居，往江盈城外拍了一封電報：“見深兄一別無恙。弟聞兄已在落烏山中落腳，當賀喬遷之喜，今日得知一訊，與兄共賞：大帥下令全城取締煙館，小周爺失勢入了刑堂。春幫群龍無首，亟需見深兄這般老成持重的人物主持。弟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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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養(yǎng)素沒有被掛在刑堂中，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一直作嘔，只能用槍壓著他，讓他扒著鐵桶打發(fā)穢物。

    秦統(tǒng)吩咐了屬下把書房清理干凈，在廂房處理了同周養(yǎng)素搏斗時留的傷，正要抬手穿衣，才想起自己的軍裝外套又被周養(yǎng)素占了，不由微微皺眉，正巧拿了針筒去驗成分的憲兵拿了結果來匯報，確認是氰化鉀無誤，惱怒得親手去尋周養(yǎng)素的麻煩。

    他到刑堂時周養(yǎng)素還半跪在鐵桶邊，唇邊的裂口被胃中酸水腐蝕得止不住血，桶底積了一層夾著血色的黃水，味道不太好，刑堂的門窗都大敞著。

    好在除了周養(yǎng)素，刑堂難得抬出去一個齊全人，遮掩味道的東西備了幾樣，秦統(tǒng)接過憲兵遞來的口罩戴上，隨手從墻上摘下一根馬鞭，緩緩踱到周養(yǎng)素身邊，用鞭梢敲了敲他的后頸。

    周養(yǎng)素知道是他，說：“我想吃酸棗?！?/br>
    秦統(tǒng)氣極反笑：“你要殺我，還敢和我提條件？”

    周養(yǎng)素沒答他，他只說了一句，就繼續(xù)扒著鐵桶干嘔。

    秦統(tǒng)和他打爛了半個書房，自己也有些頭暈反胃，見周養(yǎng)素這幅胃里已經吐了個干凈，仍是耐不住反胃的模樣，又擔心他受了內傷，開口命人去叫醫(yī)生。

    周養(yǎng)素吐得喉口火燒火燎，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了一點，忙起身四處找水，在屋角翻到一盆用來潑醒昏迷的受刑者的冷水，用手掬一捧簌了簌口，抬起頭問秦統(tǒng)：“讓你打壓我的主意是誰出的？”

    秦統(tǒng)還沒張口，周養(yǎng)素喉嚨燒得厲害，又掬起一捧，正準備咽下潤喉，冷不防一聲槍響，子彈打到腳邊，又彈起來嵌到一旁的墻壁中，激起的青磚碎茬四處迸濺。

    周養(yǎng)素猝不及防，胃中一絞，剛喝下的水又嗆了出來，咳了半晌才平復。

    “大帥要罰我禁絕飲食嗎？”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鎮(zhèn)定地笑了笑，“還是說原本指的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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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堂里的水是未燒過的生水，兩三周沒有換過，不知落了多少灰塵，周養(yǎng)素本就胃不舒服，這一口下怕是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秦統(tǒng)下意識地阻止了他，卻不知道怎么解釋。

    周養(yǎng)素大概是覺得他默認了，低頭看了眼鑲嵌在墻壁中的子彈，極輕地嘆了口氣：“大帥想讓我做一輩子任打任cao的狗，當時何必扶持我？是我做了春幫的掌權人后cao起來更舒服嗎？我感激大帥恩德，當初既然答應做大帥的房中人，也不準備毀約，但請您給我指條明路?！?/br>
    周養(yǎng)素說：“殺我，毀我，還是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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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帥府上就養(yǎng)了幾名醫(yī)生，一聽秦統(tǒng)叫人的地點在刑堂，就去了兩個擅治外傷的，然而進門來一問診，全都連連搖頭，說不出所以然。

    秦統(tǒng)疑心他們看出了不好開口的隱疾，命手下看住周養(yǎng)素，道：“出來說話。”

    醫(yī)生跟他出了刑堂，秦統(tǒng)道：“什么問題說個大致，好請對癥的圣手?！?/br>
    醫(yī)生磕絆地說：“瞧著……瞧著像是喜脈?！边@話說來他自己也不信，又猶豫地改口，“我二人專攻跌打傷，斷脈實在不精，看錯也有可能?！?/br>
    秦統(tǒng)面色微變，此刻想的卻不是藏在深處的rou腔的銷魂滋味，而是天還沒熱起來，刑堂陰冷，周養(yǎng)素只披了一件薄外套。

    他丟下醫(yī)生大步進了刑堂，周養(yǎng)素現在倒是不反胃了，他坐在冰冷鐵椅上，潦草穿上的軍裝胡亂系了幾個衣扣，敷衍地掩著肚皮，身上捆著的紅繩還沒拆，已經沒了形狀，勒進rou中，右手被一根楔子釘在椅上，混不在意地往嘴里拋酸棗。

    他眉上唇邊都有血痂，痛得面色慘白，卻還是一身養(yǎng)不熟馴不服的桀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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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統(tǒng)皺眉道：“怎么現在就動上刑了？”

    這是刑堂的規(guī)矩，然而周養(yǎng)素之前進了這么多次刑堂，就被上過一次規(guī)矩，倒是挨鞭子的時候多，秦統(tǒng)問完想起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無處可以計較，只好又說：“都撤了?！?/br>
    周養(yǎng)素詫異地吐了一個棗核，問他：“我是得了什么絕癥嗎？”

    秦統(tǒng)問：“誰知道哪里有x射線機？”

    “我有一臺，”周養(yǎng)素漫不經心地說，“那玩意得照兩小時，怎么，還真是絕癥？”

    秦統(tǒng)看著憲兵把楔子從周養(yǎng)素手背上拔起來，打了一針止血，魚貫退出刑堂，才不敢置信又期盼地說：“你可能懷孕了?！?/br>
    他到現在才感到了不真實和恍惚，語調中帶著難得的溫柔。

    周養(yǎng)素沉默了片刻，眉間依次浮現出不耐與怒氣，半晌后倏地散開，失笑道：“有什么好折騰的，開一份墮胎藥，真假不都結了？”

    說話間他又抓起一把酸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