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隔岸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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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了很久,于霧山中穿行;蝴蝶靠在椅背,將眼眸抬起,仰著頭,露出修長的頸。他沒有再看向我,仿佛我不存在。我將收音打開,找回多年前聽過的那幾首曲子。 誰也沒有開口。 一路走,狹隘的空間,由窗外穿堂而入的風(fēng)撲過我的臉;我將發(fā)夾摘下,隨手扔到副座,一只手抓了抓頭發(fā)。 頭發(fā)糊在我的臉上,將它們撥到一邊,然后一腳油門踩到底,在無人的公路上放肆橫行。 在短暫的放肆間,我感到久違的抽離。我不存活于這個人世,亦沒有任何能將我牽絆。既生又死,隔岸觀火。 蕭欠終于將眼望向我,卻什么也沒說;在倒后鏡中,我看見他臉上帶著驚惶的蒼白。 我沒有道歉,他喘息了好一會,最后利落的將眼合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送他到蕭衍的醫(yī)院。尸體早已被送入停尸間,在一個巨大的冷庫里,平直地躺在某一層暗柜。 射燈打在頭上,近乎照得人眼盲;蕭衍的尸體被人從暗柜中拖出。死后三天,血液沉積在他灰陳的身體,他生起紫紅的尸斑,被一層薄皮裹起。 在一片陰沉中,四周荒蕪,鮮少有人穿行。 死亡來得這樣靜謐。 我站在蕭欠身后,看著他倒在蕭衍面前。 就這樣——直直地——倒下去。 那個單薄高挑的少年,僵硬地摔在地上,骨骼與白磚相碰,被衣服與脂血裹著,發(fā)出一通悶響。我沒有去扶他,他在地上蜷縮成團,劇烈地顫動著,最后猙獰著手伸向我,骨節(jié)幾乎要沖破皮rou。 我終于靠近,將他摟入懷中,他用胳膊困住我,將額頭埋入我的頸,帶著殺人的力氣,似乎要將自己完全融入進我身體。 沒有說話,也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 安靜的,藏在我懷里,沒有哭泣。 我順著他的背,察覺襯衫有些濕;翻起衣服伸手下去探,才驚覺不過短短一瞬,他居然發(fā)出了一身冷汗。 蕭欠貼在我耳邊,用幾近顫抖的語氣哽咽著說:“羅縛。我好冷?!?/br> 我側(cè)著頭,將顴骨與他的臉貼緊,他的唇齒濕潤,堵在我的臉上,仿佛要溺亡。 蝴蝶咬了咬我的臉頰。 太平間內(nèi),在蠻生的死亡前,他害怕得蜷縮成團,早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抓著我,仿佛抓著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一只手搭住我的頸,將唇對上我,舔起我的唇舌。我沒有動,冷淡地望著他,他同樣盯著我,誰都沒有退讓。 我從那濃黑的眸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死亡與旖旎的共生。 長久過后,蝴蝶終于將我放開;他推開我,像是大夢初醒,將身體往外挪了挪,很輕很柔地笑著;那笑容太苦澀,如同被煮爛的迷迭香水灌入喉中,他說:“羅縛,你對我沒有欲望。” 剎那間,萬物復(fù)生,他悠游披上那層艷皮。 一身瀲骨,不可一世。 門突然被打開,熱氣由外滲入。蕭欠緩慢地站起,背過身笑著嘆息:“有人來找你了?!?/br> “出去吧?!钡谝淮?,他朝我下了逐客令。 我在地上,望向臺上坍塌的尸體,嘴角邊仍然濡潤,帶著少年殘余下來的味道;那個吻并不生于欲望之上,它澀得凝結(jié),在唇齒交鋒間,蝴蝶窺見那些被埋藏在心底,從未說出口的東西。 欲生愛,愛生憐憫。我對他沒有欲望,也就沒有愛——也就不會憐憫。 我一只手撐著地,將自己沉重的軀殼直起,身后傳來第三個人的呼吸聲,我前面站著少年瘦削的背影。 不再看向我,不再玩世不恭—— 不再對我毫無提防。 我滯了一瞬,從地上站起,擦了擦掌心。門外站著一個和緩的婦人,白色開司米外衫,青灰色高領(lǐng)打底衣,一條寬大的束腰闊腿褲。她安安定定地站在門框邊,將腰背挺直,笑得溫煦卻一絲不茍。 “小縛,別坐在地上。”婦人終于朝我走來,將我擁入懷中,撫了撫我的發(fā),“很臟?!?/br> 我用余光看向蕭欠,他稍稍頓了頓,隨即將肩頸沉下。 羅蘭的母親, 我的姑姑。 時隔經(jīng)年,我再度見到她。她還是保養(yǎng)的這么得當(dāng),身居高位多年,氣質(zhì)變得越發(fā)沉淀雍容。蕭欠依舊背對我們,姑姑的目光斜掃過去,只是一瞬又被收回,全然當(dāng)他不存在。 她拉著我,將我?guī)щx太平間,在四下無人處挽著我的手,對我柔聲笑道:“小縛,我的好女兒?!?/br> “好久不見,姑姑?!?/br> 她知道我和蕭欠結(jié)婚,終于坐不住來攔我了。 姑姑看了我好一會,似乎要將我穿透看透,最后無奈地嘆了口氣,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上次老三傳給我一些話,讓我有些心驚?!?/br> “小縛,你這么年輕,我怕你做傻事?!彼K于放開我,整了整我的衣衫,將邊邊縫縫理得規(guī)制,“有些錯誤,是一生都難以補救的。我不會讓你犯下這樣的錯誤?!?/br> 她凝了凝眉,神色霎時變得深邃,由眼仁中滲出幽光:“誰都可以,蕭家人——絕對不行?!?/br> 我站在原地任她擺弄,她身上仍用著門蒂托羅薩的天賦,一種混著草腥味的綠調(diào)玫瑰香。多年前,我與羅蘭坐在她懷里被她左右摟著時,就是這個味道。 而今我重新回到她懷中,看了我許久,眼眸深處潤著水,鼻腔似乎有些哽咽:“你真的長大了?!?/br> “這些年你喜歡獨來獨往,怎么舍得這么久不來看我?!?/br> “也不來看看羅蘭?!?/br> 我啞聲不語。她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和蕭欠結(jié)婚。我與羅蘭將她瞞得太緊,羅蘭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可在姑姑眼里,我只是被個“禍水”蒙騙,盲了雙眼。 我回擁她,一如孩童依戀母親:“姑姑,我不是故意的?!?/br> 她被我氣得笑罵:“貿(mào)貿(mào)然就結(jié)了婚,你知不知道他不行?” “他配不上你?!惫霉媒K于正色,順著我的背輕撫,“你有沒有看過他的情史?靡爛到我都不忍心拿出來。”語落,她噤了噤,扣著我肩膀?qū)⑽曳銎鹫龑λ?/br> “小縛,他臟?!?/br> “他不配。” “我不會讓他毀了你的。他和你的關(guān)系,絕對不能被外界知道?!彼哪抗庾淙痪鄣轿易笫譄o名指上,盯著那個廉價粗糙的指環(huán)。 “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下意識說出口,回過神卻覺得心驚。 “交給姑姑。姑姑幫你解決干凈?!彼龜苛藬柯暎质且桓睆娜葑缘玫哪?,而后重新握住我的手,用拇指摩挲在蝴蝶贈與我的戒指上, “這么粗糙的東西,以后就不要帶在手上了吧?!?/br> “掉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