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終于運(yùn)到了，比東湖里最受歡迎的畫舫還要華貴漂亮。

    它長約六七丈，用黑檀木與烏木建造，船體堅(jiān)固又厚重。

    東湖上的畫舫，一般只有一層，普遍比烏篷船大不了多少。但星晚家的大船，一端有座四方廊亭，垂掛著輕紗幔，作為宴飲的正廳。另一端為兩層，上層有展翅的飛檐，造型美觀而精巧。

    這座畫舫，上下兩層均有臥房，可供多人休憩。二層房間外面，更有個(gè)露天平臺，可以遠(yuǎn)眺落日長河，亦可以仰看漫天星辰。

    大船下水的那天，引來無數(shù)百姓圍觀、驚嘆。

    星晚抱著軟軟的玨玉，登上她的畫舫。如果說，這艘船的外型已經(jīng)讓她瞠目結(jié)舌，那么，里面的陳設(shè)簡直舒適得超出想象。

    星晚轉(zhuǎn)頭看向蕭桓，“這也太夸張了吧？會不會逾制？您可是微服出行，這樣不好吧？”

    蕭桓：“無礙，沒有逾制。送你的，總要拿得出手?！彼q豫地抬起手，想要借機(jī)攬住星晚的肩膀，躊躇間，他的小姑娘又跑向另一邊。那只手臂懸在半空，無的放矢，又十分落寞。

    君上斜覷著他，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你那手段呢？怎么如今倒畏首畏尾起來？本君都替你著急！

    蕭桓收回手，摸摸鼻子，眼睛又不自覺追逐星晚。

    星晚發(fā)現(xiàn)畫舫一側(cè)，有張巨大方形矮塌，像是小擂臺，四周皆有圍欄。她立刻抱著小寶寶，在上面滾了幾圈，“好軟！可以讓玨玉在這邊爬著玩?！庇袊鷻?，她便不會掉下去。

    小玨玉“咯咯”地笑，估計(jì)也覺得甚為有趣。

    蕭桓暗戳戳地想：這是給我們準(zhǔn)備的……

    君上忍笑別開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金戈鐵騎般的夫君吃癟的樣子，他那些鐵腕在星晚這里，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繞指柔。

    那日，他們一家四口在船上消磨了一天時(shí)光，用了午膳和晚膳。晚上，四人仰靠在二層甲板上的小榻看星河。不大一會，小娃娃便窩在爹爹懷中睡熟了。

    君上抱玨玉下去，臨走之前，打了個(gè)哈欠，說：“天色不早了，今日咱們便宿在此處。我乏了，先睡了，你們自便?！比缓?，施施然離開。

    君上的腳步聲消失后，四周只有輕輕拍打船身的水聲與微弱的蟲鳴。

    此時(shí)，天氣不冷也不熱，晚風(fēng)徐徐，星空璀璨。

    良久，蕭桓勾住星晚的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描摹她指尖輪廓。

    他的小心翼翼與慎之又慎，星晚全都看在眼里。說實(shí)話，她知道他想回到從前，但她沒想到，蕭桓能忍這么久。她驚奇于他能為自己做到這一步，也不免有些心疼。說到底，她心里始終都有他的位置。那些日日夜夜的纏綿和他的愛惜保護(hù)，讓她如何能忘？

    蕭桓嘆息般的呢喃，“晚晚，分別這么久，你有沒有想過我？”

    星晚回握住他的手，“有的?！?/br>
    蕭桓一用力，將星晚拉進(jìn)懷里，“晚晚，我好想你。”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對不起，退居宜春園的時(shí)候，沒有帶你走。”如果不是封南逐偷偷救下她，自己將抱憾終身。

    那時(shí)候，戰(zhàn)敗導(dǎo)致退位，讓蕭桓一蹶不振，他對不起祖宗，無顏面對朝臣與百姓，更沒有臉要求星晚跟他離宮。況且，晏深才幾個(gè)月，他也無法奪走他的生母，與新君產(chǎn)生嫌隙。但他沒有放棄她，當(dāng)時(shí)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

    這些，星晚都清楚，她和蕭珩之間的事，不能讓蕭桓與君上承擔(dān)后果，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星晚揚(yáng)起臉，眼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我是不是，不該招惹你們？”她為了自保，禍害了一門三父子。她不該死，誰該死呢？

    蕭桓撫摸星晚的頭發(fā)，“別這么說，不是你的錯(cuò)。”他做了幾十年帝王，讓他懂得一個(gè)道理，已經(jīng)既定的事實(shí)，不要追究前因，前因不可控，但往后是可控的?！澳氵€愿意回到我身邊嗎？和我，和阿荀，一起生活?！?/br>
    星晚張了張嘴，“我……”

    蕭桓：“你若不愿回京城，我們便陪你留在此處?；蛘呷ツ阆胍サ牡胤?。如今，我們再?zèng)]什么牽掛，唯一的牽掛，便是你?！?/br>
    星晚抬頭吻住蕭桓的嘴唇，“好?！彼麄兌际侵鼗钜皇赖娜耍蔷鸵坏廊ヌ綄げ煌幕罘ò?！合則同路，不合則分道揚(yáng)鑣，總比如今牽腸掛肚的好。

    蕭桓擁抱星晚的手臂，不斷收緊，任她在自己口腔四處點(diǎn)火。睜開眼，是無盡星空。他們在搖曳的大船上，激烈擁吻、互相撫摸、鼻息相纏。

    當(dāng)星晚進(jìn)入他的時(shí)候，蕭桓舒展了四肢，盡量放松后庭，以便她能長驅(qū)直入，互相給予最原始的快樂。

    自從開始打仗，蕭桓便不近聲色。后來退居宜春園，他獨(dú)自療傷，曾經(jīng)發(fā)泄不完的滔天yuhuo，瞬間無影無蹤。

    此刻，星晚覆在他身上，他才找回“想要一個(gè)人”、“想要沖破屏障”的感覺。那種久違的快感，竟如此強(qiáng)烈。

    他克制著、隱忍著，卻驅(qū)不散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欲望。他感覺自己仿佛身在激流，逆水行舟，顛簸翻涌又被拋上落下。

    月亮升到夜空，照得湖面波光瀲滟，也映出畫舫二層甲板上兩具白花花的胴體。他們交疊著、碰撞著，一浪蓋過一浪。

    蕭桓沙啞地喘息，低低呻吟，兩條結(jié)實(shí)的大腿，被星晚抬高，像是船上的桅桿，在波濤中搖擺。

    兩人相接的地方，水花四濺，那根利刃徒勞地挺立，兀自猙獰，沒了用處。

    星晚也喘得亂了呼吸，“桓桓……桓桓……我在干你……太上皇……”

    蕭桓長吟一聲，眼角逼出眼淚。他握住星晚兩邊手臂，才能穩(wěn)住身形，“嗯……你好快……嗯……”他在小情人的沖刺下，潰不成軍。

    樓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君上，忽然睜開眼睛，氣息也有些亂。他顫巍巍探手下去，睫毛抖得如同脆弱的蝴蝶。

    就這樣，星晚、蕭桓、南荀三人開始了甜蜜的悠閑時(shí)光。

    浮生不覺日短長，光陰如水，荏苒不息。星晚與隔壁夫夫，兩家并一家，一起走過酷暑涼秋，倏忽間，美滋滋過了半年。

    這一日，秋高氣爽，星晚邀張家兄妹、李秀才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泛舟湖上。

    朋友們每每登上星晚家的畫舫，都會忍不住興奮雀躍。這艘船實(shí)在太大太舒服了，簡直就是行走的富貴庭院！

    然而今日，張乾昱竟然爽約。

    張小姐說，他哥哥臨時(shí)被父親派了差事，不情不愿地走了。

    星晚笑道：“這船又跑不了。改日，借著長兄的由頭，咱們再聚一次?！?/br>
    張小姐、李秀才、李夫人皆撫掌稱好。

    正要登船，岸邊忽然出現(xiàn)一個(gè)幼童，粉雕玉琢甚是可愛。他獨(dú)自一人在水邊徘徊，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星晚和張小姐忙跑過去，抱起小娃娃，四處尋找，卻不見他的家人。

    星晚感覺小寶貝應(yīng)該比玨玉小一些，但身量比她家小rou球輕了許多，小小的一團(tuán)。

    星晚問他，“小元子，你是誰家的？”

    那孩子看著也就一歲上下，但臉上不哭不也笑，只是蹙著淡淡的眉頭，仔細(xì)打量眼前幾人。那神情，一點(diǎn)也不像是奶娃娃。

    找了半晌，也不見有人過來尋孩子。他們無法，只能先帶小元子上船，沿著湖岸慢行，一邊宴飲，一邊再找他的家人，兩不耽誤。

    星晚早有抱小玨玉的經(jīng)驗(yàn)，便一直抱著小元子。后來，他竟然在她懷里睡著了。

    眾人行了一輪酒令，聊了會天。張小姐悄悄對星晚說：“你知道，我哥去做什么差事了？”

    星晚搖頭，“縣尊大人差遣的，自然是正事。”

    張小姐壓低聲音，“這事，我爹嚴(yán)禁對外人提起。誠然，你不是外人，對你說說也無妨?！?/br>
    星晚被她提起興趣，期待地看著張坤昱。

    張小姐：“咱們大齊的新君，微服出巡啦！他的貼身內(nèi)侍特意知會我爹，連知府、知州大人都沒得著消息。”

    星晚眉心一跳：蕭珩來了？

    張小姐繼續(xù)道：“我哥便是派去陪新君在城里四處走走?！?/br>
    星晚無由來一陣心慌。蕭珩來了，怎么辦？怎么辦？他不會是來找她的吧？他要是求自己原諒，她要怎么回復(fù)？

    恰在此時(shí)，張小姐一捅星晚，指著岸邊，道：“看，我哥！他旁邊那位……就是新君？哎呀，真是君子翩翩，如玉如琢。都道你家兩位叔叔人中龍鳳，新君看上去更年輕，風(fēng)度從容！！”

    旁邊的李秀才也看到岸上的張乾昱，向他揮手打招呼，“張兄，你竟然舍得晚妹家的畫舫，在這里吹風(fēng)！還不趕快上來！”

    張公子身邊的蕭珩循聲望過來，正好與星晚的目光穩(wěn)穩(wěn)對上。

    他，還是那樣瘦削，倒顯得五官更加深邃立體。一年多的君王生涯，使他愈發(fā)王氣繞身、不怒自威。

    大船緩緩駛近，星晚懷里的小元子也適時(shí)睜開眼睛，對著蕭珩“啊、啊”的細(xì)細(xì)叫嚷，像是小貓的聲音，孱弱又溫吞。

    張公子看到小元子，如釋重負(fù)般松了一口氣，不待大船停穩(wěn)，一個(gè)健步跳將上來，急道：“晚妹，這位小貴人被你遇到了，萬幸萬幸，為兄好一番尋找?！?/br>
    張小姐對哥哥做口型，“太子？”

    張公子無聲點(diǎn)頭，忙慎重抱過蕭晏深。

    小元子到了張乾昱懷中，不停掙動(dòng)，以示自己的不滿。星晚只好又接過他，將他送上岸。

    離蕭珩十多步的距離，將晏深放下，輕輕一推，“去找你爹爹吧！”

    孩子的父母，同時(shí)注視著蹣跚慢行的稚子。

    蕭珩的眼神，從星晚臉上一掃而過，并未停留。

    晏深走到父親身邊，忽然扭頭，細(xì)聲細(xì)氣地喊：“娘！”

    張公子嚇得差點(diǎn)坐到地上。小太子爺這聲“娘”豈可連叫，他的母親自是一國之后姬娘娘，哪能隨意稱呼旁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蕭晏深說話晚，到了一歲半，才第一次開口，叫的還是親生母親。

    蕭珩眼中涌動(dòng)著晦暗不明的眸光，他抱起兒子，轉(zhuǎn)身離開。

    張公子與星晚等人草草作別，忙追上去。新君怎么回事，人家救了太子，連句謝都不說，太失禮了。

    當(dāng)他追上蕭珩，卻聽他無由來問了一句，“你方才喚她什么？”

    也多虧張乾昱聰慧，聽明白新君問的是星晚，恭敬回答：“他是鄙縣有名的俠女，星晚小姐。與在下相熟，我們一群朋友都稱她作‘晚妹’。”

    蕭珩咬碎一口銀牙。

    蕭晏深伏在父親肩頭，默默注視著漸行漸遠(yuǎn)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