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樂誠被她啞迷一樣的話說得愣了愣，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說……你整過容？”

    “對。”徐音大方承認(rèn)，“我上初中的時候很胖很丑，大家都不喜歡我——或者討厭這個詞更合適些。男生們總能想出侮辱性的外號、編出難聽的歌，就連其他班級的人都會跑來看我，就像參觀動物園里的猴子。相比之下，被孤立倒還算好點?！?/br>
    “這也太過分了！”鐘樂誠握緊拳頭，“你沒有和家里人說過嗎？”

    “當(dāng)然說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們花再多錢也堵不住小孩子的惡。我只能瘋狂地鍛煉、節(jié)食，終于讓自己瘦下來。我本來以為瘦下來就能好看些，可并非如此，我還是要因為外貌承受嘲諷和羞辱。

    “幸好上高中后，大家都學(xué)會收斂自己的情緒，不再對別人的外貌品頭論足——起碼不會當(dāng)面這么做。

    “高考之后，我立刻去做了手術(shù)，說得夸張一點，我的整張臉都被換掉了。鏡子里的人完全不是我。不過也沒關(guān)系，起碼我擺脫過去那個丑陋又自卑的自己了。

    “我去了外省的大學(xué)，那里沒人知道我的過去，男生們對我大獻殷勤，女生都夸我好看，所有人都喜歡我，我像是重生了一樣——外界的贊美是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光鮮的外表配上一點社交手段，真的能帶來太多好機會，我再也不用當(dāng)一個邊緣人，而是能夠站在人群中央，享受那些艷羨的崇敬的目光。我很喜歡改變以后的自己?！?/br>
    微風(fēng)吹起徐音鬢邊的碎發(fā)，她倒映著燈火的雙眼閃閃發(fā)亮。鐘樂誠的目光從她線條流暢的側(cè)臉描摹到直挺的背脊，無法想象眼前自信大方的女朋友竟遭受過如此刻板且不公的對待。徐音看上去依然沉浸在回憶里，她啜飲一口葡萄酒，繼續(xù)說道：

    “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去參加過一次初中同學(xué)聚會，見到了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我的同學(xué)。他們的生活也都過得很不錯，校園霸凌的報應(yīng)并沒有降臨到他們頭上?；貞浧疬@件事的時候，他們只是聳聳肩，笑著對我說‘反正你現(xiàn)在變好看了’，接著開始試探能否和我約會。沒有人和我說過一句對不起。

    “過去幾年，我反復(fù)告訴自己，錯誤的不是我的丑陋，而是因為我的丑陋而隨意霸凌我的人們，我不需要因為他們的惡毒自我內(nèi)耗?？烧娈?dāng)見到他們時，我卻像是又回到了初中，那種拘束、卑怯的感覺再一次支配了我，讓我落荒而逃?！?/br>
    “后來呢？”鐘樂誠忍不住問。

    “后來啊，我假裝對他們有意思，把他們騙回家殺掉了?！毙煲粽f，看著鐘樂誠倒吸氣的模樣笑出聲來，“開玩笑的，我能做的只有逃避而已，后來我再也沒有去參加過同學(xué)聚會，也沒有再見過他們?！?/br>
    “這些人不見也好?！辩姌氛\忿忿不平，他沒想到大城市也會有如此嚴(yán)重的校園霸凌。言語上的欺侮甚至比身體上的更可怕：它能夠摧毀一個心智尚且不成熟的人的思想，這種霸凌帶來的陰影往往會跟隨被霸凌者一生。

    “那你現(xiàn)在放下了嗎？”鐘樂誠問。

    “他們已經(jīng)被我永遠(yuǎn)留在過去了。”徐音牽起他的手，大拇指輕柔地摩挲他的手背，在上面印下一個吻，“對于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我很滿足?！?/br>
    這個輕柔的、短暫的吻卻給鐘樂誠帶來了極大的震顫，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愛這個愿意毫無保留地向他袒露過往傷痛的女人。鐘樂誠情不自禁吻住了她，而徐音摟著他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鐘樂誠幾乎要沉浸在徐音的氣息里，耳鬢廝磨間，他的口齒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yīng)：“徐音，我愛你。”

    告白突如其來，饒是徐音也不由得片刻怔愣，在他們分開時，鐘樂誠看見徐音眼里晶亮的水光?！斑@是你第一次說愛我?！毙煲粽f，“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愛著我嗎？”

    “當(dāng)然！”鐘樂誠看向她，已然做出的表白給了他勇氣，此刻有什么心里話似乎都能借著這種奇異的沖動沖出口，“我當(dāng)然愛你，愛你這個人，愛你的內(nèi)在，我愛你?！?/br>
    “太好了，小樂……”徐音笑了，她擦拭著眼角，看上去滿足而幸福。鐘樂誠將她摟在懷里，靜靜等待她平復(fù)情緒。半晌，徐音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她輕輕從他懷中退出，望向餐廳之中，賓客云集的餐廳此時已不剩多少人，“看來他們都去展廳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

    “當(dāng)然。”鐘樂誠知道自己現(xiàn)在沒有拒絕的理由，雖然他腦袋里還是浮現(xiàn)出陰森森的骷髏和白骨。但是有徐音在，有她緊握住他的手，他還有什么好顧慮的呢？

    盡管從餐廳的裝潢便可一窺這棟別墅的奢華，但真正走入標(biāo)本展廳時，鐘樂誠還是很難不驚訝。這個房間簡直就像一個小型博物館，展廳被分為不同區(qū)塊，分門別類展示著植物標(biāo)本、獸類標(biāo)本以及昆蟲標(biāo)本。展廳中央甚至擺放著一副巨口大張的鯊魚剝制標(biāo)本。

    徐音在展室里顯然精神不少，她滔滔不絕地向鐘樂誠介紹不同標(biāo)本制作的工藝，拉他參觀她參與制作的作品。

    “很美吧？”徐音欣賞著被漂白的、擺出奔跑姿勢的馬骨標(biāo)本，目光可以稱得上癡迷，“它的rou身腐爛逝去，骨骼卻留下來，證明它曾經(jīng)存在。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它身上。它活著，永恒地存在著?！?/br>
    鐘樂誠微微頷首，在知曉了女友對標(biāo)本過分喜愛的原因后，他對這些白花花的骨頭也算能做到愛屋及烏，就連他手腕上那串貓骨手鏈，也似乎不再悄悄啃咬他的手腕了。

    在展廳一隅留有一片空地，供眾人展示各自帶來的作品。徐音這次帶來了兩副標(biāo)本：鰩魚被浸在圓形窄口瓶中，胸鰭如翅膀一般自然舒張。它的軟組織因為化學(xué)藥劑變得透明，骨骼被染成紫色，軟骨則呈現(xiàn)藍色，看上去像一張X光片——據(jù)說這是時下流行的工藝；牛犢標(biāo)本則一貫地去rou留骨，徐音采用的是關(guān)節(jié)分離的制作方法，牛骨被鐵絲固定成低頭吃草的樣式。

    “你的手藝又進步了?！痹搴喍痰亟o予了徐音肯定。兩人站在一個大型標(biāo)本之后，這里稍顯隱蔽，但說些悄悄話倒是挺合適。

    “熟能生巧。”徐音回答，“為了準(zhǔn)備今天送您的禮物，我可是練習(xí)了很久呢?！?/br>
    “還是在用那些無家可歸的野生動物嗎？”

    “對。我住的地方附近可不少?！?/br>
    “別把他們都抓光咯。”

    徐音唇角勾起，“他們還是挺耐用的?！?/br>
    “那就好。抓的時候可要小心點啊。”

    “下陷阱不是我負(fù)責(zé)的，他們在死掉之前看不到我的臉?！?/br>
    “哦？你找到合作人了？是你男朋友嗎？”

    徐音搖了搖頭。她看著不遠(yuǎn)處的鐘樂誠，對方正在向其他標(biāo)本師討教，看樣子是有了不少創(chuàng)作靈感。“他什么都不知道?！?/br>
    “小音?！痹宄料侣曇艟嫠傲暨@種人在身邊，風(fēng)險太大?！?/br>
    “放心吧曾叔?！毙煲舭矒岬貙﹂L輩說，“他很快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