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約定好的這一周時間內(nèi)，我故作冷靜，內(nèi)心卻始終搖擺不定，不知道究竟該怎么做。

    好在宋清寒沒有讓我為難，沒再說那些曖昧不清的話語，也沒干出偷親的流氓行徑，只拿過去隨意親和的態(tài)度對待我，偶爾插科打諢兩句，沒因為感情松懈工作，一直以來胡思亂想的人反而是我。

    一周的期限還沒到，一件事就悄然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僵局——宋清寒他母親過生日，要他回去吃頓飯。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情不愿，只是親生母親這個輩分?jǐn)[在這，他不想去也得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宋清寒和家里關(guān)系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很差。他掛了電話就坐在那一動不動發(fā)呆，眉頭皺著，看得我忍不住上前對他說：“少皺眉，會提早長皺紋的?！?/br>
    宋清寒不叛逆了，聽我的話照做，然后抬起頭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又回來了，他對我說：“都聽你的?！?/br>
    他平日里板著張臉，做什么都一個表情，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笑起來卻有種與年齡不符的少年感，微微翹起的嘴唇很適合接吻……我被他笑得一恍神，好像又給他多加了層濾鏡。

    宋母生日在宋家老宅里辦，請了一群相熟的親朋好友。宋清寒故意踩著點回家，好避開無聊的客套場面，一頓飯吃得還算安心。對他們這樣的人，吃完飯才是重頭戲，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干脆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角落，盯著宋清寒的背影。

    他很快被宋絕叫到了樓上，書房里還有今天的壽星，他的母親。我無意打探宋清寒不想和我說的隱私，便沒跟進(jìn)去。

    有了實體之后我穿墻的能力也消失了，得規(guī)規(guī)矩矩跟個人一樣開門才能進(jìn)出自由。

    墻上的時轉(zhuǎn)了好幾圈，我在腦子里排練了好幾遍怎么回應(yīng)，就差腦補出一張思維導(dǎo)圖，等得快發(fā)霉了宋清寒才出來。我下意識觀察他的神色，他抿著嘴，臉上有些不悅。

    他朝書房里的夫妻說了句“我回去了”，又看我一眼，意思是讓我跟上，邁開步子就走。他看起來不大高興。

    坐到車上我才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邊發(fā)動車子邊云淡風(fēng)輕地說：“我媽讓我去相親，跟她吵了幾句?！?/br>
    宋清寒是家里的獨子，無論如何都是要繼承家業(yè)的，宋絕也不像開明的家長，會允許他唯一的接班人單身一輩子或是和一個同性在一起。

    “成家立業(yè)啊，挺好的，你的條件也不愁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

    宋清寒卻看了我一眼，嗤笑道：“她們愿意，我可不想禍害她們。我怎么想的你不是一清二楚嗎，許如昭，你心里跟明鏡似的，怎么就非要說反話？”

    被他揭穿了我也不急，揉著眼睛說：“那就找個情投意合的同性在一起，你爸媽總不能控制你一輩子?！?/br>
    這一次宋清寒不說話了，我在凝滯的氣氛里別開頭，假裝使勁戳他痛點的不是我。

    我剛才說的話確實刻薄，更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我有點內(nèi)疚，可話都說出口了，再跑去安慰他不就坐實了監(jiān)守自盜的名頭。

    一直到家宋清寒都沒再跟我說話，不知道進(jìn)書房干什么去。他的襯衫沾上了酒，我喂完阿花還是良心過意不去，幫他把臟衣簍里的衣服洗好，又給他泡了杯溫?zé)岬姆涿鬯?。結(jié)果跑了兩層都找不到人，站在窗臺往外望，忽然看見他坐在花壇邊上抽煙。我打開窗喊了聲他的名字，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是沒有要進(jìn)來的意思。

    這脾氣怎么還鬧那么久呢。

    宋清寒的房子在小區(qū)最里邊，大晚上沒幾個人經(jīng)過，我也就無所顧忌地拿著蜂蜜水出去找他。我強(qiáng)硬地把玻璃杯塞他手里，搶走他的煙扔在地上，不滿地教訓(xùn)他：“宋清寒，你幾歲了，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br>
    他還是不說話，我皺著眉問他到底想干什么，卻無意間和他對視，突然說不出話了。

    宋清寒的眼眶發(fā)紅，在黑夜掩蓋中幾乎微不可見。

    也許還有他爸媽話的原因，他的難過遠(yuǎn)超我的想象。

    我對人情世故一概不通，見他這副毫不遮掩的脆弱模樣，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一個勁地跟他道歉。

    “不是你的錯，不用跟我道歉?！?/br>
    過去無論宋清寒表現(xiàn)出哪一面，我始終覺得他是堅強(qiáng)而堅定的，偶爾身上會泄露出些許孤獨，但都很快隱沒在他的笑里。這個夜晚他第一次卸下偽裝，像露出了柔軟肚皮的刺猬，將他不堪一擊的那一面擺在我面前。

    而我并不抗拒，想要幫他擦干眼淚，想給他一個擁抱——曾經(jīng)我沒能做成的事，現(xiàn)在已不再是遙遠(yuǎn)的幻想。

    于是我張開雙臂把他抱進(jìn)懷里，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緊緊摟住他，玻璃杯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蜂蜜水灑了滿地，而我和他都來不及在意這些。宋清寒接受了這個擁抱，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眼淚打濕我的衣服。

    不知道這樣的畫面落在別人眼里會不會詭異萬分，但我早就放棄了多余的思考，憑借本能將他擁入懷中，小聲重復(fù)著“別哭”。

    這是一個尋常夜晚里，只有我們兩個知曉的擁抱。

    而后他的嘴唇忽然碰上我的下巴，我的身體一僵，還是沒有推開他，任他從下巴吻到嘴唇，隱秘地交換著唾液。他用力咬住我的唇瓣，力度大得像要把我撕碎，舌頭順著微張的牙關(guān)闖進(jìn)來，逼得我丟盔卸甲，被他奪走這個吻的主動權(quán)，以及我的初吻。

    他像只被馴服的犬，很乖地趴在我腿上，聲音沙啞地問：“昭昭，你這算答應(yīng)我了嗎？”

    怎么繞來繞去還是這個問題，只是宋清寒眼眶紅紅看人的模樣太真摯太專情，讓我不忍再欺騙自己，“不然我剛才在跟你干嘛？可是……我跟你不一樣，也許我哪天就會消失，你會失望的?！?/br>
    我沒法給他完美的感情，我自身難保，我動彈不得。

    “那一天什么時候來，我們就愛到那一天?！彼穆曇艉V定。

    我一個字一個字咀嚼著他的話語，宋清寒把我的手拉起來——我們在半空中十指相扣，月光透過指縫照到他臉上，柔和又俊美，我的心在這一刻就快要融化了，忽然覺得前幾天的掙扎都失去了意義。

    話已至此，那我就陪他賭一回，賭他不會害我，賭我們之間有可能。

    這個晚上我從客房搬到了宋清寒的房間，躺在他身邊，心跳異常平靜，“可以給我講講你家的事嗎？要是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

    這一次宋清寒卻徑直開口，對我毫不隱瞞。

    宋父宋母的婚姻是利益催生的產(chǎn)物，兩家為了各自想要的東西犧牲自己的子女，早就注定了這個家庭的悲劇。

    他們又要名利，又舍不得面子。宋絕和他的妻子在人前恩恩愛愛裝模作樣，私底下就各玩各的。宋清寒從來沒有得到過正常的親情，這對自私自利的夫妻卻逼著他承擔(dān)起作為宋家獨子的責(zé)任。

    宋清寒的童年是一場噩夢，永遠(yuǎn)在學(xué)自己不想學(xué)的，做不到最好就是“沒努力”“不上心”，輕則斷食重則挨一頓打一頓罵再關(guān)進(jìn)禁閉室。

    他們要的不是有獨立人格的兒子，而是沒有感情，可以隨意cao控的工具。否則宋清寒根本就不會誕生在這世界上。

    成年之后宋清寒才擁有了可以喘息的自由，可這種教育方式帶給他的痛苦卻如影隨形，就如今晚一樣，幾句話就能讓他崩潰。他沒有擺脫這一切，只是比以前更會隱藏真正的情緒。

    我聽得怒火驟起，可宋清寒像是習(xí)慣了，滿不在乎地玩著我的手指，不忘安撫我：“放心，我不是過去那個軟弱的小男生了，不會再順著他們的意了。”

    我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我沒法改變過去，只好以這種微不足道的方式給他一點寬慰。不管他在別人眼里有多優(yōu)秀，在我這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我想要好好保護(hù)的人。

    過去我也覺得我不會輕易地信任誰，更不用提愛上誰，然而現(xiàn)實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我在霧里找到了一條路，前路未知且艱險，可我想要拉上宋清寒一起。

    他沒能得到的親情，沒能得到的愛，就由我成為親人的角色，給他一顆遲到的真心。

    這個話題太沉重，再談只會讓宋清寒更難過。我蹩腳地轉(zhuǎn)移話題，問他：“那我以前出現(xiàn)在你的人生里，有沒有讓你好過一點？”

    宋清寒翻了個身，正對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昭昭，你就是我的光?！?/br>
    不知道過去的我是否知曉他的痛苦，能不能給他可以依靠的肩膀，如果我有記憶就好了。

    我看向宋清寒，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閉上了眼，已經(jīng)睡著了，均勻的呼吸在我耳畔響起。我輕輕把手搭在他腰上，祝他今晚做個好夢，夢里最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