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物理競賽初賽就開始了，裴澤拿了金獎，往后要去參加更高級別的比賽，屬于他的榮譽還沒結(jié)束，馬上就國慶長假了。

    裴澤在收拾行李準備回趟家鄉(xiāng)，裴母前段時間化療完出院之后說什么都要回鄉(xiāng)下休息，裴澤勸不動她留在大城市養(yǎng)病，他心存憂慮，準備國慶長假回去陪她。

    程橙看著裴澤往行李箱里塞東西，羨慕起來。他有自己的行動規(guī)劃，而她卻還沒想好漫漫長假要去哪里消遣放松，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你家鄉(xiāng)好玩嗎?！?/br>
    裴澤聞言停下收拾的動作，抬眸對上她的眼神。小姑娘眸里的好奇藏不住，

    他家鄉(xiāng)……裴澤挪開了視線，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會產(chǎn)生一種名為‘自卑’的感覺。從前他在南中飽受鄙夷也心如止水，他拎得清，知道別人對他的看法并不會影響他未來的路。如今面對心尖兒上的人，他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她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過著榮華富貴的千金生活。而他只是從海邊一個貧窮漁村里出來的少年郎，只有牟足了勁往上爬才能活著。他家鄉(xiāng)一點都不好玩，可是他卻不想開口跟她說這些。

    裴澤頓了頓，聲音悶悶的：

    “有海。”

    海啊。海多好，程橙生活在市中心，很少能接觸到海。倒是偶爾夏天會去海邊度假，海風(fēng)濕潤，海水清涼，暑意都能消散不少。想起來她其實也很久沒去看過海了。

    程橙放下手里的飲料，走到裴澤旁邊蹲下，手指攥著他的衣袖扯了扯，因為帶著期待，語氣都輕快起來：“裴澤，你帶我去你家鄉(xiāng)玩吧?！?/br>
    裴澤手上的動作一滯，遲遲沒有回答。他家鄉(xiāng)除了一望無際的海，剩下的就是破落荒涼的漁村，十幾年來都沒有什么變化。

    他有什么資本帶她去玩。

    見他沉默許久，程橙以為他方才過于專心沒聽清她的話，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重復(fù)了一遍。裴澤喉結(jié)上下滑動，垂眸不去看她的模樣。

    “不好。”

    為什么不好呢。是嫌帶她太麻煩了嗎。她有手有腳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她多獨立的一個人啊。程橙按住裴澤收拾行李的手，態(tài)度誠懇：“你帶我去吧，我保證不會添亂的。”怕他不信，她又擺出三根手指發(fā)誓。

    小姑娘多期待啊，他要是不答應(yīng)，這張好看的臉肯定要露出失落的表情了。她失落的時候是什么樣兒的呢，是不是盡力隱去自己的難過，可是她多藏不住心事，肯定顰著秀眉，眼角耷拉，聲音悶悶地說“好吧”。

    她沒親身經(jīng)歷過這樣的生活，他們之間的差距，她是不會懂的。

    可他想和她走下去。

    他藏著這些也不能改變事實，何況她這么期待。

    裴澤盯著她那雙明亮的眸，拒絕的話突然哽在了喉里。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好?！?/br>
    裴澤本來訂的火車票。程橙要跟他一起回去，她哪里坐過火車，怎么會知道火車行駛時間又長車上環(huán)境又亂。裴澤退了火車票，換成了大巴。

    全程四個小時。她興奮了一晚上沒怎么睡著，上了車沒多久就抱著書包打起瞌睡。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頭抵著車窗睡，大巴車晃得厲害，她覺得腦袋硌得疼，又靠在座位上仰頭睡，睡著睡著沒一會兒就開始側(cè)頭，腦袋控制不住就往車窗上撞。

    裴澤見狀伸手扶住她的側(cè)臉，將她的腦袋往自己肩上靠。小姑娘的頭壓在他的肩上，睡得安穩(wěn)了些。

    其實是帶了些私心的。裴澤低頭去看她熟睡的臉，她濃密的睫毛卷曲彎翹，呼吸聲淺淺。他看著不知怎的覺得指腹一癢，微微卷曲起來。他悄無聲息伸手去蹭了蹭她的睫毛。

    人沒醒，只是微微顰眉。他卻如驚弓之鳥，將手縮回。

    也不知道當她去到他從小生活的地方，見到那里其實并沒有她想的那樣好，她還會那樣滿心歡喜嗎。他心存不安，才小心翼翼起來。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是平等的。

    前面的路還沒整修過，地上碎石和坑洼多。車行駛在上面晃得厲害，程橙被晃得臉從裴澤肩膀上滑下，一頭撞在他胸前，睜開了眼。

    她起床氣重，被忽擾清夢，不滿地嚶嚀一聲。見車還在往前開。穩(wěn)了穩(wěn)身子重新將腦袋搭在裴澤肩膀，又睡了過去。

    就是天塌下來她也能安心睡，跟小豬一樣。裴澤用手指輕輕挑開糊在她臉上的發(fā)絲，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過了難走的路，車又重新穩(wěn)穩(wěn)當當行駛起來。過了約摸一小時就到了目的地，這里是南郊的入口。而他住的村還要坐一個小時的客車。

    大巴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澤輕輕去拍他肩上熟睡的人兒的肩膀，把程橙叫醒了，她抬眸，睡醒惺忪地環(huán)顧四周。她剛醒，連聲音都帶著些倦意：“到了？”

    “嗯。”裴澤將她懷里的包一并拿過，握住她又軟又小的手。她被拉起身，朦朦朧朧跟著他下了車。

    去村里的客車兩小時一趟，他們趕得巧，等了一會兒就到了。又坐了一個小時的客車輾轉(zhuǎn)來到漁村的入口。

    他們是中午出發(fā)，傍晚到了漁村。接近黃昏時期，海岸線曲折，波光細碎如棉，大小不一的漁船停泊在岸邊，老木屋錯落有致分布在石灘上，這里的一切全都鍍了層紅色霞光。

    這里并不繁華，天卻很美。

    程橙背著包，他們站的地方，視線遠望就是一望無際的海。

    是好看的。

    裴澤也有快一年沒回來了，空氣中還是熟悉的咸澀海味。

    他不動聲色瞅了一眼身邊的小姑娘。她眼里沒有一星半點的失落感，反倒是隱隱興奮起來。她現(xiàn)在越欣喜，他就越惴惴不安。

    他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去改變現(xiàn)實，怕她在這里過得不好，他想把自己能給她的都給她。

    裴澤啞著聲，摸上她的指尖：

    “走吧，帶你去我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