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療養(yǎng)院的電話時，沈有赫正在主持例行會議。

    安靜的會議廳里，突兀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在座的各位高管看著他們的總經(jīng)理臉色驟變，氣氛突然變得冷肅了。

    “……你說什么？”

    在座的人不知是什么事發(fā)生了變故，陸續(xù)開始低聲交頭接耳，直到目送總經(jīng)理快步走出了會議室，連門都忘了關(guān)。

    寬敞的走廊里來來往往不少人，許多人向疾步的他打招呼致意，但他已全無心思理會。

    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療養(yǎng)院時，熟悉的房門口已經(jīng)站了許多人。幾個熟悉的護工，主治醫(yī)生，還有整容醫(yī)生邱銘，虞彥霖，個個神色凝重如鐵。一個小護士正低著頭縮在邱銘身邊，微微地發(fā)著抖。

    他一步步走近，只覺得腳步沉得像千斤重的石，快讓他挪不動了。

    “沈先生，”主治醫(yī)生先開了口，手臂有些訕訕地往房內(nèi)揮了揮，“沒有保護好病人，我們真的很抱歉……”

    他沒看他，慢慢地走進了房間。

    先進入視野的，是倒在地上的畫架，邊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碎紙。碎紙張很多，幾十張，上百張。

    是男人的畫。

    他吞咽了一下，有些遲疑地仰起了頭。

    墻上兩個人曾一起牽起的繩索被扯了下去，繩子的一頭懸著一根還沒有落下的回形針，原本是用來固定男人教他畫的簡筆畫的。

    而向來整潔得一絲不茍的畫桌，此時也已經(jīng)凌亂得不堪入目。打翻了的墨水瓶倒在了桌布之上，黑色的墨汁一滴滴地，緩緩滲進了地上的紙團中。

    在他發(fā)愣的間隙，邱醫(yī)生走到了他身邊，垂著頭說：“手術(shù)后院長有急事找我，所以我就讓助手來幫我先照顧一下周先生，沒想到……”

    “你們怎么辦事的?！?/br>
    他盯著那團紙看著，突然覺得，一切似乎過于荒謬了。

    這些都是什么……？就算是一時的精神錯亂，總該有個限度不是嗎？

    這些天，他做錯了什么嗎？

    “沈先生，真的很抱歉……我有點擔心周先生的狀態(tài)，就想讓他躺下休息一會，等醫(yī)生過來和他談……但是他不肯，起身就要走，我想攔住他，他就拿起手術(shù)刀架在我脖子上……”

    講到這里，護士不禁閉起了眼，顯然沒有從驚嚇中平復，“他問我，他的療養(yǎng)院在哪個方位，還說要是我不說就殺了我……”

    磕絆的敘述像一把利刃，一次次地捅進了心里。沈有赫安靜地聽著她的話，逐漸攥緊了拳。

    過了一會，他幾步退后，看向門口不安站立著的護工和主治醫(yī)生，冷道：“你們有什么想說的嗎？”

    虞彥霖開了口：“我問過他們，今天因為要慶祝某個醫(yī)生的生日，這層樓都沒什么人在。門口保安回憶說，寫楓走進來的時候狀態(tài)很不對，他本來想問，但看人走得很急也就算了。”

    “生日……”

    虞彥霖皺著眉，看面前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氣，隨后猛地踢翻了一邊的垃圾桶，蹲在了地上。

    一個小時前，他從邱醫(yī)生那里聽到了足夠驚人的事實。然而，本來滿腔想把沈有赫殺了的火氣，看見眼前這幅情景時，他卻又失去了發(fā)火的力氣。

    他知道沈有赫是個瘋子，但他沒想到會瘋成這樣?；蛟S已經(jīng)瘋到連沈有赫本人，都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么了？

    “比起他們我更想問你，”他幾步走到他身邊，也蹲了下來，“沈有赫，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遭，是一片令人煎熬的沉默。

    陰天微弱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透了進來，影影綽綽中，那副冷峻的面容更晦暗了幾分。

    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再抵不住更久的壓抑，默默地爆裂了。

    有人清了清嗓子走了過來，是主治醫(yī)生。

    “二位容我說幾句?，F(xiàn)在當務(wù)之急還是先找到周先生，目前全院已經(jīng)集中了人力在找人，希望二位能積極地配合我們?！?/br>
    虞彥霖站了起來，問：“監(jiān)控你們看了嗎？有沒有什么線索？”

    “已經(jīng)看過了，只能看到病人一個人進來到出去的畫面，不能確定他的去向，”對方停頓了一下，眼神落在還蹲著的人身上，“但是我認為，大可不必過度擔心周先生的狀況。”

    沈有赫抬起了眼，問：“什么意思？”

    醫(yī)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畫架，道：“根據(jù)護士小姐的敘述，周先生的各種表現(xiàn)證明，他很可能已經(jīng)恢復了以往所有的認知判斷能力，完全可以獨立思考和行動了?！?/br>
    “恢復……”虞彥霖怔了一會，“您的意思難道是，他恢復記憶了？”

    見醫(yī)生點了頭，他心中猛地一陣戰(zhàn)栗，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整整四個月，他每天都在為好友祈求的時刻，真的已經(jīng)到來了嗎？

    但是他為什么完全開心不起來？

    這時，呆坐著的人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經(jīng)過了他的身邊，再次靠近了那個一片狼藉的畫桌。

    “這個結(jié)論可能有些突然，目前也只是我的推論。我想強調(diào)的是，如果存在他已經(jīng)恢復的可能，那你們就需要調(diào)整思考的方向，去按以前周先生習慣的思維推斷，他可能會去哪里。”

    “去哪……”

    也許是一種令人發(fā)狂的情緒驅(qū)使，又或者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指引使然，沈有赫低語著，抬手撿起了一團被丟棄在桌子角落的畫紙。

    緩緩地，他將那團紙展了開來，在看清上面所畫的東西時，瞳孔猛地震了震。

    “怎么了？”

    虞彥霖走到了他身邊，目光順著移到了那半張畫紙上，一時竟也愣住了，看向他道：“這是……”

    他閉上了眼。

    ……

    “什么時候回來？我給你準備了驚喜?！?/br>
    “驚喜？可別是驚嚇啊?！?/br>
    “怎么會，我想你會喜歡的，快點回來吧?！?/br>
    ……

    這張皺得可怕的紙上，只剩下他一半的臉。還是那樣細膩的筆觸，絕好的感染力。

    明明該是最美的表白，但為何此刻卻如此令人疼痛？

    寫楓……

    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