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池林低頭,他難得從高處俯視池銘,一般情況下如果他高于池銘,他一定會蹲下,或者避免直視。 而此刻沒有。 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他,池林摘下手套,兩只對著手指疊放好,遞還給池銘。手套下的那雙手上有一點細(xì)疤,像只經(jīng)年累月而滿布痕跡的器物,甲面暗而薄,就像他顏色愈淡的發(fā)絲。 他才從一段本該黑暗的契約關(guān)系中走出來、還懷了孕,現(xiàn)在像被吸著血,不知哪一天就會快速孱弱下去。 池銘習(xí)慣了他富腴的模樣,他的發(fā)絲該是軟滑光澤的,他該健康又漂亮。有什么和他料想的不一樣了。 “他馬上就要死了。”池林說,“我干預(yù)與否沒區(qū)別?!?/br> 池銘的用意在過程,他勾起了池林心中潛藏已久的殺念,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韙,送池林一次爽快??沙亓窒袷遣欢b糊涂般說了這樣一句蠢話。池銘聽笑了,他朝池林招招手,五指扣進他的右手指縫,低聲說:“好,你決定?!?/br> 病房里的心電監(jiān)護儀一聲又一聲地響著,他們坐在窗邊的椅上,慢慢地等。 說到底池廣軍這輩子還不是個純粹的孤家寡人,至少還有兩個兒子等著給他送終。他倒臺后池銘迅速接盤整飭象卒,如今的池銘已經(jīng)漸漸成為了池廣軍料想的樣子——他的完美接班人。 仿佛所有的恩仇、愛恨,那些痛過的血流過的淚,也在一聲聲“滴”之中撫平。 可有些至痛是無從談原諒的,他們兄弟兩個如今的一切,都要拜池廣軍所賜。池銘的冷情與狠勁,池林的偏執(zhí)與扭曲,還有他們之間被埋進暗處的感情。 池林被人丟進海里,那種瀕死時的極冷與絕望,還有臥床幾乎生出褥瘡的疼,他注定永遠(yuǎn)也無法釋懷。 太多了,多到有時會分不清,他們究竟是因為相愛,還是被痛綁在一起。歸根結(jié)底,池銘也是像池林一樣,用痛來確認(rèn)愛與存在感的人。 坐了不知多久,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更久,被氧氣面罩?jǐn)U大的呼吸聲慢慢地放緩,又變得很有力,像是人將要醒了。池銘起身,拉開窗簾,深秋的陽光慷慨地灑進病房。 醫(yī)院大門外是一片草坪和噴泉,護工推著坐輪椅的人曬太陽、行道樹外的車流很匆忙,再遠(yuǎn)一些能望到江,一直向東,流向群群樓棟遮蓋住的海。 沒有人望向病床上回光返照的人。 心電儀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病房外傳來護士匆匆的腳步聲。一下亂了,像被風(fēng)掃下來的葉子,南方分明不該落葉,樹都還是綠的。 池林抹了把臉,兩人回身,表情是一般無二的凝重。 十六歲那年雨很頻繁,省內(nèi)的一些縣市發(fā)了洪水,新聞里水域邊,到處都貼著謹(jǐn)防洪水內(nèi)澇的標(biāo)識。 家成了暑假的主要陣地,池廣軍住在方便上下班的高新區(qū)附近,老宅只有兄弟兩個和周末來一次的家政阿姨。 池林高二,池銘已經(jīng)上了大學(xué)。 將近一年的分離,他們變得有一點生疏,餐食看電影都變得安靜,不必要的時候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間,下雨的時候就搬著西瓜坐到廊前,看金魚。 瓦沿歷經(jīng)幾代人的青苔上停了只鳥,青灰色的天上看不清云,像厚抹的水泥,緊實逼仄,雨綿密地落著。 夜里雨停了,池林沒留夜燈,窗外院落里的一盞黃昏似的路燈正好照進來,光是類似太陽的顏色,飛蛾的影子偶爾撲到枕上。 淅淅瀝瀝的水聲從屋檐滴落,池林繃緊身體,雙眼微瞇,細(xì)微的“嗡”聲隱沒在雨聲里,幾不可查。 池銘推門進來了,他本想著安撫池林,進門卻見他雙腿大張著,粉軟的女xue里含著一根細(xì)線。 看見他,池林拿手遮住眼,水噴了滿床。 他哭得厲害,眼淚止不住地淌,雙腿夾緊了,用手狼狽地捂著下體。他說你別看我,我好惡心。 池銘望著他,拉來被子給他蓋上,堪稱溫柔地說:不,你很漂亮。 性應(yīng)該是有美感的,這是池銘教給他的一句話。不該因為世人的避諱、污名化就將其視若猛虎,在無人可知的私下,池林所做的事只是愉悅自己的游戲。 他應(yīng)該享受性事,忠于本能。那么兄弟間的接吻、zuoai呢? 血緣間的愛欲無罪,這話是池銘為自己行為的辯解,是自欺欺人。 池銘知道,十六歲的池林也知道,但明知是錯誤,是不撒謊就內(nèi)心難安的罪行,他們?nèi)宰苍诹艘黄稹?/br> 他們在隱秘的時間與地點緊密交纏,不叫彼此的名字,不說一句話,只有身體的溝通。池林從羞于展露本我的純真少年,再到熟于情事的風(fēng)月老手。 池銘終于知道,他本以為的慘事并沒有發(fā)生過,是過早成熟的池林自己破開身體,品嘗他熟悉又陌生的快樂。 他于情事顯現(xiàn)出一種盲目而執(zhí)著的脆弱,明知這些快樂讓他的母親形容枯槁、讓他憎惡又依戀他的畸形。他的快樂里帶有一種不管不顧的瘋勁,一直到和池銘zuoai時,依然是這樣。 脫離父親掌握、在異國他鄉(xiāng)同居時,他們變本加厲,性愛變得頻繁、花樣變得很多,就連謹(jǐn)慎如池銘,也讓池林吃過兩次緊急避孕藥。 池林要在這樣的親密接觸中確認(rèn)愛意,池銘不可能熱烈地傾訴,就只好他去討,后來一度畸形到——池林把暴力性事過后池銘溫柔的安撫,當(dāng)做是愛意流露。 閾值不斷提高,池銘表露出的愛終會歸于平淡,人一定會累。但池林心底的不安不滿足于此,從他人的合照、給畫家當(dāng)裸模,到池林有一天含著別人的jingye回來時,池銘終于忍無可忍了。 他在池林最親密最痛的地方穿了一只鈴鐺,他也戴了一只同花紋耳釘,在他的左耳上。 池林需要持久而熱烈的愛意,池銘的性格卻與他的訴求背道而馳。池銘的那只鈴鐺像是一個標(biāo)記,永遠(yuǎn)打在池林身上,只要他不取就不會愈合。 這是他對池林最大程度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