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里沒拉床簾,高樓上的冷白色夜燈照進窗,像無數(shù)顆人造星,池林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一直沒合眼。 一點左右池銘回了家,外面動靜很輕,十幾分鐘后他打開了池林的房門,沒有走動,而是先聽了一會房間里的聲音。 池林習(xí)慣側(cè)睡,眨眼時的睫毛掃在枕面上,池銘能聽見。 他掀起另一邊的被子,坐在池林身邊。 一只手撫摸著池林的頭發(fā),動作輕柔,像是撫摸柔軟小獸的皮毛。 “池林,你在怪我嗎?” 池林翻了一面,雙眼半瞇,又慢慢地閉上:“沒有,只是有點失眠。” “過來?!背劂懱鹗郑崎_被角。 池林坐起身,身上披著被子,跨坐在池銘身上。他的下巴搭在池銘肩上,這是一個胸膛相貼的緊擁姿勢。相擁著的命令方與執(zhí)行方,都感到了一絲陌生。 “換洗發(fā)水了?!背劂懻f。 “瘦了,”池林說,“好硌?!?/br> 池林習(xí)慣了樊山譽寬厚的臂膀、柔軟的肌rou層,池銘雖然健身,但畢竟沒有那么多空閑。他確實是瘦了,相較于他自己,相較于樊山譽。 連池林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在心底把這兩個人相比較。 “周一下的病危通知,我明天帶你過去,見最后一面,之后的事不用你cao心?!?/br> 池銘親吻著他的耳朵,池林的鼻尖貼著兄長的耳釘。尖銳的、冷而腥的金屬氣味撲進鼻尖,池林含住他的耳垂,舌尖舔到耳釘背面,頂弄那枚扎人的小針。 “不許扎?!背劂懻f。 池林將要用力的動作停下了,他曾用這枚耳釘在舌頭上扎出過血,池銘給他喂了一個星期粥。 這次他松開了這個吻。 “池銘,要不要來zuoai?”池林笑著說,“不用戴套,沒關(guān)系?!?/br> 池銘半瞇起眼,一手鉗住池林的下巴:“說清楚。” “懷不了,租給別人了?!背亓终f,“還沒三個月,你現(xiàn)在頂深點,它就流了。” 池銘的手驟然收緊了,在池林臉上掐出了印子,而池林還在笑。 “要不要做?快點,趁早。” “你在報復(fù)我嗎?”池銘松開手,兩眼死盯著他,語氣已經(jīng)冷了。 “我只是想和你zuoai?!背亓滞鄄€上抬,半趴在他懷里。他的請求十分荒謬,而他自己并不這么覺得。 誰都無法猜透他,畢竟不能以常人思維來揣度藝術(shù)品。 池銘以為他早就明白了。 “睡覺,立即閉眼?!背劂懻f,“否則我會給你打鎮(zhèn)靜劑。” “池銘,”池林叫了一聲,“你在害怕我?!?/br> 池銘捂住他的嘴,翻身把人壓在枕上,肩背連著被角籠罩下來,擋住了所有光。 “池林,我不是動物,不會有咬死他人后代的沖動?!?/br> “你不生氣嗎?”池林問。 “我現(xiàn)在真想掐死你?!背劂懻f。 但他不會真的這么做。 池林笑了兩聲,手托著池銘臉頰,反復(fù)摩挲。連日加班來不及刮的胡茬、飲食不調(diào)顯得狀態(tài)不佳的皮膚,當(dāng)然還有池銘此刻滿是血絲的眼。一半因為累,一半因為怒。 池銘就是這種模樣最迷人,而非冷漠地睥睨萬物之時。他有所渴望、忌憚或者憤怒,當(dāng)欲望外露時,獨屬于池銘的捉摸不透都被拋遠(yuǎn)了。只有這種時候,池林才覺得他與池銘親密無間。 “睡覺吧,”池林說,“明早我給你刮胡子。” 第二天陰,秋風(fēng)一掃,氣溫快下了二十。醫(yī)院里人不少,兩人走進住院部大樓,消毒水的氣味不免讓池林皺了眉頭。 病房在四樓,單間,用的是沒有玻璃的木門。 池銘刷卡進去,讓池林進門,他停下半步,把門反鎖。 池林徑直走到病床前,此時的池廣軍已經(jīng)完全沒有意識了,全靠病床邊的許多醫(yī)療器械維持生命。他的頭發(fā)全白,溝壑橫生的臉上幾乎看不出年輕時的風(fēng)流。上一次池林見他還是半年前,彼時池廣軍頭上不見一絲白發(fā)。 池銘必然做了些什么,但池林沒有過問。 “他不會醒了,”池銘摘下手套,坐在了沙發(fā)椅上,雙手交疊,“氧氣面罩一摘就死?!?/br> 池林掃了一圈病房內(nèi),沒有任何攝像頭,床簾拉著,只有活動的兩個人,以及折磨他們許多年、此刻卻毫無還手能力的池廣軍。 完美的殺人環(huán)境,是池銘為他創(chuàng)造的。 “為什么這么做?”池林問,他臉上帶著笑。 “你恨他。”池銘回答。 “還有呢?” 池銘抬起眼,面露不豫之色,眼神似是警告。 “你想聽見什么答案?”池銘問。 “你希望我原諒你?!背亓终f。 池銘點了頭:“隨你怎么想?!?/br> 池林這雙眼帶著母親留下的淺色,猶如一個絕不可能抹去的烙印。凝視他的眼、稱得上賞心悅目的面部輪廓、或者是池林像笑又像打量的神情,這些都是池林的一部分,但絕非全部。 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 池銘至今沒有答案,也并不想追尋這些答案。 池林的心理醫(yī)生說過,尋常的道德架構(gòu)會讓池林陷入無止境的自責(zé)與自毀中,他需要的是不一樣的、獨一無二的的認(rèn)可。 這是救他的唯一辦法。 池銘曾經(jīng)是他的價值體系中心,是池林一切行為的出發(fā)點。由池銘來教他是非對錯,教他如何憎恨、厭惡一個人,教他血緣間的吸引與愛無罪,教他享受性的快樂。 但人終究是社會化的,當(dāng)池林終于明白他的惡意時,他會選擇本心的誘惑,還是從來都很陌生的世俗。池銘也很期待。 池銘打量著他的發(fā)絲。剪短后的碎發(fā)尾并不規(guī)整,一段時間下來又超過了耳朵,池林看起來甚至算不上整齊,他像是從溫室搬出去的野花,茁壯生長之外,還學(xué)會了不修邊幅。至少在池銘看來是這樣。 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池林恨病床上這個人,恨不得他死。這些經(jīng)年累月的沖動就像野獸一樣,被他自己一直壓抑著,直到現(xiàn)在。 他究竟會不會,殺死自己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