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0 寧婉
秦晉回到偏殿的時候,太子妃還沒有醒,之桃在床榻邊一壁抹眼淚,一壁那帕子輕輕擦著清秋滿是冷汗的額頭。 手中的帕子突然被抽走,太子淡漠的沖她點點頭:“下去吧,本宮來。” 秦晉輕輕地握住了清秋的手,五指冰涼,沒有一點溫度,若不是清淺的呼吸聲,甚至讓秦晉察覺不到半點生氣。 太醫(yī)剛剛告訴他,那是一個成了型的男嬰。他還有四五個月,就要做父親了。會有小孩子牙牙學(xué)語,在東宮里哭鬧不休;再過個兩三年,還會有個小男孩在東宮的大梧桐樹下乘涼捉迷藏;再有個四五年,怕就要上樹去掏鳥蛋了。 明明,明明這一次他離幸福已經(jīng)這樣近了,卻如同他前半生一樣,都是鏡中月水中花,觸不得,摸不到,看不清。 秦晉在痛苦里掙扎,清秋的手指動了動,他猛地醒過了神,那雙眼睛緩緩地睜開了,清秋像是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她掙扎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平坦的小腹,沒有凸起,沒有,什么都沒有。 “殿下…”她看向秦晉:“我們的孩子,沒有了是不是?”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睛里流了出來,順著眼角滴進了枕頭中,水漬越來越大,秦晉抱住躺在床上的清秋,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清秋。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還會有的。公主皇子,我們都會有的,一兒一女,湊個好字。” “為什么?為什么?”清秋埋頭在秦晉的臂彎里痛哭:“是姑母的粥對不對?還是宴席上的點心?我只吃了個翠玉豆糕…還是什么?是在東宮吃的嗎?安胎藥?午膳?” “殿下,是誰想要我們孩子的命?為什么要搶走我的孩子?”懷中的女人像是秋天枯枝上的樹葉,脆弱得連風(fēng)都不用吹,稍不留神就落了地。秦晉一下下輕拍清秋的后背,柔聲哄著她,腦子里卻牽著清秋嘴里說出來的話。 午膳是東宮里查過幾遍的,不可能出現(xiàn)問題;紅豆膳粥也不會,宮宴的吃食想必也查了一遍,唯有那一碗安胎藥,只有那一碗安胎藥,端出來的時間那么的巧。 寧婉。 秦晉在心底把這個名字咀嚼了好幾遍,他呼出一口濁氣,拿起了小幾上的一碗湯藥:“清秋,乖,把藥喝了,養(yǎng)好了身體才是最要緊的?!?/br> 清秋身上半點力氣也無,只昏昏沉沉地由著秦晉喂了藥。那藥里面有安神的作用,不一會,她就又睡了過去。秦晉拿著錦被把清秋裹了一個嚴實,又罩上了自己的大氅,把人抱起來上了轎輦。 回了東宮,秦晉先去了長秋殿,安置好了清秋,便去了永壽殿。今天是除夕,整個東宮都紅彤彤的,到處都掛著喜慶的燈籠。因著宮里的那一出戲,東宮里卻沒有半分喧鬧的氣氛,走到哪里都是靜悄悄的。寧婉顯然是沒想到秦晉回來,她已經(jīng)換了半新不舊的棉襖,倚在軟榻上剪紙。再抬眼看見秦晉的時候,手下一滑,鋒利的剪刀觸到皮rou,立時沁出了血珠。 寧婉忙不迭地理了理衣衫,起身行禮道:“太子殿下安?!?/br> “誰派你來的?”秦晉的聲音像是含著臘月的飛雪,冷的讓人打顫。 “什么?”寧婉愣在原地,不解地看著秦晉。 “本宮問,誰派你來的?看在這么些年你伺候本宮的份上,本宮會給你個善終?!?/br> 寧婉還是愣愣地看著他,不解其中意。 秦晉沒了耐心,冷笑一聲:“太子妃是食了墮胎的藥,才會小產(chǎn)。今日的安胎藥里,你放了什么進去,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少在本宮這里演戲,本宮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在查出來之前你若肯說,本宮就賞你個痛快的死法,不然,這宮里的腌臜事,寧美人怕是還沒見過?!?/br> 寧婉陡然明白了秦晉言下之意,她心中大駭,跪在了秦晉的身前:“殿下明鑒,妾從未動過那碗藥膳,從頭到尾,連托盤都沒有碰過一下?!?/br> “殿下若是懷疑是妾動的手,那妾在太子妃殿下身邊伺候,并非一日兩日,什么時候動手不行,何苦非要今日呢?” 寧婉素來都是寡言少語,是內(nèi)秀之人,今日難得說了這些話。秦晉躬身抬起了寧婉的下巴尖,兩行清淚掛在那張清秀的臉上,楚楚可憐,讓人心動。 秦晉厭惡地撒了手:“表面看著可親可憐,實則內(nèi)心骯臟污穢。你既不肯說,便聽聽別人怎么說的?!?/br> “止寒!”秦晉揚聲,溫止寒聞音入內(nèi),行了一禮,道:“臣已經(jīng)和太醫(yī)查驗了,那碗安胎藥的藥渣里,有大量的夾竹桃?!?/br> “便是有,也不能證明是妾做的!”寧婉往前爬了兩步,緊緊拽住秦晉的衣擺:“殿下,妾跟在您身邊這些年,可有過一次爭風(fēng)吃醋?求您信妾。” “妾自知,沒有夏美人的風(fēng)情,也沒有陸美人的家世,便只安安靜靜待在這里,偶爾殿下哪怕是多看了妾兩眼,妾便心滿意足了?!?/br> 秦晉不欲再和寧婉廢話,拽了自己的衣擺出來,扭頭便要走,后面是一聲杜鵑泣血地“殿下!” “殿下便認定是妾做的嗎?還是殿下只是想給太子妃殿下一個交代,給自己一個交代!” 秦晉猛地回頭,眼里全是狠厲:“你自個清白不清白,自個最清楚,別攀扯到太子妃身上?!?/br> “攀扯?”寧婉抹了一把眼淚,跪直了身子:“殿下以為,自己全心全意愛護的太子妃殿下,便是全然清白的嗎?” 秦晉整個人僵了一瞬,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寧婉,只見她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來他不理解的字句:“殿下,妾雖然不知政事,但卻不傻。太子妃殿下姓萬,您真的相信,萬家的女兒,會全心全意地對您嗎?” 秦晉連連往后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寧婉:“你瘋了。這些瘋話,本宮不會信的?!?/br> 那是他全心全意愛重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給了她榮耀、權(quán)柄、呵護、寵愛,他尊她敬她疼她愛她,怎么可能,他的妻子會反過來害他? “信不信由您?!睂幫癜菀恍?,那半舊的緞花織錦襖子在燈火下泛出暗淡的光澤:“若是妾能用一死換回殿下的信任,也算是值得了。” “殿下,妾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睂幫裱鲱^,哀艷地看著遠處的男人:“今天您說,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是什么意思呢?” 寧婉跪在那里,像是一朵即將開敗了的花,綻放出了他從未見過的耀眼的美麗,那是死亡之前所迸發(fā)出的最后的光芒。 秦晉不由自主的開口:“那句話的意思是,這個屋子里的美人有那么多,可…”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他還是說了下去:“可我的眼睛里,只有你一個。” 寧婉凄涼的笑了一聲,喃喃道:“殿下從未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和妾說過話?!?/br> 她跪伏下去,及腰的秀發(fā)散落在地,彎出一段好看的弧度:“妾恭祝殿下安康長壽,萬事順?biāo)?。?/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