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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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后,天氣便一天比一天熱了。 宋玉鬢邊的細(xì)汗冒了出來,惹得他只能拿著手扇扇風(fēng),加快了前進(jìn)的速度。 他想去御書房找宋予知一同吃御膳房新做的蜜冰沙。 自從經(jīng)過那晚的夢后,宋玉對待宋予知的心情就變得有些復(fù)雜,既羞澀又惶恐,但是……經(jīng)過糾結(jié)的這幾日,他恍然驚覺自己的內(nèi)心,其實(shí)還是想要繼續(xù)靠近。 宋予知待他很好。就算不是愛情,單從親情的角度來說,他就不應(yīng)該生硬地疏遠(yuǎn)對方。即使……即使這樣忍耐的過程總是很煎熬,可是在能和宋予知親近的時候,他就像忘記了一切的煩惱,只剩快樂的感知充斥著他的腦海。 然而,等他到了的時候,卻被羽林衛(wèi)告知宋予知正在里面與幾位臣子談?wù)?。宋玉想著自己不好打擾他們的事,正準(zhǔn)備帶著一行人要轉(zhuǎn)身離開,臣子們卻正好散了會,從御書房里走了出來,就與宋玉撞見了面。 面對已經(jīng)接近三個月沒見過的蘭王,這些臣子有些驚訝。而里面情緒最不穩(wěn)定的,正是梁小將軍。 宋玉壓根不認(rèn)識他們,又怕自己開口露餡,只能整理好表情沖這些大臣們友善地一笑,算是打過招呼。這些臣子腹誹這位小王爺?shù)钠馑坪鹾昧瞬簧?,動作不敢怠慢,一一向他行禮問候,又小心地看了看他,這才告辭離開。 但梁錚沒有走。 宋玉只看見這個長相俊朗、看上去還有些少年氣的臣子向他走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然閃著淚光。 宋玉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心想自己以前莫非與對方關(guān)系很好么? “……殿下?!睂Ψ浇K于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您的身體,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宋玉回答:“已無大礙,多謝掛念?!?/br> 梁錚深深地注視著他,低聲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宋玉不熟悉他,因此聽了這話之后也不知該繼續(xù)說些什么,只好抿著嘴角,朝對方甜甜地笑,梨渦都露了出來。 梁錚看見他這般可愛的笑容,心頭一蕩。他忍不住往前大邁一步,想要伸出手抓住宋玉的手腕來,向?qū)Ψ絻A訴自己這些天來的思念:“殿下!我……” 不待老秦變了臉色想要攔下他的動作,御書房門口那頭已經(jīng)冷冷地傳來一道聲音:“梁錚?!?/br> 梁小將軍的動作一滯,手終究還是沒能碰上宋玉的。而宋玉察覺到他的意圖,有些尷尬地往后退了退,明晃晃表達(dá)出自己并不是很想與陌生人接觸的意思。 宋予知踱步而來,英俊的面容依然沉靜,看不出喜怒來,但梁錚知道對方對自己剛才差點(diǎn)放肆過頭的行為很是不悅。又見宋玉對他如此生疏與戒備,梁錚心里更是難受,只得垂了頭,回身向皇帝行了禮:“陛下恕罪,是臣逾越了?!?/br> 宋玉沒在意梁錚。他見宋予知過來,眼睛登時就亮了,目光黏在對方的臉上,連唇邊的笑容都深了幾分。若是他背后有條尾巴,此刻一定甩得噼啪作響——說不定還能往前一伸,緊緊地纏繞在宋予知的手腕上。 宋予知看得有點(diǎn)好笑,又覺得對方眼巴巴的模樣很是有趣,讓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對方的臉。但一轉(zhuǎn)眼看到杵著的梁錚,他還是忍住了沖動,收斂神情,決定先把這事給解決掉:“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甭砸煌nD,他走到了宋玉身邊,繼續(xù)道,“……對著朕做什么?你該向蘭王賠罪?!?/br> 宋玉總感覺氣氛有些詭異。梁錚剛才的行為確實(shí)有些唐突,但宋玉并沒有因此生氣,他只是很奇怪對方為什么會冒然做出這樣的動作。而此刻聽出宋予知話語里沉沉的不高興,宋玉趕緊打圓場:“三哥,這都沒、沒什么。讓梁將軍回了吧……” 最終梁錚給宋玉道了歉,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才不得不轉(zhuǎn)身離開。 宋予知瞥見梁錚看向宋玉時的眼神,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宋玉小心地扯了扯他的長袖,說:“三哥,別想了……咱們?nèi)コ悦郾嘲?。?/br> “好?!彼斡柚掌鹚季w,卻忽然伸手握住宋玉修長柔軟的手掌,在對方無措得耳朵尖都紅起來的時候,牽著他一同回了御書房,“你是跑過來的?難怪……下次別自個走了,讓他們抬了步輦送你過來。行了,先進(jìn)來,里頭涼快些……” 御書房通風(fēng)好,確實(shí)比外面涼快許多。在角落里,也放了一些冰塊,更是讓里面的溫度降下不少。宋玉一進(jìn)去就舒適得不禁瞇起了眼,湊到那些冰塊邊兒上,圍著走了走,只覺得實(shí)在是清涼。 宋予知的檀木桌上放著之前議事時留下來的許多東西。他讓潘池召來下人收拾了,又吩咐宮人把涼茶糕點(diǎn)擺上來,蜜冰沙則已經(jīng)讓御書房做去了,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送過來。 宋玉涼快了,見宮人也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就在宋予知旁側(cè)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一邊等著心心念念好久的蜜冰沙,一邊看宋予知在圖上批注著什么。 倒是宋予知手一頓,回頭看著宋玉,眼神有些復(fù)雜。他放下筆,在宋玉疑惑的目光中,向他招招手,問起:“你來這邊的時候,見到那幾個了?” 宋玉知道他指的是那幾位大臣,遂點(diǎn)點(diǎn)頭:“見到了,但是……”他苦惱地看向他三哥,“我真的記不起來?!?/br> “無妨,下次帶他們與你見一面?!彼斡柚f,“也是時候該讓你自己來慢慢接觸這些了。” 宋玉其實(shí)對政事不算太感興趣,但見宋予知對他這么信任,又覺得不能辜負(fù)對方的期待。于是他回答:“好?!辈贿^想了想,他有點(diǎn)緊張地反問,“那我,我得出宮……回王府嗎?” 他不提,宋予知都沒想起這一茬來。這位新皇私心里當(dāng)然是不想對方這么早就回去的。于是他說:“這個倒不急。你還是在宮里多養(yǎng)一陣吧?!?/br> 宋玉這便放心了。 他在桌子邊趴了一陣,有點(diǎn)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他抹掉眼角溢出來的幾滴淚,看著三哥的側(cè)臉,又想起在御書房前與梁錚相遇時的詭異狀況,忽然問:“三哥,那位梁小將軍……我以前與他熟識嗎?” “自然是認(rèn)識的?!彼斡柚[去那些傳聞,“他與老四老五關(guān)系都不錯,與你也算是朋友。不過,若說是親密無間的知己,那肯定是算不上的?!?/br> 這倒不是他誆宋玉。至少在他以往看來,撇去那些真真假假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宋玉與梁錚之間雖然關(guān)系的確不錯,但也并沒有達(dá)到非常親密的程度。 事實(shí)上,宋玉以前在朝中,看上去混是混得很開,但其實(shí)他好像與他們總有一層隔閡,對朝中人也看似熱情實(shí)則冷漠。他的心門異常厚實(shí),沒有人能夠打得開,也就沒有人可以窺見他張揚(yáng)外表下那顆柔軟的真心。 只有面對著宋予知、宋予葉等人,他的表情才好似真實(shí)了一些。 恰好此時宮人正捧著兩碗蜜冰沙走了進(jìn)來,小心地給這兩位布好,又安靜地退了下去。 宋玉本要說出的話給咽了回去。他立刻坐直了,捧著這碗上頭綴著紅豆的蜜冰沙,迫不及待地拿起邊上的勺子給挖了一塊下來,放進(jìn)口中。清清涼涼的口感,還有順滑的甜味絲絲縷縷地融入,這樣的滋味實(shí)在是—— “好吃!”宋玉一臉幸福地把冰沙吞下,又用眼神催促宋予知也試試。 宋予知微微地笑,也跟著拿起勺子,嘗了一口,說:“挺好。” 宋玉高興地連著吃了好幾勺,心神舒暢了,這才又把話題轉(zhuǎn)回去:“我感覺,他好像還挺關(guān)心我的。不過……” 宋予知停了動作,豎起耳朵。 “不過他有點(diǎn)不對勁?!彼斡駵喨徊挥X,咬著勺子嘟嘟囔囔道,“他看我的時候……我總覺著怪怪的。” 說到這里,他猛地記起這位梁小將軍也是個斷袖,不由得尷尬起來。但他又轉(zhuǎn)念一想,就算都是斷袖,那也不見得就一定是有什么關(guān)系……大抵是彼此都清楚對方的癖好,所以相互之間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這么一想,好像就能理解了。 宋予知面不改色地說:“朋友之間,有所掛念也很正常。大概是他挺久沒有見到你了,所以有些冒失。你也不必多想?!?/br> 這一通話繞來繞去,就在宋玉心里頭坐實(shí)了他與梁錚是同為斷袖,因此有著相惜之情的朋友。 至于其他?看宋予知的態(tài)度便知,他與梁錚怎么可能會有那種超出友情之外的情誼。更何況…… 宋玉悄悄地紅了臉,趕緊埋下頭去劃弄了一下碗里的蜜冰沙,心想,自己果然還是更喜歡三哥這樣的。對那位梁小將軍,他可沒有什么心動的感覺。 而見宋玉平靜的模樣,想來已經(jīng)是把他與梁錚的關(guān)系定為普通朋友了。宋予知臉上表情不變,心里著實(shí)滿意得很,連一向不怎么喜歡的蜜冰沙都多吃了好幾口。 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潘池聽得一清二楚,如何腹誹暫且不表,面上倒只笑呵呵地拿自己當(dāng)個聾子。 用過午膳,潘池忽然接了個消息,先是一驚,隨后趕緊跑到宋予知身邊,附耳嘀嘀咕咕。 宋予知劍眉緊鎖。 “陛下,您看,這……” “朕知道了?!彼斡柚谋砬楹芾涞笆帐巴?,就過去一趟罷?!?/br> 宋玉見宋予知之前與他說話還是和顏悅色的,一聽了新消息就立刻沉了臉色,便知道這消息定然不是個什么好事。 潘池退出門外吩咐去了。宋予知望著宋玉,有些無奈地嘆口氣,說:“三哥一會兒得去一趟慈寧宮,你就先回云晟宮好好休息。房里要是還悶熱著,就讓底下人多去窖里拿點(diǎn)冰塊來?!?/br> “嗯嗯,好。”宋玉心下揣測著宋予知去見太后的原因,對著宋予知乖乖點(diǎn)頭,“三哥先忙急事吧?!?/br> 等宋玉坐上步輦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個兒的云晟宮,他躺上清涼的涼席,左想右想,都還是放不下這件事。 在他以往的記憶里,宋予知與太后的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是還不錯的。那時候太后還是貴妃,性格溫婉,待人謙和,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很是愛護(hù)。當(dāng)年宋予知被迫離京的時候,他還聽說這位貴妃娘娘哭了好幾個日夜。 可現(xiàn)在瞧著,卻怎么都覺得有點(diǎn)不對。 青竹捧了裝著冰塊的器皿走進(jìn)房里,就見自己的主子望著垂落的紗制床簾發(fā)呆。她把器皿放好,便聽見宋玉喊她過去,讓她幫忙梳發(fā)。 青竹自然是應(yīng)下,從臺子上拿起銀梳子,捧起宋玉如緞般的烏發(fā),溫柔地給他梳起來。 梳發(fā)是幌子,打聽消息才是真。 聽見宋玉小聲地問起太后和皇帝的事兒,青竹實(shí)在是想感慨自己的王爺膽子大得很,在這隔墻就有耳的宮里頭,問的凈是些宮人不敢輕易討論的事情。 但青竹作為女性,有著她敏銳的直覺和細(xì)膩的觀察力。她知道宋玉對皇帝而言確實(shí)是有所不同的,而這就是宋玉最大的倚仗,連著他們這些下人也能得到幾分優(yōu)待。 何況,這事兒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既然是王爺想要知道…… 青竹輕笑一聲,也低聲地問:“您是覺得哪兒奇怪了?” 宋玉便說起自己記憶里與現(xiàn)在的情況的不同。 “若要說起最近鬧起的,應(yīng)該就是選妃的事兒了。”青竹放下梳子,給宋玉按摩起頭部來,“您也知道,陛下登基不過兩年,時常忙于政事,甚少踏足后宮。太后娘娘……她對此很著急,就想要給陛下定下幾位嬪妃來著?!?/br> 選妃? 也是,三哥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又是皇帝,總得考慮…… 宋玉先是一愣,隨后便有些難受地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有點(diǎn)發(fā)疼的心口。他問:“三哥宮里總有些妃子吧,太后又何必這么著急呢?” 青竹笑著說:“殿下呀,您在宮里待了也不久了,您有聽說過后宮哪位娘娘的消息嗎?或者說,您有聽說過陛下招人侍寢的消息嗎?” 宋玉呆呆的:“哈?可是……三哥他以前,明明有……” 在他記憶里,宋予知曾經(jīng)有一位定下婚約但還未成婚的正妃,還有兩位已入門的側(cè)妃。等宋予知貶去西北的消息一出,那位本應(yīng)為正妃的閨閣小姐立刻不依不饒地讓家里人把親事給推了,轉(zhuǎn)頭嫁給了另一位臣子的兒子。而那兩位側(cè)妃的情況,他就不清楚了。 “陛下曾經(jīng)的王妃推掉婚約,改嫁了。至于那兩位側(cè)妃,聽說一位拿了安置費(fèi),自個兒離了王府,不曉得去哪兒生活了;另一位則堅持跟著陛下去了西北,不過極不適應(yīng)那邊的生活,沒多久就生病去世了。陛下登基之后,還給這位早逝的側(cè)妃娘娘追封了嬪。”青竹說起也有些唏噓,“不過,陛下在西北那頭的情況,奴婢就不知了。” 宋玉心跳得飛快。他的手指下意識地?fù)缸”粏蔚囊唤牵@是他緊張的表現(xiàn)。他問:“那,那現(xiàn)在后宮里頭,是個什么情況……?” “現(xiàn)下宮里頭么,有兩位更衣,一位美人,還有一位麗嬪娘娘?!鼻嘀窕卮?,“陛下也是個狠心的。這些娘娘兩年來與陛下見面的次數(shù),怕是十根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br> 怎么會只有幾個人,還都是給的這么低的位置…… 宋玉有些難以置信:“三哥登基,不說皇后,妃位總應(yīng)是要給出去的,怎么會……” 旋即他頓了一下,忽地靈光一閃,抓住了一點(diǎn):“成王未倒,三哥對這些臣子定然還有所顧慮。前朝未定的時候,后宮若是亂起來,對三哥怕是相當(dāng)不利?!?/br> 青竹點(diǎn)點(diǎn)頭,小聲地說:“奴婢也是這么猜的。不過,陛下到底是怎樣的心思,咱們也是弄不懂的。而太后這段時間,不知怎么,態(tài)度愈發(fā)強(qiáng)硬,對陛下的事兒……唉?!?/br> 宋玉便明白了。宋予知顯然不是什么好相處易退讓的主,太后多次的插手只會讓他越發(fā)厭煩。這對母子之間的矛盾,便在這之中給加深了。 不過,又繞回到三哥納妃的問題上,宋玉仍是有些郁悶。即使現(xiàn)下沒有皇后沒有妃子,等局勢徹底平定,三哥他也總會迎娶后妃,為皇室開枝散葉。而他…… 宋玉讓青竹收手退下,悶悶不樂地拿被子蓋上自己的臉。 經(jīng)歷了一次爭吵的慈寧宮里,一杯茶盞在地上炸開,碎了一地。 太后在座上喘著氣,伸出的手指微微發(fā)顫:“你以前總拿成王之事搪塞哀家!現(xiàn)下成王已經(jīng)入獄,其他的也盡在你的掌控之下……你現(xiàn)在卻還是不肯納妃?!” 宋予知負(fù)手而立,沒什么表情:“母后,您勞心了半生,是該安心享福,頤養(yǎng)天年了?!?/br> “你……哀家cao心這么多,是為了誰?平衡前朝后宮,本就是你應(yīng)做的事情!”太后的聲音似怒似哭,“哀家是怕你忘了你的責(zé)任!你這幾月都與那喜歡男人的蘭王走得近,你當(dāng)哀家不知道?哀家明明告訴過你,要離他遠(yuǎn)點(diǎn)!” 聽到后半句,宋予知目光驀地變得銳利:“朕與胞弟親近,有何不可?母后若是以此遷怒,實(shí)在是……” 不待他說完,太后便打斷了他:“胞弟?”隨即冷笑一聲,“就他那骨子里流著的骯臟的血,怎么配跟你們稱兄道弟?!” “太后!” 不是母后,而是太后。 這個稱謂已經(jīng)極重,它代表著宋予知的態(tài)度。 “你……不過是說他幾句,你便如此對待你的母后?可他就是個禍害!”她的語氣是如此怨毒而痛苦。她捂住臉,似乎流下了淚來:“陛下!他已經(jīng)毀掉了成王啊……若是再與他親近,他遲早也會毀了你的!” 潘池察覺到宋予知周身那愈發(fā)冷漠而凌厲的氣勢,瑟縮著往后退了一點(diǎn)兒。 太后淚眼朦朧地望著她那沒有絲毫憐惜之心的兒子,腦中名為理智的弦終于崩掉。她哆哆嗦嗦地,似是要把多年來的憤怒都宣泄出來,厲聲地朝皇帝說著什么。她一邊尖叫,一邊將桌上的東西往下狠狠地砸,這些東西在皇帝腳邊片片地碎裂,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尖銳的劃痕。 而她說出的每一句,放到外頭都能引起軒然大波。 宋予知的手指甲已經(jīng)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來。但他忍住了,就站在那里,看著他那早已面目全非的生母,用著怨恨又惡毒的語句,訴說起她當(dāng)年得知一切時的震驚與痛恨。 她已經(jīng)不在乎了。 她憎恨先皇,也憎恨宋玉。 而她的兒子,也只是她用于報復(fù)的工具。 最終她成功了。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她也成了最為尊貴的皇太后。 “……看來,自父皇離去之后,太后的神智便不太清醒了罷?!?/br> 可惜她的兒子,也不是甘于淪落為工具的蠢人。 “太后的身體不好,不宜外出,只能安養(yǎng)。既是如此,就在慈寧宮里好生待著罷。” “至于宮里其他人,就日日夜夜為太后祈福抄經(jīng),不得踏出宮中一步?!?/br> 所以,她將繼續(xù)這樣,永遠(yuǎn)地,被這片冷漠的、無情的深宮囚禁,直到死去。 宋予知踏出哭鬧作一片的慈寧宮,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從來不想與她走到這般田地。但他們之間的隔閡,從他去往西北之前就已經(jīng)形成,這么多年下來更是如大河冰封,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回溫解凍。 而今日這一通鬧,對方如瘋了一般,說出來的那么多宮中秘辛……已經(jīng)不能任由對方再繼續(xù)下去了。 至于在宮里聽見太后話語的那些宮人…… 等過了一陣,這事漸漸淡下之后,也只能處理掉了。 潘池交待完下面的事情,又回到了主子的身邊,安靜地陪伴著。 宋予知有些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去云晟宮?!?/br> 宋予知到了云晟宮的時候,沒看見宋玉如以往般等候的身影,才知道宋玉已經(jīng)在榻上睡著了。 他揮退其他下人,獨(dú)自走進(jìn)宋玉的寢殿。 宋玉的睡顏紅撲撲的,鴉羽般的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他的唇邊隱約勾起了一個弧度,像是在做什么美夢。 宋玉,宋玉…… 宋予知的臉上,難得露出了有些迷惘的神情。 他與宋玉,不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胞弟,卻親密更甚于胞弟。即使是在得知了那般情況的現(xiàn)在,宋予知也依然沒有想要與他疏遠(yuǎn)分離的想法。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也許是因?yàn)?,他發(fā)現(xiàn)了宋玉曾經(jīng)那個模樣之下,瑟縮躲藏著的、真實(shí)的自我。 他穿過了被大霧遮擋過去的六年,親眼看見了宋玉未被蒙上塵沙的純真、直率、可愛。 每多一刻、多一時、多一天,他對宋玉的喜愛之情就會深一分。 這種感情很是莫名其妙,卻又來得極快,快到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他一向珍惜的時間便拿了半數(shù)花在對方的身上。 宋予知靠近幾步,在宋玉的床邊坐了下來,細(xì)細(xì)端詳起宋玉的面容來。 宋玉無疑是美的??伤c宋玉相處著,卻好像時常會忽略掉對方這種明艷的美麗。他記憶里最深刻的,是對方帶笑的眼睛、對方留下的笑聲、對方柔軟的手心。 是那些,他未曾經(jīng)歷過的溫柔與快樂的感覺。 甚至于會升華成一種,近乎可以稱為“幸?!钡钠婷钪小?/br> 這大概就是為什么,他會在歷經(jīng)那些腌臜事之后,忍不住來到對方身邊。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對方的臉頰。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宋玉突然被一雙發(fā)涼的手摸著,不適地皺了皺眉。他的呼吸變得有點(diǎn)紊亂,很快就從淺眠之中蘇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他三哥的臉。 “三哥?!” 他這下是徹底清醒了,趕緊坐起來,訕訕道:“青竹她們也真是,三哥來了也不把我喚醒……” “無事。朕讓他們別來擾你清夢的,可惜……”宋予知收回手,“朕吵醒你了?!?/br> 宋玉趕緊搖頭:“沒有沒有,三哥能來,我很高興。再說了,睡多了也對身體不好,我本就該起了?!?/br> 他正欲要掀開被子起床,手卻正好碰到了宋予知放到邊上的手,目光自然也就順著過去了。 下一刻,宋玉烏黑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他迅速地伸出雙手,抓住宋予知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捧過來。 對方的手心里是好幾道彎彎的、深深的傷口,指甲里全是干掉的血,還有些模糊的碎rou。而順著傷口往下延伸到肘部的暗色血跡蜿蜒曲折,像是幾根染血的荊棘。 “這,這是怎么回事?”宋玉有點(diǎn)語無倫次,“是什么人……不,三哥,你為什么……” “……不礙事?!彼斡柚D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腦袋,“一會兒朕會去處理的?!?/br> “還一會兒?這怎么行?” 宋玉有些氣惱地瞪了他一眼,翻身下床,噠噠地跑到門口,讓青竹拿了清水、繃帶和傷藥來。 隨后,他便端著東西走了過來,拿帕子沾了清水,小心地給宋予知把血跡和指甲里的痕跡給清理掉,而后又拿毛巾把水擦干凈,涂了傷藥,再動作輕柔地給對方纏好繃帶。 宋予知微微地笑:“是朕傷了手。怎么你這表情,比朕還更像是受了傷的人?” “三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可我愛惜?!彼斡衩蛄嗣蜃齑?,也許是因?yàn)樯藧酪?,才敢這么大膽地頂嘴道,“就算是小傷,若是……三哥下次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 宋予知一怔。 宋玉又溫柔地摸了摸他已經(jīng)被包好的手掌,抬起頭來,用霧一般柔軟的眼睛望著他,問:“現(xiàn)在還疼嗎?” “……嗯?!彼斡柚瓜伦厣难郏吐暤?,“是挺疼的?!?/br> 宋玉聽著也有些難過。 能讓他這歷經(jīng)過戰(zhàn)爭、男子漢一樣的三哥都說疼,想來是真的疼。 他忽地想到了民間里流傳的一種說法。雖然想著有些羞恥,但是抱著想要對方不那么疼的念頭,他還是下了決心,緩緩地將腦袋湊了過去,握住對方的手指。 然后,他用自己柔軟的唇瓣,在宋予知受了傷的手掌心里,輕輕地落下了一個溫?zé)岬奈恰?/br> 在這一瞬間,宋予知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像是著了火,竄起了常人無法忍受的高溫。而這溫度一路向上卷起,將他全身都要吞噬掉。 他的腦袋里一陣轟鳴。 為什么想要親近對方,為什么想要待在對方身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三,三哥?” 做完這一切,宋玉也有點(diǎn)羞澀。他抬起頭來,輕輕地喚了一聲。 而他對上了宋予知那混亂的、震驚的——還有欣喜與清明漸漸綻放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