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江南的桃花開了
時間慢慢走著,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月。 五年一度的問師大會按期舉行,屆時不僅會有外門弟子升入內(nèi)門的比試,還會有選拔外門弟子的資質(zhì)測驗。 后者的人數(shù)是前者的數(shù)倍之多。因而這幾天,易許山山腳處大都是些七歲至十五歲不等的少年少女以及陪同他們一并前來的父母,山下的旅店一時都騰不出空房,大多人只能湊合著露宿荒野。 而半山上的內(nèi)門弟子比試雖然人數(shù)少了不少,可鬧出的動靜卻一點也不比山下來得小。 此次參與選拔的弟子共有三百五十九人,雖然是所有人一起的混戰(zhàn),可莊令明確規(guī)定不得私結幫派,因此武功稍弱些的很快就淘汰出局,而武功高強者大多都還在靜觀其變。 這場比試一連舉行了三天,到了最后一日,蕭衍才和孟胄一起到樓中觀戰(zhàn)。 偌大的比武場外站了一圈已經(jīng)淘汰的弟子,只余兩人還站在最中間。 其中一人長袍挺立,手中的扇子滴下點點鮮血。 另一人看著卻只有八九歲的樣子,瘦弱地好似拿不住手里的劍...且他只是站立著就已是搖搖欲墜。 蕭衍皺起了眉,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綠竹一直都留意著這幾日的比試,很快回答道:“回莊主,這小兒名為林松,是之前落于山下的孤兒。他自小在外門習武,資質(zhì)不算上乘,此次能排于前二已是無人料到,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撐不了太久?!?/br> 話音剛落,林松手里的劍就再也支撐不住地掉了下去,他整個人也像斷了的風箏般倒在地上。 反觀對面的那名少年卻看不出任何勉強,就連呼吸的節(jié)奏都沒有絲毫紊亂。 這樣實力懸殊的兩人按理不會共同留到最后... 蕭衍心下一動,有了個猜測,“他幫他的?” 綠竹低著頭不敢說話,意思卻十分明確。 蕭衍輕笑了聲,道:“讓他們兩人晚間來找我?!?/br> 當晚九點,蕭衍才慢悠悠地走到書房中。 地上兩名弟子都跪了有快三個小時。從簡脊背還挺立著,只是鼻尖也不免出了些細汗,林松卻已跪不直了,嘴唇白得嚇人。 等他們俯身行完禮后,林松久久直不起腰來。 蕭衍看在眼里,只吩咐綠竹給他那張板凳坐著,沒去理會跪在一旁的從簡。 他細細上下打量了番從簡,才開口道:“逍遙宗的公子,怎么到我易許莊來了?” 從簡手心一緊,盡量平穩(wěn)道:“弟子離開時便已與逍遙宗主無半分關系。且莊主曾說過,易許莊廣納天下有志之士,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br> “的確如此。只是作為易許莊弟子,你這幾日的作為又是什么意思?莊令明確規(guī)定,弟子間不可結私,不可舞弊?!?/br> 從簡的武藝雖然在外宗已無敵手,但也從未想過自己的小動作可以逃脫各個長老的法眼,也就認了,“弟子是替林師弟掃除了幾位強勁的對手,但能撐到最后還是靠林師弟自身的堅持。對此弟子無話可說,只是此事與林師弟無關,請莊主只罰弟子一人。” 蕭衍看到林松的嘴張得老大,看出他估計都不知道從簡為他做了什么。 他也不想做這個惡人,便安排道:“林松資質(zhì)尚可,勤勉努力,便到劍宗好好歷練吧?!?/br> 從簡的心剛放了下去,又聽蕭衍道:“至于從簡,混亂考核,替人舞弊,罰板子五十,旁的之后再議?!?/br> 從簡就這樣被兩人押了下去,身后林松的呼喚聲越來越遠... 刑堂里有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常年不見光日的鞭子長板上帶著悠久的血痕。 從簡到底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他強壯出來的震定只剩最后一層薄薄的障壁,眼中流露出幾縷恐懼。 他順著刑官的指令趴到刑凳上,一旁拿出來的竹木板子看上去像是新的,寬度也不過手掌般薄。 竹板落下,把有些皺了的白袍重新打得平整。 從簡咬牙忍著,覺得好像也沒那么難忍,至少比兒時父親胡亂甩在身上的鞭子好多了... 五十板畢,從簡還保留著最后一絲清醒,他暈乎乎地感覺到自己被抬到了一間臥房里,身邊的熏香冉冉燒著,腦海終于陷入一片昏暗。 第二日,他是被身后的動靜吵醒的。 從簡微瞇著睜開眼,看見床邊坐著個穿著純黑衣服的男人。男人眉眼深邃,一襲黑發(fā)利落地挽在腦后,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木質(zhì)清香。 從簡稍一動作,就覺得身后疼得厲害,不由吸了口氣。 孟胄連忙放緩手里的動作,說道:“我給你擦點藥,別動?!?/br> 從簡這才反應過來身后的一片清涼,他臉微微紅了,半晌后才問道:“你是誰?” 這次沉默的變成了孟胄。 他昨晚聽綠竹說了從簡的家世,明白這個天資卓越的少年只是逍遙莊主一夜貪歡后的惡果,從小就受到非人的待遇,性格也變得有些孤僻。 然而蕭衍卻非要他去做從簡的師父,不然就要把少年趕下山去。孟胄從未想過插手易許莊里的事務,明明是位同半主的夫人,卻和莊里的大部分人都未打過照面,可這次好像沒有他拒絕的余地。 或許是孟胄沉默了太久,從簡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眼里滿是疑惑。 孟胄回過神來,給從簡下身的被子蓋好,又掀開他的上衣,給少年滿是鞭痕的背部涂上淡疤的良藥,“我是你今后的師父,往后便跟著我習武吧?!?/br> 從簡眼里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他不顧孟胄的阻攔,堅持地跪在地上行了拜師禮。“弟子見過師父?!?/br> 一滴熱淚從眼角滑落,今后他終于有家了。 一晃十年而過。 當時還有些清瘦的少年已成為聞名江湖的俠客了,本來孤僻的性子也在眾人的溫暖下變得開朗許多。 從簡貓進院子里,見蕭衍不在,才大著膽子坐到孟胄對面,笑著問候道:“師父好?!?/br> 孟胄給他倒了杯茶,問道:“這次一切順利嗎?” 從簡接過茶一飲而盡,才道:“一切順利。弟子這次參加武林大會,一舉奪得榜首之位!還有林師弟也進了前五,莊主大人應該會很是滿意?!?/br> 孟胄聽從簡對蕭衍一副埋怨的樣子,笑道:“他只是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很疼你們的。” 從簡撇撇嘴,腹誹道:“是疼,板子打下來格外地疼...” 到了晚上,綠竹進到從簡的院子里,告訴他莊主有請。 從簡一瞬間有些驚慌,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最近好像沒做錯什么,搖搖腦袋去了。 進到屋里,蕭衍正把一個盒子從柜中拿出,打開盒子,只見里面是歷代莊主傳承過的印章。 他向從簡招招手,“過來?!?/br> “這是我易許莊的莊主印,歷來只傳授與歷代莊主,今后便是你的了?!?/br> 從簡懷疑自己聽錯了,眼睛睜得珠子般大,“莊主,您...您說什么?”他雖然知道自己名義上是蕭衍的入門弟子,從未肖想過莊主之位。畢竟他出身逍遙宗,生來便絕了這種可能。 蕭衍沒有回答,反而看向窗外,有些感嘆道:“如今已是二月,江南的桃花就要開了...你師父不喜歡這山上的風景,我困了他太久,該離開了...” 之前的事雖然蕭衍已在刻意地隱瞞,可劃下的傷疤不可能沒有痕跡。如今還有許多弟子私下里偷偷打聽夫人當年的事,而那些疤痕在孟胄心里更是永遠無法愈合,這里的每一顆樹,每一朵花都可能讓他從深夜驚醒... 從簡明白這種深陷囚籠的感覺,每時每刻心里想的只有逃離。他最終還是接過了那枚印章,突然覺得肩膀沉重了許多,“弟子聽命。” 蕭衍是打心眼里欣賞這位年輕人,安慰他道:“也不用太過緊張。易許莊多年來運作良好,況且我和你師父也不是一去不回了,每年總會抽些時間回來看看你?!?/br> 從簡現(xiàn)在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雖然蕭衍今后應該還會活很久。他突然看出蕭衍平日里平淡甚至有些嚴苛的態(tài)度下那顆對他真誠的心,眼眶發(fā)紅道:“那您和師父多回來看看弟子?!?/br> 七日后,第三十七任莊主繼位儀式在宗祠舉行。 從簡進完香火,被簇擁著走上最高的位置。 他站在第九十九級階上,看見兩道身影依偎著往山下走去,此后一路安寧,桃花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