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季芹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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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個時辰后,天就亮了。微光從破瓦的縫隙投射下來,廟中一束束光線在浮沉中安靜地亮起,顧采真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蹲在火堆邊看著熬湯火候的柯秒察覺到她的動靜,立刻走過來,摸著她的額頭直皺眉,“真真姐,你發(fā)燒了?!?/br> 其實昨晚發(fā)寒的時候,顧采真就已經(jīng)有所預(yù)感,聞言只是有氣無力地抬眼朝她笑:“嗯,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笨旅霐蒯斀罔F,而后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盛了一碗靈草湯,“靈草湯你先喝,我們還是早點回歸元城吧,見到瑤光君就有辦法了?!彼p輕擦了擦顧采真額上的汗,后者的額頭明明guntang,汗珠卻又冰涼,真是要急死人了。 “好?!鳖櫜烧嬉恍Γl(fā)干的嘴唇就裂開了一道細口子,鮮艷的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柯秒的秀眉頓時皺得更緊了。顧采真卻無所謂地伸出舌尖一卷一舔,將那丁點兒鐵銹血腥的氣味帶入口中。 花正驍也端了一碗靈草湯在喝。他今早起身時就發(fā)現(xiàn)顧采真臉色有些蒼白灰敗,此刻又聽柯秒說她發(fā)燒了,便朝兩人看了過來,正好看到少女吮吃血珠的一幕。軟紅的舌尖飛快地擦過破裂的唇瓣又收回,少女埋頭開始喝湯,并沒有注意他的目光??伤齽偛挪唤?jīng)意的舉動,卻像是打火石擦亮了火苗,瞬間將昨天兩人唇舌相觸的記憶一下子帶到花正驍?shù)男闹?。剛剛喝下去的熱湯仿佛上頭了,花正驍幾乎是瞬間就收回了視線,卻覺得雙頰烘燙得厲害。 顧采真雖然人是很不舒服,可心情倒還好,因為醒過來之后,她手上的紅線不見了。 果然,就是幻覺吧…… 簡單用過早飯,三人便即刻啟程往歸元城趕。顧采真也不知是起身的動作太猛,還是身體太虛弱,從地上起來時一陣頭暈?zāi)垦!?/br> “真真姐!”柯秒察覺到她的不對,立刻驚叫起來??伤『玫揭慌允帐皷|西,離對方實在有些遠。 已經(jīng)率先走至破廟門前的花正驍聞聲回頭,看到顧采真就要摔倒,想也沒想立刻足尖點地,瞬間飛身過去正好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繼續(xù)后仰摔倒的動作。 “多謝師兄?!鳖櫜烧娣鲋氖直壅痉€(wěn),說話間就看到了一根紅線從花正驍握著她手的掌心里憑空冒出來,繞住了她的手。 “……”來源于花正驍身上,而且又是遲疑了一下才纏上了她的手,一看就還是昨天那根……顧采真默默看著那紅線,真的很想把它揪下來問一問,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既然它能動能有情緒,說不定還能說話呢?她不怎么抱希望地想。但想象了一下自己這么做的后果,在花正驍和妙妙眼里,她就是虛空捏著指頭自說自話——就算他們不覺得她腦子有病,很大可能也會覺得她是被那迷魂掌的邪氣影響了,那豈不是增加了她回歸元城被全身大檢查的概率? 這個本身就不怎么靠譜的念頭,瞬間作罷。 只是,花正驍喜穿紅衣,這線也是紅色,又兩次都是從他身上率先出現(xiàn),再纏上她的。說到底,有問題的不一定是重生而活的她,說不定是花正驍才是?她可沒把妙妙的月老紅線說法往心里去,她和花正驍之間,上輩子是不死不休,這輩子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 柯秒見顧采真沒摔倒,懸起的心這才落地。她一邊輕拍著胸口壓驚,一邊準備來看她怎么回事,可剛剛邁了一步,又頓住了。 為什么,她忽然感覺,真真姐和花師兄之間……怪怪的?他們怎么突然……這么安靜地……拉著手? 花正驍?shù)皖^看顧采真沒事,心里也是一松。少女垂著頭沒看他,似乎是在看兩人交疊的手。他皺眉,“放手。” 顧采真抬頭看他,光線灑在她薄汗涔涔的光潔額頭上,她眼神閃爍了一下,復(fù)又歸于傷病之人的虛弱,“師兄,是你沒有放手。” 花正驍一驚,這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狼狽又尷尬地猛地松開了手,幾乎是把顧采真的手扔出去似的。那動作實在有些明顯到夸張,簡直像是他剛剛手里握著的是塊燙手的烙鐵一般。 “……”顧采真單手揉著被甩出去的肩膀,不懂花正驍又怎么了。不過,她就剛剛碰到他而已,那紅線就又出現(xiàn)了,隨后繞到她的手上,就安安靜靜的動也不動了。所以這紅線的出現(xiàn)的契機,就是兩個人之間要有肢體接觸嗎?她一時注意力都在思索這根紅線上,完全沒在意花正驍有些難看的臉色。 “……”旁觀了整個過程的柯秒覺得,自己剛剛的感覺一點也沒錯,這兩個人之間就是怪怪的。 花正驍寒著一張臉,垂在袖中的手指蜷縮了下,隨后握成拳。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出破廟,“該出發(fā)了。” 對著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氣沖沖的紅色背影,顧采真輕輕搖了搖頭,朝柯秒道:“妙妙,我們也出發(fā)吧。不過,我可能得靠你扶著才行。” 柯秒馬上小碎步地跑了過來,小心翼翼扶住她,“真真姐,你沒事吧?” “沒事。” 此刻口中說著沒事的顧采真,在回去的路上高燒不退,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旅胄募比绶?,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可降溫的法子和藥統(tǒng)統(tǒng)試過一邊,全部收效甚微。已經(jīng)步入歸元城的地界,花正驍一邊傳音給師傅季芹藻,一邊對柯秒道,“你先去露華峰向紫玉仙子復(fù)命,我?guī)ヒ妿煾怠!?/br> “可真jiejie這樣,我怎么能回露華峰?”柯秒眼睛紅得像只兔子。 “妙妙,你回去吧?!鳖櫜烧嬉庾R清醒了幾分,背后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腦子里嗡嗡作響,她什么都沒提,只虛弱地勸柯秒,“禮不可廢?!?/br> “可是……”柯秒咬咬嘴唇,直搖頭。 “若是紫玉仙子有退燒的妙藥,你不妨幫我討一副來。”顧采真太了解柯秒了,啞著嗓子換了個說辭,少女果然猶豫了。 “那好,我這就回去找我?guī)煾登笏?。”柯秒跺跺腳,轉(zhuǎn)向花正驍,“花師兄,請你千萬照顧好她?!?/br> “嗯?!被ㄕ敳挥嗟R,扶住顧采真轉(zhuǎn)身便走。 她的體溫高得驚人,哪怕隔著衣衫都能感受到?;ㄕ敯櫭?,不由加快了腳步。顧采真垂著頭,有些恍惚地看著手上纏繞的紅線。是她燒糊涂了嗎?那紅線緩緩繞過她的手指,纏著她的手腕,帶著一絲顫抖,似乎……有些不安? 歸元城自牧峰上,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一花一草都漸入眼簾。顧采真瞥了一眼周遭年少時也曾日日可見的景色,心里很清楚,再走約半里路,就會看到一大片四季花常開的蓮池,粉白各異的蓮花臥在水上,田田綠葉碧連天,而經(jīng)過蓮池上的木橋再朝里走,就是她的師傅,前一世九天仙尊之一,人稱“瑤光生藻”的瑤光君的住所——晚來秋。 真沒想到,這么快就要見到季芹藻了…… 還未等他們踏上木橋,一襲白衣的人影從晚來秋里飛身踏過蓮池,來到了他們面前。 面如冠玉,氣度翩翩,發(fā)頂由一只玉清蓮花冠簪定青絲,月牙白色的玉袍上虎紋暗浮,若不是周身難以忽略的強大氣場,這人看起來更像鐘鳴鼎食之家養(yǎng)出來的世家公子。 “師傅?!被ㄕ斠姷絹砣肆⒖谭鲋櫜烧嬲径?,“她……” “進去再說?!奔厩墼逄肿隽藗€手勢,制止了花正驍往下說。他看著面色蒼白的少女,輕嘆一句,“是為師考慮不周,你還未到能下山歷練的時候?!?/br> 顧采真沒想到季芹藻會迎出來,一時有些意外。高燒讓她的反應(yīng)慢了一點,她也不叫他,只定定地看著他,上一世關(guān)于他的記憶,與眼前熟悉的面容重疊又沖撞,她的眸色微微暗了一瞬。 季芹藻一手握住顧采真的手腕,指腹放在了她的脈門上。她試圖縮回手的動作被他制住,“別怕,為師看看你的傷勢?!睖貪櫟哪新暼缟彸刂芯徚鞯乃宄簻\淡,和上一世一樣,帶著令人安心的假象。 少女偏高的體溫和體內(nèi)亂竄的邪氣讓他微微皺眉,沒想到她傷得這么重。怕自己表情凝重會嚇壞她,他朝著她安撫地一笑,“沒事,你……”對上少女漆黑的眸子,他有一瞬感到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這個女徒弟平時最是恭敬守禮,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垂目低頭,很安靜乖順。這樣直視他的情況,從未有過。 別是……燒糊涂了。他有些擔(dān)心,抬手撫上她guntang的額頭,冰涼的汗水頓時沾濕了他干燥的掌心。看著少女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他也沒有絲毫不悅,只是低頭視線與她平視,問:“采真,你還能認出我是誰嗎?” 怎么會認不出呢?顧采真在心里嘲諷地一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前的他衣冠整齊,腦海里的他赤身裸體;眼前的他和藹可親,腦海里的他咬唇呻吟;眼前的他握著她的手腕,腦海里的他被她分開雙腿…… 頭疼欲裂,天旋地轉(zhuǎn),虛弱感讓顧采真滿心厭煩,看著眼前神似關(guān)切的白衣男子,她沉默著。 那目光深沉復(fù)雜,太過陌生,甚至有些不該屬于這個年紀的沉重。季芹藻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雄厚的靈力隨即匯入她的體內(nèi),他看著她的眼睛,她也不閃不避地回望他??蛇@目光明明很近,近在咫尺;卻又好像很遙遠,遠在天邊,季芹藻壓下這奇怪的感覺,斷定少女是被邪氣影響,陷入幻覺了,“采真,凝神靜氣,擯除雜念,看看我是誰?” “你是……”少女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她忽然笑了笑,眸子閃著微微的光,猶如薄霧散開后的晨曦,像是剛剛她真的沉浸在了幻覺里,而如今終于清醒了過來。 “你是我的……”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師傅。” “你是……”她一字一頓地道,“季,芹,藻?!?/br> 她閉上眼睛,任由身子向后倒去。她不想看他這張臉,惺惺作態(tài),令人作嘔。 她寧可假裝暈過去。否則,她怕自己立刻就要裝不下去這乖巧弟子的角色了。 上輩子,她對他的信任讓她狠狠栽了個大跟頭。這一世,他再也別想騙她。 他讓她明白,這世上誰都信不過。 她的背后,從來空無一人。 白衣動,紅袖揮,兩雙手不約而同地伸過來,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的背。 他們一起扶住了她,誰也沒讓她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