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年后，圣迦爾什大陸，北部冰原。

    夢境外，雖然已經(jīng)接近午夜，但鐘塔內(nèi)燈火通明。

    李真仍處于沉睡之中，但他在夢境內(nèi)在遭遇顯然不如計劃的那般順利，額頭上滿是冷汗，身體不時輕微地抽搐兩下。

    莫洛伊焦急地在床前來回走動，煩躁的情緒使過載的星星能量在走動間溢出，下意識地附著到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在小惡魔的周身亮起一圈極微弱的星光。

    “他怎么還不醒？”

    莫洛伊第無數(shù)次查看命定的情況，終于再也忍不住，怒氣沖沖地責(zé)問屈猛。

    屈猛安靜地守在床邊，一言不發(fā)。莫洛伊說完，也知道自己說這些于事無補，只好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原先的計劃是兵分兩路——李真進入夢境后，他們倆人就進入權(quán)力宮殿，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蘭斯洛特，并強行把他喚醒。

    天使是一種領(lǐng)地意識極強的生物。哪怕是在三神時代，三神都絕不會在未經(jīng)別的天使同意的情況下進入天使的私人領(lǐng)域。這種情況在審判庭也是一樣，雖然無主的宮殿有過容納未成年天使的先例，但一旦有天使繼承英靈遺志，并成為宮殿的主人，這座宮殿就只屬于那一位天使。

    這也就是為什么莫洛伊闖入信仰宮殿時，麗莎大女官便已經(jīng)做好了圣騎士內(nèi)戰(zhàn)的準(zhǔn)備。

    而權(quán)力宮殿的情況更為復(fù)雜。蘭斯洛特沉睡數(shù)十年，曾與他交好的女教皇早已過世，權(quán)力宮殿的女官們被遣散，唯一保留的大女官也換了兩三個。她們與蘭斯洛特溝通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權(quán)力宮殿內(nèi)的神室里祈禱，實際上獲得過的回復(fù)也寥寥無幾。

    按理說，虛實夢境是一件攻擊靈魂的武器，即使蘭斯洛特的靈魂于其內(nèi)沉眠，rou體也應(yīng)該在權(quán)力宮殿的某處切實存在著。屈猛和莫洛伊幾乎掘地三尺，明明能感應(yīng)到蘭斯洛特的力量，卻怎么也找不到權(quán)力天使沉睡的rou體。

    自己的命定在自己無法進入的空間獨自戰(zhàn)斗，這個事實就已經(jīng)夠讓人難受的了。找不到蘭斯洛特的感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屈猛和莫洛伊更為挫敗。

    “你說，蘭斯洛特會不會進入夢境了?”

    莫洛伊坐在床側(cè)，握住小惡魔顫抖的指尖，低聲詢問道。

    屈猛皺眉道：“蘭斯洛特當(dāng)然在夢境里，不然真真怎么會被他拉進去？”

    “不是，”莫洛伊搖頭道，“我的意思是，他的身體......會不會他的身體也進去了？我之前一直以為他睡在權(quán)力宮殿地底的棺材盒子里，說不定，‘虛實夢境’就是他的‘棺材盒子’？”

    他說完也覺得這個猜測有些荒謬，便遲疑地補充道：“雖然不知道虛實夢境能不能容納‘物理’，而非‘靈魂’的存在。但既然蘭斯洛特知道他的命定會在幾十年后出現(xiàn)，那在與命定相逢之前的‘現(xiàn)實世界’，對于他來說可能根本沒有意義——命定存在的未來，才是他所渴求的‘現(xiàn)實’?！?/br>
    屈猛思考片刻，說道：“書上并沒有歷任權(quán)力天使以rou身的形式進入過虛實夢境的記載。但如果是蘭斯洛特這個瘋子......時間旅行只能以靈魂狀態(tài)完成，如果身體在夢境里，他每次旅行之后恢復(fù)的速度應(yīng)該會快一些。拋棄現(xiàn)實世界，讓身體進入夢境來增加時間旅行的頻率，這確實是他可能會干出來的事情?！?/br>
    莫洛伊吐槽道：“除了這個瘋子，還有誰會做出跨越幾十年找命定這種事??！教廷那邊雖然有過女教皇給他預(yù)言時間的記載，但就算知道會在什么時候相遇，他還得把圣迦爾什大陸一寸一寸地翻過來找人！”

    “不，那個老變態(tài)——就算找到了，肯定也會一遍遍穿越時間，把真真從小到大的可愛樣子看光光?。　蹦逡恋亩驶鹚查g燃燒起來，“啊啊??！氣死我了！這個老王八??！”

    這個推測讓屈猛也不由大為火光。他不禁有違紳士風(fēng)度地嗤笑一聲，不屑道：“怎么可能！時間跨度那么大，他的靈魂能量絕對不夠讓他使用其他天使的rou體，頂多就是短暫地停留在人類的身體里。用人類的腳步丈量這塊大陸，那可不是一兩天、一兩年就能完成的事情。更合理的猜測是，他用時鐘往返旅行了無數(shù)次，也失望了無數(shù)次?！?/br>
    “這......”

    莫洛伊聞言，不由打了個寒顫。與真真相遇之前他無法理解，但如果讓現(xiàn)在的他想象一下自己無數(shù)次嘗試尋找真真，然后又無數(shù)次失望......

    這著實過于殘忍了。

    兩位天使因這種可能性而同時陷入了沉默。

    窗外，審判庭宣告午夜的鐘聲再一次傳遍了布滿了寒冰與風(fēng)雪的北陸。

    同樣的鐘聲回蕩在之前的千萬個午夜，雖然是瞬間的鳴響，卻穿透了時間的縱軸，達成了亙古的永恒。

    在這一個剎那，時間與空間的枷鎖被打破，“現(xiàn)實”與“夢境”交疊的邊緣發(fā)出細碎的共振嗡鳴。

    世界被浸泡在凝固的膠質(zhì)中，一切動態(tài)的軌跡都被凍結(jié)，豐收節(jié)熱鬧的集市被壓縮進了一副二維的油畫。追逐打鬧的人類少年，大聲吆喝的攤販，抱著孩子的公爵夫人都停滯住了，連廣場中央噴泉池內(nèi)濺出的水滴都在半空中凝固。

    蘭斯洛特借著人類的眼睛，在離開前，最后看了一眼這個與命定初遇的廣場。

    公爵夫人白皙的皮膚襯托著她金色的長發(fā)，雖然是人類，但她的眼睛是與圣騎士同色系的藍綠色。她懷中的小女孩完美地繼承了她的外表，長大后多半也會引來不少人類貴族的追捧和求愛。

    蘭斯洛特的目光逐漸暗淡。他把靈魂從附身的人類體內(nèi)抽離出來，身心俱憊地走進太陽時鐘的時間隧道，一如之前的上萬次那樣。

    明明初遇就做好了要陪伴在身邊長大的準(zhǔn)備，怎么能像海市蜃樓一樣，瞬間就消失不見？

    心臟處疼痛得幾欲麻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蘭斯洛特的靈魂傷痕累累，每邁一步，胸口處都沉重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找不到......”

    蘭斯洛特倚靠在時間隧道的邊緣，輕微地摩擦了一下自己右手的食指，就像他之前摩擦的無數(shù)次，回味著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柔軟溫?zé)岬挠|感。

    為什么給了他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奪走？這到底是錯覺，還是時間的謊言？

    曾經(jīng)短暫的隧道被他越走越長，失望的累積使他不斷流失靈魂力量，他的翅膀已經(jīng)完全變黑，灰敗的羽翼同他的心一樣干枯。以往不過兩三步便能跨過的隧道他走了足足半個小時，終于在漆黑的隧道中看見了盡頭的，太陽時鐘巨大的鐘面。

    “還有415天......嗎?！?/br>
    蘭斯洛特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自己的命定是在祝福中誕生的孩子，所以至少，在命定二十歲成年的時候，魔王的祝福就會生效，他們便一定能在現(xiàn)實中相遇。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蘭斯洛特隱忍地閉了閉眼睛，無法控制地摩挲著自己右手的食指。

    太陽時鐘原本有很多根指針，空白的鐘面上沒有刻度，給予了權(quán)力天使調(diào)度時間的自由。但看到了那個孩子以后，看到那張小小的、可愛的臉蛋，還有那個弱小的，卻堅定地向他張開的懷抱以后，蘭斯洛特的指針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根。他在鐘面上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刻度，以此作為與愛人相遇的倒計時。

    權(quán)力天使的時間凌駕于所有人的時間之上，而我的時間，只會為了你而存在。

    太陽時鐘鏡子般的鐘面已近在眼前。蘭斯洛特再也支撐不住，山巒坍塌般倒進虛實夢境，遍體鱗傷的靈魂一頭栽進了存儲于夢境中的rou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