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猛的腳步在一副蒙著幕布的巨幅畫框前停下?；液谏哪徊际翘禊Z絨的質(zhì)感，摸上去厚實而順滑。

    “每個天使對待命定的態(tài)度都不一樣。比如說我，跟真真相遇之前，我其實根本無所謂，而你則很討厭‘命定’這個概念。但蘭斯洛特，他是......他是相遇前就已經(jīng)徹底愛上了的那一類?！?/br>
    “雖然我也只是聽說，但他似乎用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尋找命定，像瘋了一樣踏遍全大陸的每一個角落。他殺的惡魔數(shù)量估計比我們倆加起來的五倍還要多，五六十年前，大陸上最后一只純血就是他殺的。”

    “經(jīng)年累月的殺戮，也代表著經(jīng)年累月的失望。當時大部分天使和教廷的人類都覺得蘭斯洛特沉睡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命定，他絕望了。但就我所知，蘭斯洛特沉睡之前，他的太陽時鐘曾經(jīng)爆發(fā)過極其可怕的能量——不是那種戰(zhàn)場上短暫擾亂幾分鐘到幾小時的小把戲。那種爆發(fā)的量級幾乎能跨越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的光陰?！?/br>
    巨幅畫框所在的內(nèi)室比地下室前面的幾間房間都寬敞許多，沒有亂七八糟的雜物。除了內(nèi)室中央的畫框，就只有房間墻壁上連綿的壁畫。

    屈猛沉聲道：“兩個天使共有一個命定惡魔，這種事情簡直聞所未聞，所以我最初才會覺得荒謬又憤怒。但是如果不是兩個天使共有......”

    他示意莫洛伊看向屋頂。

    在這個只有天使能夠進入的空間，那些“三神斬殺魔王”、“天使為正義，惡魔為罪惡”的，冠冕堂皇的裝飾都消失了。

    挑高的穹隆上，壁畫用細致而繾綣的筆觸描出三神圍繞魔王的畫面。雖然出于對先靈的尊重，壁畫故意模糊了三神和魔王的面孔，但那種充滿愛慕的氛圍騙不了人。

    屈猛意有所指地繼續(xù)說道：“不是兩個天使，而是三個天使共有的話，那我們眼前就有一個先例了?！?/br>
    莫洛伊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驚愕得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啞聲道：“你在說什么鬼話。老子的小寶貝是個又普通又弱小，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小混血。你拿他跟魔王比較？”

    屈猛平靜地說：“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魔王也是個混血。在那個幾乎所有惡魔都是純血的時代，他從小就被人嘲笑欺負，直到成年，才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與咒術(shù)能力。”

    莫洛伊冷笑道：“魔王只有一個，他早死了！如果你想說什么‘李真是魔王轉(zhuǎn)世，我們?nèi)齻€是三神轉(zhuǎn)世，所以注定要愛上他’之類的屁話，那你還是給我閉嘴吧。真真是老子的小寶貝，跟那個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僵尸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盡管清楚莫洛伊的惡劣本性，也知道他是氣上頭了才出言不遜，屈猛還是差一點就沒忍住拔劍的沖動，離動手把自由天使削一頓只有一步之遙。

    他閉了閉眼，強行繼續(xù)闡述自己的推測：“我沒想那么說！”

    “無論是天使還是惡魔都不能轉(zhuǎn)世，死了就是死了。魔王自戟后，三神無法忍受那種得到后又失去的痛苦，終日渾渾噩噩。魔王死前給天使一族下了詛咒，萬圣節(jié)的詛咒。你也知道那首童謠吧?！?/br>
    屈猛輕輕哼起大陸的人民熟悉的小調(diào)。

    “太陽睡著了，星星變小了，月亮瘋掉了呀

    我親愛的小熊呀，讓我們來玩耍吧

    出來吧，出來呀，不要再害羞啦”

    他只哼了短短一小節(jié)，就猝然停下，語帶嘲諷地說道：“你說得對，我們的種族真是無恥，連在小孩子唱的童謠里都想讓‘小熊’放松警惕，惡心透頂了?！?/br>
    “總之，沉睡的權(quán)力，變回幼年的自由，還有失去理智，變成狂戰(zhàn)士的信仰——這是三神各自最無法忍受的事情。然而魔王沒想到的是，在他死后，沉睡對于權(quán)力來說，不再是一種折磨，而是最后的安慰?！?/br>
    “權(quán)力在魔王死后，一度妄圖在太陽時鐘中尋找魔王的幻影。但那些影子過于破碎，如同微風般轉(zhuǎn)瞬即逝。從夢中醒來的魔王并不記得虛實夢境中發(fā)生的事情，他也不會知道，自己刻下的詛咒改變了權(quán)力的身份。在萬圣節(jié)這一天，權(quán)力從清醒的‘夢境主人’，變成了沉睡的‘夢境囚徒’?！?/br>
    莫洛伊無言地聆聽著。雖然對細節(jié)毫無關(guān)心，但魔王和三神之間的愛情在天使中間沒有人不知道。

    他們的相處充斥著暴力的愛，逼迫自尊臣服的愛，以血腥為浪漫的愛。他們的愛那么痛苦又那么深沉，就連愛欲中的對視都摻雜著仇恨的種子。

    “在萬圣節(jié)變成‘夢境囚徒’的權(quán)力，救贖般地看到了同為‘夢境囚徒’的魔王的幻影。那些幻影不過是在機械重復魔王生前在夢境內(nèi)的言行，但對于權(quán)力來說，卻是明知道劇毒也要喝下去的迷藥?？墒侨f圣節(jié)只占了365分之1的時間，再次重逢，權(quán)力怎么舍得離開他的命定，他的一生摯愛？”

    “于是權(quán)力開始把他自己的時間往回撥，不間斷地以‘囚徒’的身份待在太陽時鐘里。然而太陽時鐘從來不是什么浪漫的道具。它是用來攻擊、用來廝殺的武器。在里面待得越久，權(quán)力就越虛弱。終于有一天，權(quán)力逐漸油盡燈枯，也許是真的，但也許又只是他的錯覺，他突然看到魔王的幻影做了一個他之前從沒見過的舉動?！?/br>
    信仰天使的聲音越發(fā)苦澀：“雖然權(quán)力一直很小心，在魔王入夢時不傷害他的靈魂。但被反復拖拽囚禁，使得魔王的靈魂在自盡臨死之際，早已輕得像一抹清煙，在權(quán)力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被吸入了太陽時鐘之內(nèi)。那時候的魔王已經(jīng)用盡全力刻下萬圣節(jié)的詛咒，在時鐘內(nèi)多待十幾秒就會靈魂消散、rou體滅亡。”

    “權(quán)力對信仰和自由說，魔王在那十幾秒內(nèi)，在時鐘的背面畫了一個咒術(shù)。他認為......他認為，魔王并非完全不愛他們，只是那愛情中間有太多的憎恨和痛苦，把愛情的花朵深深埋在了魔王的心底。那個咒術(shù)也許是出于對詛咒過重的后悔，又或者是那愛情的絲線，終于纏住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br>
    莫洛伊著急道：“那個咒術(shù)是什么，跟真真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你到底想說什么？！”

    屈猛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帶著些知悉了宿命的顫抖。

    ——“是祝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