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女官緊盯著浴場大門的方向。

    信仰大人知道自己每逢萬圣節(jié)都必然會徹底失去理智，變成野獸般嗜血的狂戰(zhàn)士。雖然他知道與命定結(jié)合后，魔王的詛咒會被大幅消減，但大人無論如何都不想將夫人置于危險之中，所以特意提前離開了北陸。

    但大人明明在宮殿中留下了足以騙過其他天使的能量，為什么自由天使會突然打擾？莫洛伊大人的力量雖然會被幼年期的身體所限制，但如果他看到了夫人......

    艾拉的身體因極度緊張而僵硬，大腦卻轉(zhuǎn)到了極致，一瞬間想到了五六個瞞天過海的方法，卻又馬上就都否決了。

    自由顯然知道了信仰并不在殿內(nèi)的事實，毫無顧忌地用魔法沖開了一扇又一扇宮門，電光火石間就破開了浴場的大理石門。

    “我聽說，有一個惡魔在這里......”

    莫洛伊少年般嗓音如黃鶯般清脆，然而在艾拉的耳中聽來，簡直如同魔鬼的低語。

    “大人......求您??！”

    她把一無所知的李真護(hù)在身后，內(nèi)心已經(jīng)做好了為保護(hù)夫人而赴死的準(zhǔn)備。

    莫洛伊大人果然是幼年期的樣子。十多年前，她剛進(jìn)入自由宮殿時曾遠(yuǎn)遠(yuǎn)望見過一眼——長相精致衣著華麗的美少年，看上去像是豢養(yǎng)在審判庭內(nèi)的金絲雀。但他看似脆弱的外表下隱藏的力量何其可怕，哪怕在萬圣節(jié)這一天也不容小覷。

    莫洛伊輕巧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花劍，微笑著抬頭看向艾拉。他踏著小牛皮縫制成的馬靴，像個貴族少年一樣矜持而緩慢地走了過來。

    李真好奇地從艾拉身后探出頭，想看看到底是誰來了。莫洛伊的母親差不多是大陸上最后一個純血，因此莫洛伊幼年期的黑瞳和紅發(fā)比李真更像一個惡魔。

    李真在跟來人對上眼的一瞬間幾乎驚呆了。他短短的十幾年人生中，除了母親以外，從來沒有見過長著惡魔特有的黑色眼睛的人，更不要說眼前的這雙眼睛黑得如同濃夜，仿佛要吞噬一切。

    “艾拉jiejie？”

    李真拉了拉艾拉女官的衣角，躍躍欲試地想和眼前的黑瞳少年搭話。但艾拉jiejie和少年之間的空氣怎么看都有點緊張，他不敢隨意打斷這種氣氛，只好惴惴不安地出聲詢問。

    “艾拉jiejie，對不起。我，我可以跟他說說話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除了mama以外的惡魔?！?/br>
    少年直視著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萬千的情緒涌動，李真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這種興奮——誰能想到在天使的居所能看見同族呀？！真是太驚喜了?。?/br>
    艾拉張了張嘴，艱難地試圖在自由天使的力量下出聲說話。然而莫洛伊大人驀然看了過來，眼神如利刃，將她所有的話語封鎖在嗓子里。

    莫洛伊隨意地動了動手指，接著艾拉不受控制地轉(zhuǎn)過身，像個被cao縱的機(jī)器人，言不由衷地對李真說道：“我們先出去了。請您和他好好相處?！?/br>
    李真的要求被應(yīng)允，頓時大力點了點頭。他目送艾拉和其他幾個女官離開，浴場金碧輝煌地大門再次關(guān)上。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兩步，沖少年傻乎乎地笑了笑，獻(xiàn)寶般地把自己的尾巴晃到少年的眼前，試圖傳達(dá)自己的友善和好意。

    “你好。我叫李真，我也是惡魔哦！”

    眼前的少年比他矮一點，看上去頂多十四五歲。雖然沒有惡魔特征性的尖耳、尾巴，或是犄角，但純黑色的眼睛直白地證明了他的身份。畢竟惡魔經(jīng)過成百上千年與人類的混血，純血種已經(jīng)少得幾乎絕跡，混血種多多少少都缺失了一些惡魔的特征。李真自己的蝙蝠翼就沒有長出來，犄角也只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才會害羞地冒出頭。

    李真從小就想要個兄弟姐妹，此時看著少年乖乖的上目線，心里的憐愛都快要溢出來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啦？十五歲？”他怕少年覺得自己像在盤問，連忙補(bǔ)上一句，“我十九歲了，你可以叫我大哥哥哦?！?/br>
    其實還差兩個月才到十九歲，不過要是能被叫哥哥的話，就太幸福啦?。?/br>
    “嗯？”少年似乎有點恍惚，像看稀世珍寶一樣盯著李真看了半天，許久才低下頭，小聲說：“我叫莫洛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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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生命漫長而單調(diào)，這一點莫洛伊從小時候就知道。

    天性使然，天使們對后代并不如何關(guān)心，父子之間也并沒有過多的羈絆。然而當(dāng)他聽說身處壯年的父親因為母親的凋落而自戕時，還是感到了一種混雜著不可思議的憤怒。

    這種憤怒隨著時間不斷增長，在他成年并手刃過惡魔后達(dá)到了頂峰。羔羊般低賤而脆弱的生物，憑什么能夠捆綁住天使的漫長歲月，甚至讓失去命定的天使自甘赴死，讓得不到命定的天使一生郁郁寡歡？

    父親的命運(yùn)使莫洛伊隱約洞悉了自己的未來，于是他開始抗拒天使尋找命定的本能。他嘗試過主動接近富有感情的人類，可是人類無論如何都只能讓他失望。因此他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多地殺掉惡魔，以證明自己與父親的不同。

    然而一切抗拒的源頭都來自對未知的恐懼。自由天使被星星庇佑，得以從星象和宇宙射線的變化中觀測時間的長河。他分明從濃霧般的未來中感受到了什么，是模糊不清的片段，還有依偎相守的殘影。

    可是，哪怕他再厭惡、再痛恨，從睡夢中醒來的一瞬，都沒法平復(fù)那沖破心臟的歡喜甜蜜、興奮灼熱。

    他像等待著審判的戰(zhàn)士，也像等待著夏娃的亞當(dāng)。等那個夢中的影子如期到來，像翻涌的熔巖，熱烈地填滿自己干渴的生命，同時也給自己帶來萬劫不復(fù)、滅頂之災(zāi)。

    信仰宮殿的構(gòu)造，莫洛伊其實非常熟悉。在屈猛之前，距離上一次信仰之神下達(dá)至人世間的選擇，已經(jīng)過了上百年。在這悠長的歲月中，為了不使三座宮殿中的任何一座荒廢，天使們往往在沒有主人的宮殿被養(yǎng)育長大，并度過整個幼年期。

    因此，在屈猛被選中之前，莫洛伊曾在信仰宮殿居住了很長時間。信仰天使情感淡薄，對大部分事物都沒有興趣，所以如今宮殿內(nèi)的程設(shè)與莫洛伊印象中的相差無幾。

    熟悉的宮殿構(gòu)造，熟悉的浴場與石柱，甚至連女官們都穿著熟悉的服裝和帽飾。這一切中唯一的變數(shù)，來源于女官身后那個初次相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