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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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自清此人,景和不甚了解,后來翻閱卷宗才知道他是齊魯太守,干了近十年,還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在那兒混日子,并無任何出彩之處。但顧晏海談?wù)摰剿麜r,語氣似乎頗為自信,仿佛此人一出馬,銷金窟立刻就能收入囊中。 景和不是很明白。 可他相信顧晏海,便也隨他去了。 不過信任是一回事兒,放手銷金窟的原因,還有另一個—— 他的精力不夠了。 四月之后,天氣也就熱了些。景和身懷有孕,體溫本就比旁人要高的多,又揣著這么大一個大肚子,就更加怕熱,一場朝會下來,內(nèi)衫濕了個透。但他身子極虛,熱成熱成這樣了依然手腳冰涼,內(nèi)衫粘著身子,他竟還覺著冷。 又冷又熱,難受極了。 眼瞧著肚子里的三個寶寶就快八個月了,腰前墜著的孕肚看起來比大寶小寶快出生時的差不多,墜得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夜里發(fā)汗難寐,白日里更是汗流浹背,怕冷怕涼,叫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嗯……公公…起來走走吧……” 午睡剛躺下一會兒,景和就喘不過氣來了,半闔著眼側(cè)躺著,總覺著胸口悶得很,在輾轉(zhuǎn)反復(fù)和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強撐著身子支起上身,開口舔了舔唇:“腰疼的受不了……嗯…” “陛下,您慢慢的,”潘群一直守在床邊,這邊看見了帳里有了動靜,那邊就愁心地探身進帳,不忘擰干了溫?zé)岬呐磷硬寥ゾ昂皖~頭上的汗珠,盯著他眼角下的烏青,換來一把白羽檀木小扇,為景和扇著風(fēng),低聲問道,“陛下,可是大將軍走了您睡不著?不若老奴去再把大將軍喚來?” “不了……哥哥…還在批折子……”景和困得很,但汗水浸濕薄衫,皮rou底下透著燥氣,身下再清通透的褥子,他都嫌粘乎,和衣物一并黏身上,又躁又難受。 這好容易等到風(fēng),胸口窒悶才好受些,景和閉著眼仰著頭,感受著這陣藥香小風(fēng),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澀開裂的下唇,臉色蒼白如雪,眼底也彌漫著血絲,詭異的潮紅浮在兩頰,叫人看的窩心。 “老奴就在這兒給您扇風(fēng),您再躺會。”潘群疼惜地看著景和蹙眉難受的樣子,搖扇的動作愈加輕緩,另一只手搭在景和的額頭為他拭汗。 景和側(cè)著身子,一只手腕落在臉旁,一只手腕搭在腰腹,一縷長發(fā)勾著雪白的腕子,顯得腕心雪白泛粉。他蹙著眉正半夢半醒地快睡下了,倏地,搭在腰腹的手一緊,腰前沉甸甸的孕肚猛地一跳,“唔”的一聲,他又疲乏地睜開眼,按住顫動的肚皮無力地吐氣。 “陛下…?”潘群一時不敢動作,搖扇的手凝滯在空中,他望著景和膨隆飽滿的孕肚心顫不已,薄薄的皮rou被抻得發(fā)白,青紫的脈絡(luò)交錯縱橫地遍布在肚皮之上,里頭的三個孩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踢裂皮rou出世了。 “嗯……嗯…嗬…咳咳咳……”景和仰著頭躺回床上,立起兩條腿將肚子卡在腿間,胸口上下起伏,雪白鼓脹的乳rou隨之翻滾著一陣又一陣白浪,咳聲突然哽住,緊接著就見他重新翻身趴到床邊,抓住床邊嘔出一口血痰! “陛下!” 半柱香的兵荒馬亂之后,顧晏海重新坐回床邊,垂眸注視著枕在他腿上發(fā)昏緩氣的景和,眉宇間愁云密布,眼都不抬,問:“和兒如何?” 閆路駕輕就熟地收回脈枕,眼底漫著一絲痛色,回道:“陛下內(nèi)火攻心,喉嚨發(fā)炎,氣虛氣弱,才嘔了血痰……除了仔細養(yǎng)著,沒別的方法。” 顧晏海頓了頓,手心里的這只冰涼柔軟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恍如玉琢。這樣熱的天,手竟是怎么都捂不熱。顧晏海緊抿著唇小心翼翼地撥弄著景和鬢邊的碎發(fā),將他的脖子露了出來,又接過潘群的帕子,將他后頸上的汗珠輕輕擦去,又道:“那能不能少吃點藥,這么熱的天,藥也吃不下去。” 想到清晨那碗嘔出的藥,顧晏海就心有余悸,愣是不敢再讓景和喝了。 “吃不下也要吃……”閆路收拾好箱子起身,從床邊挪開時,潘群立刻上前為景和掖好被褥,雙手將景和的那只手包住,石頭似的一動不動了。見著他們這樣,閆路也只好把余下半句“藥不吃還會嚴(yán)重”吞進肚子里,換了一句:“明日給陛下做棗泥藥丸,就好些了?!?/br> “嗯?!鳖欔毯|c頭,指代梳尺,輕輕拂過景和的長發(fā),瞧著人兒睡著了,才點頭道,“辛苦你了。” “應(yīng)該的……”閆路背上他的藥箱,打算把心頭之語按進肚子里,可轉(zhuǎn)眸看著床邊木頭似的二人,實在心有不忍,還是狠下心,道,“顧兄——你……有沒有想過以后?” 顧晏?!班??”了一聲,不太明白閆路的意思,手掌攏著景和的耳朵,指尖按著他的顳颥xue心,抬眸盯著面前臉色隱澀的閆路,問道:“什么以后?” 枕在腿上的小皇帝似乎被摸舒服了,一直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喉間滯澀的血痰似也滑進肚子里了,輕咳了兩聲蜷縮著身子,微張著嘴吐氣。顧晏海擔(dān)心自己的聲音吵醒他,便用掌心貼住他的耳朵,又問: “閆路,你怎么了?” 閆路抓著藥箱的手一緊,一股無能為力的頹然之感涌上心頭,啞著嗓子道:“我說的以后,可能是下一刻、可能是一個月之后、可能是陛下生完三位殿下之后、也可能是……十年之后。"他說得很快,最后又道,"顧兄,陛下的身子…撐不住啊?!?/br> 顧晏海先是一愣,繼而垂眸看著腿上的景和,目光滑至他腰前明顯的隆起,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掌心的力度,嘴唇甕動:“你說什么……?” “這位潘公公再清楚不過,”閆路將顧晏海顫動發(fā)白的唇色收進眼底,看了一眼床邊的潘群,道,“陛下本就胎里不足,故而患有心痛之癥,心悸胸悶。而后又蠱蟲在身,更是血虧血虛,氣浮氣弱,身子孱弱無比?!?/br> 潘群沒有開口,而是握著景和的手,為他溫手。 然閆路還未說完,他緊握雙拳,道:“兩年來的接連有孕,屢遇多子,雖為喜事,但陛下的身子受不了…隨著龍?zhí)ラL大,會使他胸悶心悸,食欲不振……到了那一日,龍?zhí)ゾ捅仨毘运墓茄詈蟆?/br> “最后,和兒的精血被吃了個透……直至分娩那一日,父子俱亡?!?/br> 顧晏海冷澀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接了他的話,僵硬地扯著唇角,故作鎮(zhèn)定地捂著景和的耳朵,壓抑著嗓音,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會讓這件事發(fā)生…和兒……” “和兒…不會有事的?!?/br> 晚風(fēng)香溢滿,春闌潮涌來。 景和枕在顧晏海的腿上睡到傍晚,剛要揉揉眼睛翻身起來,手卻被捉了去 ,濕漉漉的唇吻落在手心里,暖進心底。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誰,蹭了蹭腦下的腿,笑問: “哥哥的腿麻不麻?和兒睡著了就把我放回床上嘛。” 許是難得睡了個好覺,心情也好了些,雖然嗓音略有嘶啞,但精神頭很足。顧晏海也放心了許多,揉著景和毛茸茸的腦袋,眼中酸澀,道:“和兒。” “哎。”景和偷偷摳顧晏海的褲縫,以為被抓住了趕緊收回手,應(yīng)道,“和兒在呢?!?/br> 顧晏海失笑,眼圈發(fā)紅,親著他的手心,又喚:“和兒?!?/br> 景和笑瞇瞇地回答:“和兒在呢?!?/br> “和兒?!?/br> “哥哥,和兒在呢?!?/br> “……和兒一直都在呢?!?/br> 那要一直都在。 那日之后,顧晏海便不再離開景和身邊,替他批折子時也守在床邊,一手執(zhí)筆,一手按摩,瞧著他不舒坦了,就扔了筆把人兒圈在懷里,吻著他濕漉漉的眼睫,柔聲哄著。 哄大寶貝,也哄小寶貝,哄大寶貝別哭,哄小寶貝別鬧。景和被肚里的三個小寶貝欺負,難受地掉眼淚,捧著肚子打著商量,要他們乖,可他們不依,一個勁兒地折騰爹爹。 到這時,顧晏海就出來了,蹲在景和的身前,抓來兩個小哥哥當(dāng)試驗品,先挨個扒了褲子,輕輕往屁股蛋上“啪”地拍一下,再盯著景和圓隆的孕肚,像是快盯出花來,問: “還動嗎?” 大寶小寶被父親夾在胳肢窩底下,撲騰著小腿大喊:“父父!壞壞!” 景和笑得前仰后合,捧著孕肚也不知道是他在動,還是肚子里的小朋友們在動。 玩夠了鬧夠了有顧晏海陪在身邊,景和也能睡的好些,吃得多些,身上也長了點rou。雖然沒多少,至少看起來,不再是皮包骨頭了。 但夜里還是被胎動鬧得夜不能寐,快八個月的孩子長得很快,景和疼狠了就埋在顧晏海的肩頭捱痛,捧著腹底了無睡意,苦笑著揉肚皮。每到這時,顧晏海就會帶著他出去散步。 一盞紙紅暖燈,一件瑩白披風(fēng),景和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垂眸神游,由著顧晏海把鞋套上他兩只浮腫的腳丫上,望著床外半輪圓月: “外面的月亮好圓啊?!?/br> “是啊,所以我們?nèi)ド⑸⒉?,賞月亮?!?/br> 顧晏海起身環(huán)住景和的腰,后者立刻會意,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他們二人一起站了起來。景和沒束發(fā),散下的長發(fā)被顧晏海駕輕就熟地編成一條麻花辮,整個撥至左肩,顯得臉更小了。水絲綢制的披風(fēng)被隆起的孕肚頂出一個尖頭,景和想握著那只小燈,但又要雙手捧著肚子,鼓了鼓嘴,喊: “哥哥!” “別急啊寶貝兒?!鳖欔毯0炎约菏帐昂昧?,趕緊轉(zhuǎn)頭一手穿過他的后腰為他捧腹,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起握著燈桿,“走吧,溜達溜達?!?/br> 景和得償所愿,笑著把頭靠進他的懷里,提議道:“哥哥,我們?nèi)タ纯疵鞴夂锏聂~好不好?” 顧晏海點頭:“聽你的……餓了?” “才沒有呢。” 日子也就慢悠悠的過去了。 這一日,難得陰天,小風(fēng)吹的清涼,把人兒吹得暈乎乎,困乏乏,顧晏海怎么會放過這個機會呢?朝會剛一結(jié)束,他叫人擺了一把躺椅擱在后頭廊間,又馬不停蹄地抱著小皇帝去那兒躺著,哄他睡著,自己則坐在走廊里,抓著他的手揉搓,邊揉邊嘟囔: “可算是下了場雨,不然要熱死人了?!?/br> 景和這幾日頭一回睡熟,胸腔緩緩地上下起伏,另一只手搭在胸口上,壓著蓋在身上的蠶絲薄被,腰前的孕肚rou眼可見地蠕動。 天上那層烏云不知不覺間凝聚,空氣間流動的微風(fēng)也滯然許多,景和夢里皺了皺鼻子,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不過半響,鼻尖一動,似是嗅著了空中漂浮的水汽,舒心地展開眉宇,歪頭又睡熟了。 顧晏海起身趴在躺椅的扶手上,將他的手放了回去,親他的嘴唇,道: “好好睡吧。” “君后殿下,”潘群疾步走來,瞧見熟睡的景和后將原本就低的嗓音壓的更低,道,“謝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