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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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馬向南行。 接連幾日的春雨終于停下,萬間潮氣凝懸于山頂,林間霧氣彌彌升起,遮云蔽日透出一縷朦朧光華。按照平秋先前留下的標記趕路,顧晏海走了好幾個時辰,餓得前胸貼后背,路過一片果林時實在忍不住,就順手摘了兩個果子啃,一個給馬,一個給自己,趁著狗出來之前,一溜煙地跑遠。 “果子挺甜的?!鳖欔毯恐R,把果核埋土里,用腳踩了兩下,把土踩平了,才自言自語地說,“爭取明年長出一顆果樹?!?/br> 馬是跟著他許久的馬,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藏青。藏青動了動馬蹄子,連rou帶核一起吞進肚子里,很不贊同地打了打耳朵,像是再抱怨他為什么沒把核給它吃。 顧晏海用沾滿汁水的手使勁兒揉了揉它的腦袋,笑著說:“前面有條溪,帶你去喝水吧。” 平秋的下一個記號就在一條窄溪旁。顧晏海牽著馬走向溪邊,讓馬在溪下口喝水,自己也喝了兩口清水,便走到樹旁,不自在地抻了抻脖子。 許是越發(fā)靠近那片海,他心里頭就越發(fā)不舒服。 從謝自清的府邸出來趕路至此,一路上所經(jīng)過的地方、見過的景色、停下的岔口,皆與記憶中那道死亡之路重疊。詭異的熟悉感遽然占據(jù)神識,埋藏在心底的枯種像是被悲水浸泡,頃刻間生根發(fā)芽,枝繁葉茂,粗壯的枝干插入心肺,陡然余留下無盡的痛痕。 顧晏海掀開雙眸,朝溪水中看了一眼。水流渙渙,銀魚涵泳,他在里面看見了一雙眸,看見眸中的人,看見人身體里的魂。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亡魂,回到了人世間。 藏青喝完了水,搖了搖頭慢慢走近顧晏海,跪下身子陪在主人身旁。微風一卷,雙耳邊鬃毛便打著轉兒,像是一片云飄起來了,微風一停,云也停泊了。 收回眸光,顧晏海轉頭看著藏青,笑著撫摸它的脖子,道:“我們走吧。” 藏青很聰明,立刻站起身,馬尾巴搖來搖去,馬蹄子踩在潮濕的泥土上,落下一個個印記。 “我們走吧?!?/br> 顧晏海重新翻身上馬,夾緊了馬肚子,“駕”的一聲,藏青立刻就開始奔跑。迎面的風潮濕且冷冽,如刀刃一般刮破臉側,刺進心口,得到了一個殘破傷痛的魂。眼前的景色迅速飛馳而過,闔眸的瞬間,那一夜的傾面而來的雨,似乎再次將他淋了個透,渾身冰冷。 他的心底埋著恨。 駕馬一路行過巖石峭壁,走過滿是苔蘚藤曼的山洞,繞開歪脖子樹扎根的山崖窄道。顧晏海漠然地抓著馬鞭,目不斜視地到下了山,抹去眼皮上的水珠子,一抬眼,就看見了那片海。 他與景和葬身的那片無妄海。 顧晏海望著這片海,翻身下了馬,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瞬,詭異的重疊感立刻涌上心頭,他低頭看了看腳下—— 沒有血水。 但是,那一晚不是這樣的。 顧晏海牽著馬,又望著海,緩緩邁出左腳。 周身景致瞬間轉換,他恍如置身于當時的場景之中,卻又不似夢境。因為他能聽見秋深暴雨在耳畔轟鳴,看見面前的海水不再平靜,感受到翻滾呼嘯的海浪不斷撲打礁石,像是要吞沒天地一般肆虐。 顧晏海怔愣地望著晃蕩的天地,又惘然地轉頭。 果不其然,他看見了景和。 先是兩只素白的腳,再是兩條赤裸筆直的腿,濕透了的裘袍還滴著血,景和抱著他們夭折的孩子,雙目無神地望著他。那目光極冷極陌生,毫無感情得穿透了時光的墻,射進他的心口,再度在他的心口挖了一個口子。 那雙曾經(jīng)飽含春意與溫然的水眸已經(jīng)黯淡無光,冷漠地注視著一片虛無,唇角的笑意也似冰雪一般消融無跡。他像是對世間毫無留戀了,因為這殘忍的世間對他的種種不公平,因為枕邊人的暗算,因為骨血的夭折。 顧晏海渾身打顫,踉蹌著朝身旁邁了一步,伸手想碰一碰景和的臉。但抬起手,指尖卻穿過一片虛無,景和冰冷的臉頰仿佛觸手可及,但又遙不可及。 他摸不著景和的臉,也聽不見景和說什么。 那一夜景和最后說了什么,他沒聽見,許是雨太大,許是景和的聲音太小,他聽不見,也不想聽,害怕景和說恨他,卻也不敢奢求景和輕易地原諒他。 顧晏海摸了摸自己冰冷潮濕的臉頰,抹去眼眶里打轉兒的水珠子,又往他們的身旁前進了一步。 朦朧的視線中,他看見了景和死后的表情。先前他的記憶中停留的一直是景和凄涼的笑意,如今看來卻不然,是他刻意忘記之后的事情。景和仰著頭對他說了一句話之后,便靜靜地躺在他的懷里死去。死去后頭顱自然地垂落,后背仰靠進他的懷中,表情冷硬,笑意散盡。 原來他沒有笑了。 顧晏海垂眸,摸著自己的心口,里頭空蕩蕩的,只有一灘血淋淋的rou。 他看見當時的自己不自覺地晃動手臂,全然忘記他們身處何處,也忘記他們還在逃亡中。只想伸手摸摸撫摸景和的臉,仿佛不相信景和已死的事實。 他看見當時的自己想抬起手臂抽出沒入后背的箭羽,粹有毒液的箭羽擊碎肩胛骨,右手毫無知覺,再也抬不起來。 他又看見當時的自己仰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哀鳴,恍如被束縛于牢籠之中的困獸,瘋狂地撕咬堅固的牢籠,妄想沖破這名為絕望的逼仄之地。 冰涼的雨水浸透衣袖,血水雨水混雜著流下指尖一點一點地落地化散,刺骨密集的疼痛布滿整條手臂,身體深處升騰起的熱浪灼燒內臟,顧晏??粗敃r的自己漠然地咽下口中翻涌出的血,收緊了左臂,低頭吻住景和冰冷的額角。 景和死了。 緊接著顧晏??匆娮约阂а婪珠_景和的雙腿,渾身巨顫地摸到景和腿間的xue口,在那兒,他看見自己碰到了一只青紫的小手。隨即,血塊與血污和無盡的鮮血瞬間將馬肚子浸的透濕,腥臭且黏膩的氣味兒幾乎彌漫整座山。 自己抱著景和又在哭泣,悲慟的哭聲喚醒天底海浪,這是悔恨之后的絕望,也是失愛之后的心死。 顧晏海也在無聲哭泣,但他知道,這還未結束。 就見數(shù)百支箭羽從天而降,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士兵前后夾擊將他們團團包圍,景明駕馬緩緩走向他們中央,看著自己懷里的景和,一句話都沒說,將平秋的頭扔了過來。 “背叛我的下場?!本懊骼湫φf。 隨后,顧晏海眼睜睜地看著跟隨他們的人一個一個倒下。血rou模糊的秋雨夜,滿地的血映紅了漆黑的夜,染透了漫天的雨,切斷了他們的路。他看見自己抱著景和沖出重圍、看見自己斬下景明的左臂、看見自己摔落下馬,景和懷里的孩子依然在他的懷中,但腿間的那只小手卻摔斷了,滑滾到景明腳邊。 顧晏海不想再看了,撲通一聲無力地跪下地,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任由泥土蹭上臉頰,他瘋狂地敲打自己的頭頂,想要將眼前的畫面驅趕腦外。 但是記憶中的畫面不曾打斷,仍然進行。他被迫看著自己抱著景和想要奪回那只斷手,但匍匐向前時,那只青紫的小手突然被馬蹄踩碎,guntang的血rou濺進他的眼中,堅硬的骨骼刺破他的眼珠。 于是血淚流下來了,顧晏??粗约耗樕系膬傻姥獪I,雙手掐進泥土中,崩潰地跪地:“求求你了!別再讓我看了!” 但上天不許,他的身體不許,非叫他再經(jīng)受一次萬箭穿心之痛。闔上眸,眼前手起刀落,一聲令下,頃刻間箭羽漫天,海浪襲卷。數(shù)不清的箭羽刺穿他們的身體,叫他們流血他們入了海,任由深海包裹他們的身體給予他們最后的安寧…… 同時也帶走了最后的光芒。 顧晏海睜開了眼。 他知道,終于結束了。 周身的冷澀褪去,溫暖的日光穿透層層云霧肆意傾灑,雨后天晴的春暖之意鋪灑在海平面之上,仿佛鍍了一層細碎的金子,閃的刺眼。藏青搖晃著尾巴跪在顧晏海的身旁,將腦袋擱在地上,學著他的樣子埋地,趴了好一會兒,倏地又打了打耳朵,立起身子轉頭張望。 顧晏海還未從回憶的毒酒中醒來,心間的劇痛也還未消散,但喉間彌漫著的腥咸之氣將他漸漸喚醒。他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痕,抬袖時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子掉出領口,那枚銀環(huán)赫然出現(xiàn)在眼中。 “……和兒?!?/br> 已經(jīng)過去了。 顧晏海雙手撐地,拍去手中的灰塵泥土,筋疲力盡地站起身,垂著頭嘆息一聲。身后的藏青往后退了兩步,折過身子用頭頂他的后背。 “怎么了?”顧晏海沒回頭,反手習慣性地想摸藏青的頭,但手剛一伸向后方,手背卻突然被輕啄了一下。 像是鳥喙。顧晏海睜大了眼,扭頭一看,果不其然,這只飛了幾天幾夜的海東青趴在藏青的頭頂上,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來轉去。 “大白?” 顧晏海一愣,視線落在大白腳桿子上捆著的信紙上,不由得心下一喜,忙不迭地伸手解開它腳邊的綁繩,由著這白胖的大鳥攀上他的肩膀,一面啄他的臉頰一邊和他一同看信。 “你做的很好,讓我看看上面寫了什么……”顧晏海反手替大白順了順毛,臉上淚痕還未干,笑意便早已止不住了,“和兒……” 但信紙上卻不是景和的字跡,巴掌大的信紙上唯有兩個字,這字跡宛如稚童初初習字,鬼畫符似的難看。但顧晏海盯著這兩個字,頃刻間臉色煞白,轉手便牽起馬繩,道: “走!我們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