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開天光，雪后初霽云月朗。

    顧晏海抱著哭累了的大寶細(xì)細(xì)哄著，小家伙先前起夜的時候發(fā)現(xiàn)爹爹和父親都不在身邊，奶聲奶氣地喊了幾句爹爹父父又沒人回他，立刻就和弟弟開始嚶嚶大哭。

    “寶寶，不哭了好嗎？父親和爹爹沒有離開你們呀?！本昂捅е瑯涌蘩哿说男?，親親他的小臉蛋，拍了拍他的后背。肚子大的好處就是能讓大寶貝們坐在孕肚上，抱起來省事。

    小寶軟乎乎的小屁股撅在他的肚子上，兩條腿分開在兩側(cè)，小手抓著爹爹胸前的衣襟不放松，抽噠噠地打了兩個淚嗝。景和捏住他的小腳丫，手心貼腳心，感覺稍稍有些涼，便想將他抱起來放進(jìn)被窩里，卻沒想到剛剛一抱開，小寶就錯以為爹爹要將他抱走，金豆豆又滾了一地，難過地癟嘴：

    “嗚嗚……爹爹…”

    景和瞧他又哭了，心疼地抹去小家伙的眼淚，轉(zhuǎn)而將被子提起蓋在他身上，親他：“沒有沒有，爹爹不動我們寶貝了，哦…哦，乖乖，爹爹錯了，怎么把寶貝和哥哥丟在床里呢？是不是？呀，寶寶哥哥呢？”景和故意問他，還裝模作樣地四處看了看，皺著眉頭，“我們大寶呢？弟弟寶寶，你看到哥哥寶寶了嗎？”

    大寶是哥哥寶寶，小寶是弟弟寶寶，倆小家伙自己提出的稱呼。他倆會說寶寶之后，互相指著對方喊寶寶，小鴨子似的寶寶寶寶說個沒完。景和沒辦法，就挨個抱在懷里，親親大寶臉蛋喊哥哥寶寶，親親小寶臉蛋喊弟弟寶寶。

    他們倆這才不念叨了。

    小寶只顧著難過，這會子在爹爹懷里得到了一絲絲安慰，緊緊地抓住爹爹的衣服，小臉蛋一扭，淚眼朦朧地指著在父親懷里睡著了的哥哥，唔唔和爹爹說：“父父！”

    “哦，這樣呀，”景和扶了扶酸脹的后腰，“我們哥哥寶寶在父父懷里是不是？看看他在干嘛呀？怎么不和我們弟弟寶寶玩呢？”

    顧晏海抱著睡熟了的大寶湊上前來，側(cè)身坐在他們身旁。他單手抱著大寶，小家伙便趴在他的肩頭睡，rou嘟嘟的臉蛋擠成rou餅餅，口水流了一肩膀，小手還緊巴巴地拽著父親的衣服?？粗毧尢涮涞男幼?，顧晏海故意兇巴巴道：

    “是誰還不睡覺？是不是我們小寶？哥哥怎么都睡了，你還不睡呀？嗯？”

    小寶一看父親兇了，害怕地把臉蛋扭回爹爹懷里躲，鬼精靈似的裝作已經(jīng)睡著了的樣子不動彈，自以為父親發(fā)現(xiàn)不了。殊不知跨在爹爹大肚子兩邊晃悠的小腳丫早就出賣他了，景和抿唇一笑，握住他的腳丫幫他一起躲，先是拉起被子將小家伙蓋嚴(yán)實，再抱著他側(cè)身躺下，哭笑不得地對上顧晏海無奈的眼神：“沒有沒有，父父，我們寶寶睡了，弟弟寶寶睡了，哎呀，他蓋著被子和爹爹一起睡著了?！?/br>
    顧晏海也趁機將大寶也輕輕放回床上，兩個小家伙都塞進(jìn)暖和的被窩里，稍稍掀起被角，盯著小寶扭來扭曲的圓屁股，強忍笑意，沉聲道：“嗯，父親待會來檢查，看看哪個寶寶沒睡著?！?/br>
    圓屁股趕緊撅了撅，寶貝似的抱著爹爹軟軟的大肚子，被拍了拍后背之后就老老實實地不再動彈了。許是大寶小寶也在他肚子里住過十個多月，所以格外喜歡自己的肚子。景和替他們倆掖好被角，愛憐地看著他們。

    等到兩個小家伙呼呼大睡，顧晏海與景和才敢笑出聲來，對視一眼，都在各自眼底看到的戲謔的笑意，顧晏海起身吹滅兩盞燈后便繞回床邊，輕輕拉開棉被，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寶貝睡的香甜。他好一段時間都沒這樣陪著幾個寶貝了。這幾日太忙，便也沒機會帶孩子，捏了捏大寶的小臉蛋，他傾身小聲問：

    “他倆是不是快學(xué)走路了？”

    景和點點頭。

    顧晏海又揉揉他腰前的隆起，輕聲道：“爹爹不方便……就讓父親來教吧?！?/br>
    景和失笑：“辛苦父親啦?！?/br>
    眼瞧著天將明，他倆一宿未睡，卻也不太困，反倒是精神抖擻，并未感到疲累。瞧著景和柔垂的眉眼，泛粉的臉頰，顧晏海也拿不準(zhǔn)是不是蠱蟲的作用，問道：

    “和兒…你困不困？”

    景和抬眸，望著窗外天色，又重新將心思放在大寶小寶身上，搖搖頭：“不是很困，風(fēng)寒也退了，待會就要上朝，朝會后回來再睡吧。”

    提到上朝，那就不得不說祭天一事，顧晏海伸手將景和鬢前遮眼的碎發(fā)挽至耳后，順勢捏了捏他的耳垂，思忖片刻，道：“和兒，我們商量個事兒？”

    景和不解問：“是什么？”

    顧晏海捏著他的耳垂：“也沒什么事……就是祭天。你既然應(yīng)了張樞祭天一事，想必也考慮頗多?！鳖D了頓，他繼續(xù)道，“只是于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你的安危?！?/br>
    景和抿唇莞爾。

    顧晏海握住他的手，道：“祭天儀式是福澤萬民，庇佑天下的皇家隆恩。誦經(jīng)諸愿悉得隨心，萬事皆得圓滿具足，亦可求除瘧病、免天災(zāi)，乃是為天下百姓求福的善事。但你也知道，儀式途中皇帝陛下須行之事并不只有上香拜神，誦讀佛經(jīng)，單說其中九百九十九級天階便絕非易事。且不說你有孕，就是沒孕，怕是上去也難，何況你如今還身懷有孕?！?/br>
    摸了摸這高隆的胎腹，小寶貝們在里頭乖巧的睡著，顧晏海對上景和柔柔的眸光，繼續(xù)道：

    “當(dāng)然，哥哥認(rèn)為你舉行祭天是善事，但總要為自己想想?！倍亲永锏男氊悅冚p輕地翻了個身，“他們好像動了……張樞舉薦景明來舉行祭天大禮，是作為臣子進(jìn)言，并非你的太傅。若是作為太傅，那不該不明白景明的狼子野心，也就應(yīng)該明白此事交由他來做有多么的危險。”

    景和眸光黯淡。

    小家伙們動彈的有些厲害，但他們還小，力氣也不大，輕輕柔柔的舒展小手小腳，就像在安慰爹爹似的，可愛得很。

    景和面上含笑地引著顧晏海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里頭一個小家伙忽然一腳揣進(jìn)父親的手心，清晰的觸感沿著脈絡(luò)傳至心底，顧晏海挽唇一笑：“他們動的好厲害，看來是和小寶一樣的調(diào)皮蛋。”話鋒一轉(zhuǎn)，“哥哥這幾日守在花樓，是因為景明在那。他包下醉仙樓頂層足足一月，與烏蠱人私通，算準(zhǔn)了你會籌備祭天……也算準(zhǔn)了你會讓他來準(zhǔn)備祭天大禮?！?/br>
    顧晏海沒說景明還要了一個與小皇帝極為相像的女人。

    景和一愣，但并不驚奇，唇邊泛起苦笑，道：“我就該知道三哥不會這樣聽話的禁足……他想必是恨極了我。”又想起丞相那晚連夜趕來向他進(jìn)言舉辦祭天儀式，猶豫片刻，還是省去一些話，“可太傅說，他并不是為了三哥……我信了?！?/br>
    “這不是你的錯?！鳖欔毯０参克?，“或許他的確不是。丞相出身張家，清風(fēng)疏骨，乃是百家之師，忠臣之士，于他而言，和兒你舉行祭天儀式的確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但他這份好意反被景明利用。如今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他會走火入魔到哪一步……也因此，你的祭天儀式上或許處處都是危險。”

    景和聽得微微出神。他與太傅的夜談還未過去幾日，對景明這位同父異母的血親尚且抱有期待，希望他迷途知返。奈何他的三哥是鐵了心要讓他死，甚至不惜在祭天這件為國為民的大事上作亂。

    若是神明降罪景州之地該如何是好？

    顧晏海察覺到他的失神，知道他還在神傷，俯身親了親他微涼的唇瓣：“和兒……別再給他機會了?！闭Z氣薄涼，冷澀之意逐漸彌漫，其中恨意濤濤，他道，“景明所做之事，便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br>
    為了上輩子的景和、為了上輩子的四個孩子、為了上輩子的所有跟隨他的人……也為了上輩子的顧晏海。

    景明必須死。

    顧晏海吸了口氣，不讓自己情緒太失控，撞了撞景和的額頭，柔聲道：“一切都交給哥哥，你別擔(dān)心。”吻住小皇帝的眼簾，單手將他抱進(jìn)懷中，“祭天中相關(guān)事宜，知曉之人也不過爾爾。祭天那日你只需稍稍露臉，去祭臺時就會有人來換，之后，你便跟著潘群回到宮里，帶著大寶小寶休息……萬事有我?！?/br>
    聽罷，景和卻緩緩搖頭，微腫的唇瓣抿成一條直線，蹙眉道：“哥哥，祭天必須是我上去?！?/br>
    這和潘群說的一樣，但要想成為明君也絕非只有這一次的祭天機會，顧晏海擰起眉頭，沉聲道：“和兒，祭天很危險?！笔终莆孀∷奥∑鸬奶ジ?，“知道嗎？你現(xiàn)在懷著孩子，他們才四個多月，仍是不穩(wěn)當(dāng)?shù)臅r候。更何況圍場上你還險些流產(chǎn)，現(xiàn)在身子還虛著，斷不能cao勞了?！?/br>
    圍場上流了那么多血，小寶貝們也差點離開他。

    果不其然，提到孩子，景和便躊躇猶豫了起來，低頭雙手環(huán)住自己的孕肚，眉宇間凝起一派莫名的哀色。當(dāng)顧晏海正想趁機再說兩句時，他卻抬頭，眼眸中閃過一縷決絕，道：“哥哥，我會保護(hù)好他們的。”

    顧晏海沒想到景和這么固執(zhí)，起初有些生氣，抿著唇與他對視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小皇帝并未退步妥協(xié)，反倒更加堅定，自己反而有些疑惑。按理說，景和從不是不聽勸的人，有關(guān)孩子的事更加小心翼翼，這一回寧可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也要去祭天，那必然有別的原因。

    不僅僅是為了天下萬民。

    良久，顧晏海開口道：“這樣，先讓閆路來瞧瞧，我們再說，可好？”

    景和垂下眼眸，咬著唇點頭。

    閆路此人頗為奇怪，從醫(yī)卻不死板，常常晝夜顛倒，將早睡早起四個大字忘至腦后。顧晏海派人去喊他的時候，他正抱著一本一書看的如癡如醉，得到傳喚時整個人都是懵的，提著藥箱子跟著小侍走到含元殿，瞧著氣氛不對的大將軍和小皇帝，恭恭敬敬地行禮：

    “草民參見陛下、君、君后?！?/br>
    怎么著，君后兩個字燙嘴啊。顧晏?，F(xiàn)在還在氣頭，沒心情和閆路斗嘴，開門見山道：“替陛下診脈?！?/br>
    “怎么了？”閆路起身，提著藥箱湊到床邊，仔仔細(xì)細(xì)地把景和的臉色打量了一番，發(fā)現(xiàn)他面泛桃花，絲毫不見昨晚的病色，搭脈沉吟，先道，“陛下風(fēng)寒痊愈，血虧心悸之癥也見好轉(zhuǎn)……想來是顧兄伺、候的好?！?/br>
    景和羞赧地笑了。

    聽到景和心悸血虧已有好轉(zhuǎn)，顧晏海先是一喜，嘴角還沒扯上去，隨后又想到既然無事那可不就要去祭天了嗎，一時間里表情微妙，盯著景和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哪里知道閆路說罷并未收回手，反而測了又測，表情也相當(dāng)微妙，看了看景和又看了看顧晏海，憋了半晌，請求道：“陛下可否讓草民觸診一番？”

    “嗯？”顧晏海一愣，“怎么了？孩子有哪里不好嗎？”

    景和也有些慌張，手忙腳亂地解開自己的衣袍，瑩白的孕肚裸露在湛藍(lán)繡紋的棉被里更是白的發(fā)亮。顧晏海顧不上別的，趕忙坐到景和身邊，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沒事兒，別怕?！?/br>
    “失禮了?！遍Z路洗凈雙手，抖去手上的水珠，上手毫不客氣地按上景和的腹頂，另一只手護(hù)在他的腹側(cè)像是摸索什么，將這顆形狀飽滿的孕肚按的幾乎變形。

    “呃唔……”

    肚皮仿佛要掙破了似的，大寶小寶就睡在身旁，景和不敢太大聲音，只是肚子實在難受的緊，側(cè)頭咬住顧晏海的肩頭，疼的冷汗淋漓。閆路在景和的肚子上東按按西戳戳，瞅著顧晏海的表情豐富多彩，欲言又止。

    顧晏海終于還是忍不住，壓著嗓子吼他：“你能不能有屁快放！”

    閆路還想再摸兩下，結(jié)果被景和發(fā)紅的眼圈逼到雙手舉起，萬分抱歉地合掌道：“抱歉抱歉，陛下，實在是草民捷越……”

    “沒、沒事……”疼狠了，說話也帶了些哭腔，景和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將衣服穿好，“那…可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閆路猛地?fù)u頭，手腳并用地告訴他們錯了，道：“龍?zhí)娊?，”眼神上下打量顧晏海，笑道，“恭喜陛下，恭喜顧兄，這回一口氣得了仨！”

    顧晏海：“……”

    景和驚喜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晃著顧晏海的手歡喜道：“哥哥！三個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