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思想課的大教室在放電影，想看的可以去看。

    你要是覺得監(jiān)獄里這么多號人，大教室里肯定塞得滿滿當當，那你就錯了。

    原因無他，是因為放的電影過于有思想。

    小易和他們幾個一路晃悠到大教室的時候，只坐滿了小半間的人，在這零星加起來三十幾個人中，有小半部分人的主要目的是吃零食，又有一部分人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還有一些人的手無故消失，不知道在衣服底下干什么勾當，兩個人幾乎要粘在一起......

    畢竟這地方的燈關了，你就可以假裝這不是光天化日。

    這會兒放的電影是，正是一九五六年的那部黑白電影。

    小易本來對看電影這件事情很興奮，好歹這也算個檔次比較高的娛樂活動嘛，起碼比打牌好多了。

    大夫不忍心打擊他，所以什么話都不說，把小零食準備好。

    當他們選了后排的位置坐下，電影快接近尾聲，小易瞪大了眼睛，認認真真看了十來分鐘，終于也難以掩飾臉上的困意，大夫摟著他，專注地往他嘴里塞果醬餅干，等他嚼碎了咽下去，再送進去新的一個。

    而靳蒙和郝玠早就自暴自棄了，他倆之前就看過這電影，也是去年過年的時候。這會兒倆人一個趴著睡了，一個仰頭去世仿佛在演繹馬拉之死。

    如果不是小易想看電影，他倆是絕對不會來的。牢房里的床再怎么硬也比這兒的桌板香啊。

    放完了，開始放新的電影。

    易子丞一下子精神抖擻起來，他看著屏幕上緩緩浮現出幾個大字。

    ......

    小兵張嘎就小兵張嘎吧，小易心里想，沒準還挺好看呢。

    五分鐘后，易子丞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屏幕，全部身心都沉浸在那個電影中去了。大夫給他喂了十塊果醬餅干，就沒繼續(xù)喂下去，這玩意兒太甜，少吃為妙。

    大夫自然對片子沒什么興趣，有意無意地捏小易的手玩，他的眉目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好看得像畫里的人，只不過此時小易無暇欣賞。

    大夫心里其實沒有把握那天晚上的事，到底會給小易造成多大的影響。從表面上看，似乎一切如常，小易還是乖乖的，會和大家聊天，也看不出尷尬和局促的地方。

    問題就在于他太乖了，好像把那些痛苦都忘了似的，而大夫都記憶猶新的過錯，小易怎么可能會忘記。

    他心想，或許小易真的是太喜歡自己了，在周圍人都默契一致閉口不談那件事情的時候，他也跟著大家假裝沒有發(fā)生什么。他天真地相信，那天只是出了意外，而且大夫已經道歉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諒的呢。

    所以，小易從前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找不到小易的心結到底在哪兒，而他眼下也有另一件事，他不得不去做。

    他放心不下了。

    大夫忍不住開口道：“小易？”

    小易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從屏幕上挪開，望向大夫，道：“怎么了？”

    李立夫忽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無論他說什么，都像是一種二次傷害。

    所以，他只是說：“你湊過來，近一些?！?/br>
    小易很乖地貼過來，大夫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道：“只是想跟你說，我很喜歡你?！?/br>
    易子丞愣住了，他的目光有些飄忽，在那瞬間他似乎感受到了全身的骨頭都隱隱作痛，好像是硫酸把他的皮囊侵蝕了，還要去啃他的骨頭。

    “我...我知道?！?/br>
    小易慌慌張張道，“我看電影了?！?/br>
    從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一句話。這句話像句禁咒，一下子把易子丞打回原形。

    “那天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了，我向你保證?！?/br>
    小易訥訥的，似乎失去了正常的語言表達能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沒、沒關系......”

    什么都沒做錯的人，卻在道歉了。

    大夫的心里生出一種異常荒謬的刺痛感，就像小易舉著一把刀向他的胸口刺去那樣。

    他一把抱住了小易，仿佛抱擁他這一生所擁有的最珍貴的寶藏似的。

    他看不見小易臉上的表情。

    而小易的臉上只有怪異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