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受視角夏簟清)
在我五歲生日那天, 我媽死了 ,親媽 ?!∧翘焓莻€天朗氣清的周末,我坐在落地窗旁的黑色長餐桌前,在座椅上晃蕩著雙腿,看著窗戶玻璃和地面上,陽光透過窗外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投射下得斑駁樹影,聽著伴隨日頭攀高溫度上升而愈發(fā)顯得熱烈焦躁地蟬鳴聲,等待著我的生日大餐和小孩子都喜愛的奶油蛋糕。我媽把我安置在餐廳后去廚房看阿姨是否已把餐食準(zhǔn)備妥當(dāng)。我看見她從廚房出來后往餐廳走,快要走回到我身邊時,手機鈴音突兀地響起。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上地笑意逐漸凝固,隨之淡卻,直至消失不見。但依舊溫柔地對著餐桌前看著她的我說“mama去接個電話”。之后便走向樓梯,匆匆朝二樓走去。 二樓有mama和爸爸的臥室,大臥室連著一個大露臺。我從餐廳的位置,正好能透過落地窗看到圍在露臺邊緣的白色大理石護欄。我媽站在護欄的旁邊,神情嚴(yán)肅地聽著聽筒里的聲音,臉色漸漸變得難看,最后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緊接著,我看到我媽蹲下了身子,捂著臉形容狼狽地哭。五分鐘后,她突然站起身來,跨過護欄坐在上面。我正好奇她這一行為的動機,在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出答案時,我看到一抹紅艷艷的布料從白色大理石護欄上飄了下去。那是我媽今天穿的連衣裙的顏色,白色與紅色形成鮮明地對比,巨大色差讓我有些晃眼得不適感。她墜地的聲音很輕,沒有各種新聞采訪里墜樓目擊者們形容得巨大撞擊聲。大概是露臺下厚實密集的草坪起到了緩沖作用,不僅避免了那種能稱得上噪音的響動,也救了她一命。 我爸趕回來時,我還坐在餐桌前,不曾挪動分毫。在這之前,我聽到了傭人們地驚呼,手忙腳亂的人們沖向我媽的墜落點。大概是管家第一時間給家庭醫(yī)生打了電話,十五分鐘后,醫(yī)生和傭人把我媽挪到了室內(nèi)厚重的真絲地毯上。二十五分鐘后,我爸進了家門。他在步子邁進大門的一霎,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餐桌前的我,繼而走向眾人圍聚的客廳地毯前。從他看到我那一眼算起,不到五分鐘,救護車來了。我媽被醫(yī)護人員抬上擔(dān)架,在一片燦爛晨光里駛離別墅,在救護車發(fā)出的刺耳嗚鳴聲里駛向醫(yī)院。待救護車離開,傭人散去,一夜未歸的爸爸立即扯松了領(lǐng)帶結(jié),往二樓走去。我在餐桌前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他依舊穿著昨天出門時的那套西裝,直到他消失在拐角,我才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在我爸回到臥室后,傭人們才開始重新注意到餐桌前久坐未動的我,給我端來了溫度逐漸消失的飯菜,還有我的生日蛋糕。我慢條斯理地吃著對于一個五歲男孩而言,分量過多的飯菜。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直到飯菜涼透了。我還沒有吃完盤子里傭人盛給我的那一份食物。就在我忍不住把甜品匙伸向涂抹著厚重奶油鋪滿著新鮮水果的蛋糕時,樓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抬頭看到我爸正急匆匆地往下走,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他從座椅上抱上了車后座,車子迅速駛離了別墅。 再次見到我媽,是在醫(yī)護人員地引導(dǎo)下。到達醫(yī)院后,打電話通知我爸的護士等在門口。跟隨護士地指引,我被我爸帶到她的病床前。她的傷勢明顯比早上嚴(yán)重得多,殷紅的血液滲透病床上慘白的被單顯得有些突兀。她的眼角含著淚,依依不舍地看向我,一個眼神也沒分給我爸。我媽顫巍巍地舉起她細(xì)瘦的手臂想要撫摸我的臉頰。我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臉頰貼近她,聽到她輕聲說“對不起”。我等著她說下一句,誰知她說完這一句后便再沒了聲息。我以為她是睡著了,便順勢一動不動地靠著她。身后清晰地傳來醫(yī)生和我爸地對話。說她早上抬進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只是腳踝處軟組織挫傷,便上了藥把她送到病房休息。醫(yī)護人員離開后,一個沒注意,她從病房窗臺跳了下去,被人發(fā)現(xiàn)時,便及時打電話通知了我爸,后來抬回病房救治,醫(yī)生檢查傷勢后說已經(jīng)沒有搶救必要了。我正在想著醫(yī)生對我爸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爸和醫(yī)生大概是說到這里下意識把視線轉(zhuǎn)向我媽,才發(fā)現(xiàn)她沒了動靜。醫(yī)生快步上前,與此同時我爸把我拉到他身前,醫(yī)生檢查脈搏和瞳孔后,看了一眼手表,正式宣布我媽地死亡時間。我看著醫(yī)生把白色被單蓋過她的頭頂,走過來輕拍了兩下我爸的肩膀,說了聲“節(jié)哀“便走了出去。之后又進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推走了我媽。我問我爸,他們要把我媽推去哪里,我爸望著我媽被推離的方向說“太平間”。等一切料理妥當(dāng),已是暮色黃昏時,我爸帶著我出了醫(yī)院,一直等在停車場的司機一言不發(fā)地開著車帶著我們駛離醫(yī)院。回到別墅后,一切如常,傭人們忙著手頭的事,只是屋子里少了我媽。 一個月后,我爸帶著一個女人和一個三歲的小男孩來到別墅。對我說”這是你的mama和弟弟“。我抬眼仔細(xì)打量眼前的女人,女人穿著白色連衣裙,身旁站著一個白嫩嫩的小男孩,男孩正好奇地盯著我看。這時我聽到女人說“這是你的哥哥,快叫哥哥?!薄⌒∧泻⒈愎郧傻亟辛寺暋案绺纭?,我沒應(yīng)聲。我爸大概覺得有點尷尬,向女人和小孩解釋道“他性格比較內(nèi)向,不太愛說話”。女人嬌滴滴望向我爸,柔聲說“沒關(guān)系,小孩都這樣,熟悉以后就好了”。 女人和小孩搬進別墅的第一個周末,給我補辦了五歲生日。我大快朵頤著水果奶油蛋糕,沒一會兒盤子見了底。我意猶未盡地舔著甜品匙,大概在我爸眼里實在太像一只飽餐后舔舐餐盆的狗,以至于他忍無可忍,突然大聲地對我吼道“你看你吃個東西像個什么樣子,你看看你弟弟,你都五歲了還不如一個三歲小孩嗎?” 我抬頭滿眼無辜地看向我爸。女人對著我爸柔聲說“他還小,你不是答應(yīng)了我,今天要開開心心給他補過一個生日,你別嚇著孩子”。我爸冷哼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我這才知道要給我補過生日的不是我爸,而是我的新mama。也對,我這個兒子,他從來就沒放在眼里過,連帶著也不待見我親媽。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他親生的。在見到新mama和弟弟的時候,我?guī)缀跻呀?jīng)在內(nèi)心肯定了自己不是他親生地猜測。但我猜錯了。 大概是為了與我培養(yǎng)感情,也為了拉近我與弟弟的關(guān)系。新mama給弟弟洗澡時總是會捎上我。我也是那時候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與弟弟身體構(gòu)造的差異。新mama也許早就知道我的不同,并沒有表現(xiàn)出半點得訝異。反倒是我自己,忍不住好奇。我和弟弟對坐在浴缸里,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白生生的屁股和尚未發(fā)育成熟的yinjing間少了與我相同的部分。年幼無知的我以為這種不同僅僅存在于我與我弟弟之間,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上了初中。生物課上,我才恍然大悟自己與所有男孩都不同。我不是女孩,我看起來與男孩無異,但我也不完全是男孩。我有女孩沒有的yinjing,也有男孩沒有的yindao。我想,我明白了自己為什么不受親身父親地待見,明白了為什么親身母親也連帶著不被我的親身父親待見,明白了我親媽臨終前那句不算遺言的遺言“對不起”。我突然感到釋然,至少我能肯定自己不是因為是大街上或者隨便哪個垃圾桶里撿來的才不被親身父親待見,至少我能心安理得地享有我親爸提供給我的一切物質(zhì)條件,至于其它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