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秋節(jié)那一天，時光還是沒能跟著去。原本是私人式的家庭聚會，卻因為集團的年中晚會還未舉辦，夏母便臨時改成了集團高層之間的宴會。來的人雖然不多，夏棠還是不愿意讓時光和外人多接觸。在簽訂了好幾個“割地賠款”之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夏棠才得以擺脫粘人精時光

    夏棠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得不像話，淡粉色的緞面拼接長裙出自私人定制，原本就纖細的腰肢在布料的勾勒下盈盈一握。她帶著波浪的微卷發(fā)披散在一側(cè)肩膀，溫婉動人；線條耳飾的點綴簡約又精致。

    她是典型的東方美人，端的是儀態(tài)萬方，婀娜多姿。

    時光不動聲色地盯著她出門的背影，心理盤算著等夏棠回來之后要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姿勢好好cao弄穿著這身禮服的她。

    自動駕駛的飛艦停在門口，夏棠側(cè)身坐上去，搖下車窗向小金絲雀擺了擺手。時光倚在門口，身后的房間里，各個紅外線監(jiān)控器又閃著紅光開始工作。

    目送飛艦載著夏棠遠去，時光合上門，去書房里挑了本，靠在懶人沙發(fā)里看了起來?，F(xiàn)在還只是下午四點，一個人吃晚飯并不需要這么早準備，她放松地張開兩條長腿，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

    墻角的電子監(jiān)控很靈敏，早在時光邁進書房的瞬間就把攝像頭對準了她。夏棠打開手腕上的光腦，癡癡地看著屏幕上悠閑的金絲雀，明明才離開不過幾分鐘就忍不住一直想念。

    舉辦宴會的地點離別墅的距離稍遠，就算用上空間跳躍點也有兩個小時的路程。金主大人金屋藏嬌，把金屋也給藏得遠遠的。

    宴會在六點半開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夏棠不好時時刻刻盯著屏幕。她確認了一眼那人還老實地躺在書房的沙發(fā)上，翻開倒扣在臉上，睡得一動不動。夏棠在心里嘆了口氣。她怕時光在宅子里無聊，每周都列了讀書計劃，結(jié)果這人一翻書就昏昏欲睡，好幾次都在書房睡到天亮；讓她回房睡，一見自己就精神抖擻兩眼放光，經(jīng)常折騰到后半夜才睡。

    夏棠忍不住彎起嘴角，在母親奇怪的眼神里又連忙正色道，“爸爸不來參加宴會嗎？”

    夏母抿著嘴笑，“他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我讓他在老宅里多休息。時光怎么也不來？”

    夏棠了然地點點頭，隨口附和道，“讓爸爸好好養(yǎng)著身體，時光說自己不想來，在家看書呢。”

    這是母女倆心照不宣的秘密，“身體不好”大概是爸爸這兩天又想逃跑，被打斷了腿鎖著；“不想來”說的不是時光不想來，是夏棠不想讓她來。

    有的時候夏棠會想，這種病態(tài)的情感也許是遺傳的。

    在夏棠的童年時期，夏父和夏母的感情很好，兩人如膠似漆。那個時候的夏棠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父母和睦家境優(yōu)渥。爸爸長得高大，經(jīng)常讓自己坐在他的肩膀上騎大馬；mama很溫柔，是大多數(shù)孩子心里最完美的mama類型。

    小小的夏棠在溫暖的愛里長大，精神和物質(zhì)上的雙重富足讓她長得溫柔、自信，就算使一些小性子也是嬌俏可愛的。但這如同兒童畫一般幸福的家庭在夏棠14歲那年慢慢消逝，像是一朵開到極致的花，自然而然就開始腐爛了。

    父親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母親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兩個人之間的氛圍越來越緊張和扭曲。在灰暗的青春期的某一天，父親在餐桌上當著夏棠的面把自己的手機摔了個粉碎，厲聲質(zhì)問母親為什么他手機上動手腳，為什么裝竊聽器，為什么裝定位器，為什么家里的每個角落里都裝著攝像頭。他抱怨著，嘶吼著，砸碎他可以砸碎的一切；他紅著眼睛流著淚，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真的沒有出軌。他求母親給他一條生路，給他一點喘息的空間，不要無孔不入地入侵他的生活。

    母親只是笑著，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她用著她一貫的語氣，近乎呢喃，“那個女人和孩子已經(jīng)被我殺了?！?/br>
    父親的雙腿重重磕在地上，目眥欲裂，他掐住自己的喉嚨，干嘔幾聲，徹底昏迷了。

    母親收起笑容，扭頭對夏棠說，“為什么呢？為什么呢？為什么要試圖逃離我呢？是我對他不夠好嗎？”她的眼神空洞，目光透過夏棠看向遠方，像在問夏棠，又像在問自己。

    夏棠沉默著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鎖上門，才敢壓著聲音哭出來。不管事先預想過多差的結(jié)果，她始終抱有一絲幻想，幻想自己的雙親可以重歸于好。如今血淋淋的事實擺在她的面前，她只能被迫接受這一切。

    從那天之后，夏棠便很少再和自己的父親見面。母親替她辦理了轉(zhuǎn)學手續(xù)，她獨自一人到遙遠的其他星系完成學業(y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夏棠和雙親的見面僅僅局限于光腦的視頻通話里。大多數(shù)時候屏幕的那一邊只有母親，父親很少出現(xiàn)，就算出現(xiàn)也坐在輪椅上。曾經(jīng)豐神俊朗的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雙目無神地盯著夏棠，只能木訥地發(fā)出幾個音節(jié)。

    隨著年歲漸長，夏棠開始嘗試著理解母親。最主要的原因是，她開始享受到任何事物獨屬她一人的快感，她的物品從不外借，她的房間不讓任何人踏入。夏棠所渴望的越來越多，她養(yǎng)的小狗因為對著別人搖尾乞憐而被她狠心拋棄。欲望的閾值越來越高，夏棠開始像母親一樣，渴求一個人，一個從精神到rou體都皈依于她的人。那個人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和經(jīng)歷，卻也要無條件地接受她guntang的愛。

    當年究竟是父親出軌在先，還是母親的占有欲先讓人抓狂？夏棠不再對此耿耿于懷，反而開始欣賞母親當年所用的招數(shù)。竊聽器、定位器、攝像頭，這種把對方的一切都把控在掌心的感覺讓夏棠如癡如醉，她比她的母親更心切，早早就籌備好偏遠的別墅，將她的小金絲雀好好地藏了進去。

    觥籌交錯的晚宴開始了，夏棠挽著母親的手，長相相似的母女倆款款步入會場，游刃有余地同一眾高管交談著。席間偶爾有人問起夏父的身體是否有所好轉(zhuǎn)，夏母帶著憂愁嘆口氣，表示還是那副老樣子。

    高管們圍繞在夏棠身邊，又說起前幾天剛談妥的項目，紛紛夸贊夏棠的能力和心性。夏棠禮貌地點點頭，十分心思只有兩分在這宴會上，剩下的八分都牽掛在家里的金絲雀身上。不知道睡醒了沒有，現(xiàn)在睡這么久，等會兒晚上又要折騰到很晚。夏棠想起臨出門前簽訂的幾個不平等協(xié)議，有些臉紅地用手扇了扇風，心里卻開始默默期待今晚。

    “滴滴！滴滴！”手腕上的光腦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警報，夏棠捂住手環(huán)，臉上的血色迅速消退。她勉強沖著周圍的幾位高管微笑致意，走到夏母身邊低語了幾句。夏母了然地點了點頭，帶著幾分過來人的笑意，“沒事，這才是第一次呢。”

    夏棠臉上的笑已經(jīng)快掛不住了，她匆匆走出會場，臉色鐵青地登上飛艦。剛剛的警報來自于時光所在的別墅安防，只有當最里層的門禁被突破時才會發(fā)出如此尖銳的聲音。這說明要么有人繞開了外層所有的安防進入別墅了，要么是時光準備出去了。

    夏棠不斷重啟著監(jiān)控畫面，光腦所投出來的影像卻始終是漆黑一片。怎么會，怎么會！夏棠的心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炙烤，她把自己的指節(jié)狠狠咬住，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兩個多小時沒給自己發(fā)信息，不跟自己出門是不是正合她意？她無法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原本正常的細節(jié)被拼拼湊湊，竟然也有了幾分“時光要逃跑”的邏輯自洽。

    別墅周圍布下的安保人員已經(jīng)在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夏棠下達指令，不允許任何活體離開或者進入別墅。夏母的話不斷在腦子里回響，“第一次”，什么第一次？如果真的是時光要逃離她的身邊，那這第一次也將是最后一次。她就要挑斷她的手筋腳筋，用鎖鏈把鎖住，把時光囚禁在只有她知道的地方，不見天日，連水和食物都要讓她親自送過去。沒有陽光，沒有雨露，她要讓時光的生命里剩下她！

    這些陰暗而瘋狂的想法不斷涌現(xiàn)，夏棠的臉上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她的眼神原先是惶恐的，卻在短短幾秒的時間迅速攀上偏執(zhí)的暗色。就算時光會生氣，會受傷，或許還會恨她，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無法徹底掌控她的心確實有些遺憾，但只有人還在身邊就行了吧。

    夏棠緩緩閉上眼睛，那些堪堪溢出的淚被她收了回去，只有一滴淚珠已經(jīng)流出，懸掛在纖長的睫毛上?！岸＿耍　惫饽X突然傳來通話提示音，夏棠猛得睜開眼，是時光！

    “不用擔心，”時光的聲音里帶著些無奈，“我沒打算出去，是以前的老朋友來看我了?！?/br>
    夏棠的胸腔里終于涌入了冰冷的新鮮空氣，熊熊燃燒的火焰被澆了一小潑水，但這顯然還不夠。

    面對通話那頭的沉默，時光對事情的棘手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只能繼續(xù)安撫道：“真的，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在客廳等著給你開門。你慢慢來，路上小心一點?！?/br>
    夏棠艱澀地張開嘴巴，“監(jiān)控，監(jiān)控怎么沒了？”她的聲音還帶著顫，還沒從大起大落的情緒里回過神來。

    “他進來的時候屏蔽了監(jiān)控信號，”時光的壓低了聲音，好像在避著什么人，“你回來之前我一定把他趕走?！?/br>
    “嗯?！边^了半晌，夏棠才悶悶地發(fā)出聲音。

    時光輕輕地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給我的‘賠款協(xié)議’還沒履行呢，我不會走的，你也別賴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