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推開窗，今日有些冷下著小雨，是灰蒙蒙的天，一如他的心情。

    李葉穿著舊舊的棉睡衣在走廊的公用洗手池洗漱，冷風一陣一陣地灌得他不得不瞇著眼刷牙。這座小樓住了差不多六七十戶人家，絕大部分人早已開始為生計忙碌，出早市的鄰居們，縮著脖子搓著手在走廊來回穿梭。擁有著百年歷史的小樓，雕花早已風化，從前艷麗的拼色地磚也就剩無多，放在別的地方都可以申請文物建筑保護了，可這一帶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全是這樣的小樓，反而就不珍貴了。

    同時，也住滿了他們這樣“不珍貴”的人。

    樓上有菜販子和買主因為五毛錢吵架，樓上有老婆和老公因為沒錢交孩子學費而大打出手。有人圍觀也有人勸架，而李葉只是鎖了門平靜地下樓。

    和每一個平平無奇的上午毫無二致，直到午休的時候——

    林聽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端著午餐坐到了李葉的對面，他聽周圍倒吸一口氣的聲音，也有人竊竊私語，坐在林聽對面的人是誰？或許只是運氣好的路人甲吧？

    “葉子，好巧哦?！敝車质且魂囈馔獾膰K嘖聲，李葉不自覺地把頭埋低，他總是不習慣成為別人的焦點。倒是林聽像老朋友一樣，打了一聲招呼便坐下，看了看李葉的自己帶的便當，雖然只有一個菜，卻做得很細致，他指了指他的便當，笑瞇瞇地問：

    “我可以嘗嘗嗎？”李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便當推到了他前面。他毫無亮點的人生中，廚藝大抵算得上有螢火之光。

    “葉子你好厲害啊?！彼謯A了一筷子：“是怎么做到連胡蘿卜都這么好吃的，還有青椒也沒有奇怪的味道誒?！彼孟窈鋈幌肫饋硎裁匆粯?，把自己剛買的便當也推了過來：“啊，雖然我這個是買的，味道肯定不怎樣，你一定不會介意的吧?！?/br>
    李葉舉著筷子有些目瞪口呆，是邀請他一起吃的意思嗎？林聽迷惑地看了看他：“你不吃嗎？”

    直到午休結束，李葉仍然還是暈乎乎的，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跟林聽熟到可以吃一份飯菜？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他就答應了林聽明天會給他帶自己做的便當？林聽一本正經地跟他說崇拜他的廚藝時，李葉油然產生一股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飄忽感以至于整個下午都干勁十足。

    這樣的干勁足足維持到下班去菜市場買完了菜，他想，林聽應該會喜歡吃醬燒排骨，應該并不喜歡吃奇怪味道的青椒和西芹，他想他有沒有做過夢，夢到給林聽做可口的飯菜然后被可口地吃掉。

    他厚厚的圍巾隱藏了他此時臉上癡癡的笑。

    如果不是看到了站在家樓下的人，他的這一天一定是完美而愉悅的。

    “就是他，他是我弟弟，他在大企業(yè)工作，他一定可以幫我還錢的?！?/br>
    哦，即便是上面覆著美麗的水草開著紫色的花，泥沼仍舊是泥沼。

    他應該過慣泥濘的生活。

    他面無表情地把被踩了好幾腳的排骨從地上撿起來，剛剛還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所謂哥哥李蔭已經爬了起來，喃喃道：“你這不還吃得起排骨嘛，我要不是為了爸的病，我也不會去博一次?！?/br>
    “你怎么找到我的?！?/br>
    “你這是什么話！”剛剛明明還是斗敗公雞，此刻又重新抖了起來：“你翅膀硬了是不！”

    “你怎么找到的你是怎么找到的?！彼鋈幌癔偭艘粯影咽掷锏呐殴峭缟砩先樱腥藝^有人笑卻沒有人勸架，就像剛剛他被討債的人推推搡搡一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這個單元樓一個月上演幾十一百次，也算是茶余飯后的小娛樂了。

    “是媽告訴我的?！崩钍a邊擋邊跑，李葉卻像忽然被抽干了力氣，跌坐在地上。大約是一個月前，他確實偷偷給母親匯了錢，母親便織了圍巾寄給他——那是空蕩蕩小房間里，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在地上被人踩了幾腳，蒙著灰似乎永遠擦不干凈。

    水龍頭里流出來的水帶著銹味和刺骨的寒冷，他把排骨拼命地沖洗直到發(fā)白。這樣的東西怎么可以做給林聽吃，他要失約了?；蛟S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應該答應，他們本就沒有太熟，也沒必要太熟。

    他傷心嗎？他不知道。

    他為什么流不出眼淚了？他不知道。

    他呆呆地靠坐在廚房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響了。

    “葉子，抱歉抱歉，我明天要出差，你不用給我?guī)П惝斄恕！笔橇致牐墒抢钊~卻像當機了，一陣空白的沉默。

    “你不會已經做好了吧，那…要不我現(xiàn)在過去吃？”

    “啊…”李葉斂了斂情緒：“不好意思，我忘了?！?/br>
    “這樣啊?！眱扇酥g是尷尬的沉默，卻誰也沒有掛電話。

    “李葉，”林聽沒預兆地叫了他的名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林聽可是出了名的銷售精英啊，這點揣摩對方心思的能力一定是爐火純青。李葉故作輕松。

    “哈哈，會有什么事。”

    “沒事就好，等我回來，還跟你訂餐哦，李老板?！?/br>
    “啊…”

    “就這么說定啦。”

    掛了電話，李葉把原本已經扔到垃圾桶的食材又重新?lián)斐鰜恚锤蓛?，蔥姜細細地切絲，排骨改了刀又仔細地腌制，還有土豆絲、海蠣子、角瓜都按著原先的設想料理一番。他想起小學的時候學校排舞臺劇，他演過一棵樹，在無人在意的角落里，他曾經仔細地排練過葉子應該如何擺動更加生動自然。

    桌上三菜一湯原封不動，在冷風中漸漸凝固起一層白色的油脂。

    漆黑無光的夜里，李葉蒙在被子里，左鄰右舍傳來電視節(jié)目的聲音異常清晰。他想象著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飯邊看電視，其樂融融的樣子，是人間煙火的氣息。他拼命地閉上眼睛，想要睡去，想要做夢。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見到林聽。

    “葉子。”

    林聽逐漸在他眼前清晰了起來，他有些迫不及待，動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哪怕是羞辱，他亦只需要片刻的慰藉。林聽卻按住了他的手，只是輕輕地將他環(huán)抱在懷里，他的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他們不說一句話。

    路過的單車爆胎發(fā)出一聲巨響，李葉驚醒了過來。

    他摸了摸臉頰，是一片冰涼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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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突發(fā)奇想，試了下發(fā)現(xiàn)號又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