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突然很疲憊，是啊，他無法反駁肖恩的話，他當(dāng)然和肖恩一樣厭惡獄管，肖恩和其他困獸不一樣，其他困獸大多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偷回來，搶回來的，包括他也是。

    但肖恩是一個獄管在牢籠中生下的，他親眼看著肖恩呱呱墜地，看著肖恩被那個所謂的母親拋棄，看著肖恩一遍一遍地纏上他。

    他雖然只有五歲大，可是他被迫懂了很多，他早已學(xué)會在斗場中看臉色活下去，他看著那么小的肖恩，一次一次的心軟，他差點就養(yǎng)不活肖恩了。

    肖恩平時很聽他的話，只是與獄管這事兩人是有沖突的。

    肖恩對于他而言是弟弟的存在，是家人般的存在，他們相依為命，互相救贖，肖恩也很爭氣，從十歲進(jìn)入斗場，熬到了今年第八個年頭。

    雷克斯不再提著肖恩的紅發(fā)，他只是疲憊地坐在凱爾的床上，雙手撐著臉：“肖恩，我只是希望你完好地走出這個斗場，沒有什么比你健康活著出去更重要了?！?/br>
    肖恩突然破了防，心里顫悠悠的，他哪會不懂雷克斯的意思，他腫著額頭，舉起受傷的手，堪堪抱住雷克斯，小聲討?zhàn)垼骸皩Σ黄?，雷克斯?！?/br>
    雷克斯煩躁地捋了捋頭發(fā)，語氣兇狠：“把手拿過來我看看?！?/br>
    肖恩化作聽話的小綿羊，被雷克斯狠狠按著缺口也不敢多言一句抱怨。

    羅伊想，難怪肖恩會這么恨獄管。

    這頭雷克斯不耐煩后，一腳踹下肖恩，翻身上床，繼續(xù)翻那些書。

    “羅伊，我好疼啊?！毙ざ骺钢活^豬頭臉和殘缺的指根湊近羅伊。

    羅伊顧不上太多，直接把人的手拿過來仔細(xì)瞧著，指根被一層布裹住，仍有血液滲出，若是天氣燥熱，傷口繼而發(fā)爛就不好了。

    他正想抬頭提醒肖恩，就見肖恩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那雙眼睛滿是柔情。

    “疼嗎？”羅伊結(jié)巴道，心動真是一件惱人的事。

    “疼。”肖恩仗著受傷，一把將羅伊推到床上，躺在羅伊的腿上，閉上眼睛。

    羅伊看著闔上眼睛的肖恩，心里無奈，肖恩平時會注意不碰著他，只是每次從斗場上下來，或者受傷總是找由頭不是這里碰一下他，就是那里碰一下他，而且肖恩很會撒嬌纏人，他哪還會硬巴巴地拒絕。

    羅伊忍不住用手輕輕拂過肖恩的眼睛，臉頰，額頭。

    他無法分清肖恩本來就是這樣，還是有意而為，肖恩并不是只對他撒嬌，他心里發(fā)顫，他怎么又犯病了呢，喜歡上了同性。

    他想起剛剛雷克斯訓(xùn)斥肖恩的模樣，他哪敢再起一絲旖旎，他生怕毀了肖恩。

    這邊肖恩不動聲色，步步緊逼，那邊羅伊慌不擇路，節(jié)節(jié)敗退。

    羅伊拼了命地投入訓(xùn)練，試圖轉(zhuǎn)移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但在肖恩一次次的撒嬌，邀請，湊近中，不斷崩塌，不斷重建。

    他再次做起了噩夢，不同于往常，他看到了很多紛亂的場景，上一秒朋友指指點點，下一秒他暗戀著自己的好朋友，再下一秒是國王下的火刑令，他已經(jīng)預(yù)先知道了結(jié)果，這些來回轉(zhuǎn)換的場景一遍一遍地折磨著他，一遍一遍地告訴他，所有的悲劇由他而起。

    接著，他看到了漫天的飛雪，紛紛落下，落在他的眼角，落在他的嘴角，落在他的傷口，他無法沉溺于這虛假的幻境。

    他從來沒有資格被得到原諒。

    他睜開眼睛，便看到肖恩逆著月光，一手輕輕拍打他，一手輕輕擦掉他的眼淚，似乎做過了很多遍。

    羅伊愣在了那里，他動彈不得，他瞬間想起他似乎很久沒在半夜中驚醒了，只是不斷地在火焰中奔跑，直至清晨的光芒蓋過火光。

    羅伊慌張地一把拍下肖恩的手，他厲聲道：“別碰我?！?/br>
    肖恩沒有惱怒，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羅伊，你做噩夢了，會吵到其他人?！?/br>
    羅伊羞愧難當(dāng)，只能硬巴巴地轉(zhuǎn)過頭說：“知道了?！?/br>
    肖恩看著羅伊，他能感覺出羅伊是對他有好感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羅伊總是避而不談，他想羅伊就是一只渾身帶刺的刺猬。

    肖恩想，我要敲開羅伊的心房，讓羅伊邀請他進(jìn)來做客，我已經(jīng)受夠不露聲色了。

    肖恩一把掐住羅伊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羅伊，你真的感覺不出來嗎？”

    之后又重述：“羅伊，你是可以感覺出來的?！?/br>
    剎那間，所有的猜測落實，羅伊閉上眼睛，那些傷痛瞬間翻涌上來，他蒼白著臉說：“肖恩，我并不好。”

    肖恩強勢插嘴：“羅伊，我覺得你很好，雖然你脾氣臭，性格硬巴巴，習(xí)慣逞強，還很弱，可是我喜歡看你敞開心扉笑，我喜歡你向我描述外面世界的動人神情，我喜歡你一次次地從斗場上堅持下來，我喜歡你哪怕希望渺茫仍會抓住任何機會，我喜歡你像小狗一樣純真爛漫，我喜歡的太多了?！?/br>
    “羅伊，要在一起嗎？”

    羅伊滿心熱騰，幾乎要熱淚盈眶，他從未想過原來自己的心動有所回應(yīng)是如此的難以自持。

    可是他在父親死后，他好像永久地落入了悔恨悲傷中，他無法從這深潭中爬出，他日復(fù)一日地掙扎，他沒法忘記過去心無旁騖地接受肖恩的好感。

    羅伊咬著牙搖搖頭。

    肖恩仍然不放棄：“羅伊，我等你答應(yīng)的那一天?！?/br>
    之后肖恩突然對他展開猛烈的攻勢，這讓羅伊無法招架，羅伊哪怕狠心不再理會肖恩，肖恩也仍然不放棄賴皮勁。

    直到羅伊在斗場上對上七號，七號是巨型火蜥蜴，羅伊原本并不知道七號是什么屬性，直到七號噴出火焰，在場上燒起一片，他立馬動彈不得。

    火焰，是他終生的陰影。

    肖恩在鐵廊中焦急地吶喊，拼命地吶喊，全場都可以聽到那海嘯般的呼喚，包括羅伊。

    羅伊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飄揚的紅發(fā)，是肖恩，再一次將他在火焰中喚醒，他仍然無法動彈，只是七號動作笨拙，他還有自救的機會。

    額頭的汗落下，他四肢緊繃，生怕七號再次噴出火焰，他僵硬地遠(yuǎn)離火焰，直至七號再次噴出火焰時，他一躍而起，將劍插入七號的皮甲。

    那即將噴出的火光瞬間偃旗息鼓，他反復(fù)狠插那七號的身軀，直至七號無法動彈。

    羅伊立著劍，筋疲力盡地看著七號，再環(huán)視四周，大大小小火焰連成一片，他克服恐懼，用劍劈開火海，從火海中沖了出來。

    羅伊手腳發(fā)軟，他控制不住地跪了下來。

    肖恩遠(yuǎn)遠(yuǎn)地向他奔去，他一把撈起即將跪地的羅伊，他看到羅伊眼神灰敗，面目麻痹。

    “你看到了嗎？我害怕火焰勝過害怕一切?！?/br>
    “只是因為我喜歡同性，就讓我父親死在了火刑中?！?/br>
    “肖恩，我承認(rèn)，我心動于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和你擁有一段感情，我永遠(yuǎn)的背負(fù)著一條性命?！?/br>
    “肖恩，我是罪人啊?！?/br>
    肖恩看著筋疲力倦的肖恩，原來這就是所有的原因，他緊緊擁抱著羅伊，他只是小聲說：“我知道了。”

    之后，肖恩那些愛慕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但仍藏不住蛛絲馬跡，羅伊同樣也是，一邊被怦然心動折磨，一邊被滔天烈火折磨，但兩人心有默契，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他們沉默，將這段情愫壓抑在日復(fù)一日的訓(xùn)練下，他們不斷游走于生死邊緣。

    直到羅伊看著肖恩被對方一劍插入胸腔，他無法控制地大喊，他似乎看到肖恩的眼神逐漸渙散。

    羅伊崩潰地大喊：“肖恩！活下去！你不是要和我一同去外面嗎？！”

    “肖恩，求你，活下來?！痹瓉碓俅蚊媾R親密的人要死亡仍是痛徹心扉，他仍是無能懦夫，他仍是什么都做不了。

    雷克斯抓著欄桿的手青筋暴起，連凱爾都陷入了緊張的沉默中。

    三人不斷地祈禱，不斷地祈禱，不斷地祈禱，這次神明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請求。

    他們看著肖恩猙獰回神，將胸腔的劍拔出，借著疼痛給與的清晰一刻，用劍砍下對方的雙腳，雙手，最后是頭顱。

    他們看著肖恩顫巍巍地舉起手握住拳頭，向他們宣誓，四人同時淚流滿面。

    這次換羅伊奔向肖恩，他看到肖恩出血過多，眼睛幾乎要閉上了，肖恩似乎看到羅伊他們向他奔來，他想要咧嘴笑，卻笑不出來。

    羅伊用手撐起肖恩的脖子，一手捂住肖恩胸口的傷口，肖恩仍是疼痛，卻忍不住一直絮叨。

    “羅伊，我沒見過大海，沒見過草原，沒見過山巒，原本我只是想看看大海，可是你和我說了那些后，我什么都想看。”

    “羅伊，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些美景。”

    “羅伊，我還想說，喜歡同性并不是罪，你本應(yīng)沒有理由為他們的愚蠢受罰?！?/br>
    “羅伊，我想，我還是個自私的人，如果在死前，我沒能擁有你，我想我會遺憾的。”

    “羅伊，對不起，我明知道你害怕火，討厭肢體接觸，恐懼同性之戀，卻仍要一次一次地撞上你?！?/br>
    “羅伊，要和我在一起嗎？”

    “羅伊，和我在一起吧?！?/br>
    羅伊的淚水已經(jīng)糊滿了眼睛，他內(nèi)心顫抖，那潛伏太久的情愫前赴后繼地涌出水面，白浪掀天，翻江倒海。

    難道他失去了父親，他就要再失去肖恩嗎？肖恩本就沒有理由同他一起背負(fù)罪惡。

    他俯下頭，將吻輕輕地落在肖恩的嘴角，那些爆發(fā)的情緒淹沒了他，他懺悔般地一點一點輕吻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