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寂靜，遠處酒吧的音樂和喧囂仿若處于另外一個世界。

    言之詞蹲下去，非常安靜地收撿起地上那些破碎時四分五裂的玻璃，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默默做著事，直到林洛初扣住他的手腕，他才抬起頭來。

    “你手流血了沒看到么？”

    林洛初的眉心擰成一團，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里鋒利數(shù)倍。

    而站在他身后的向丞臉色青白，就那么僵著身體直直看過來。

    言之詞聞言才低頭，他的手上被劃開了幾個口子，很小很小的傷口，連痛都感受不到，卻能流出那么鮮艷的血紅色，惹人注目。

    隨意擦了擦，言之詞用了點力將自己的手腕從林洛初的掌控中扯了出來，接著繼續(xù)撿那些殘渣。

    “夠了……”這一次出聲的，換成了向丞。

    他的手臂被對方拉住，那個男人冰冷的聲線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夠了，言之詞……”

    “這是我的工作，”言之詞沒有看他，垂著腦袋平靜地道，“該是我打理的?！?/br>
    端著碎掉的玻璃片，他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吧臺前，用冷水沖洗掉手上的血污。幾個同事見到他受傷了，關切地前來詢問他，接著接替了他今晚的工作。

    而今晚的顧客也并不是很多，因為外面很早就烏云密布大雨將至，有眼力的早早就離開了，生怕被狂風驟雨堵在外面回不了家。

    不像言之詞，當他想走的時候，磅礴大雨頓時如注而下，所有的聲音都仿佛被那雨聲覆蓋住，其余什么也聽不清。

    沒有交集的天空和大地，被雨線無形地連接在了一起，就仿佛在這一刻，天地都在風雨中有了共鳴。

    言之詞站在酒吧的門口，仰著頭望著面前如瀑的雨簾，心里什么都沒有想。

    沒有哥哥，沒有向丞，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不一會，下班了的同事們也都站在了門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這大雨，幾個女孩子嬌嗔地抱怨著，還傳來男孩豪爽無謂的笑聲。

    言之詞帶著禮貌的笑容站在人群中間，看上去一點也不突兀，可他心里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曾經有很多小心思，會帶上虛偽的面具和他人周旋，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等目的達到了，再極其囂張地露出真實的一面，嘻嘻哈哈地嘲笑別人的大意和無知。

    可現(xiàn)在，他已經改變了太多。

    站在這樣親切熱鬧的人群里，他羨慕別人輕松愉悅的笑容，仿佛什么都不用顧忌，只需要真真實實地活著。

    他們可以敢愛敢恨，他們有著光明燦爛的未來，而自己，卻永遠都走不出往日親手留下的陰影。

    慢慢退到暗處，將自己隱在眾人的背后，言之詞的眸子里有著難以言喻的黯淡和落寞。

    雨小了一些，他就和同事們道別，自己往家的方向走。

    微微細雨如絲般落在他的身上，仿若未覺。

    街道上都是清新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安安靜靜。

    言之詞的腳步平靜緩慢，一步步走回家，洗浴后隨意擦了擦半濕的頭發(fā)，就直接倒在床上。

    強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回憶，可那些想被拋在腦后的事情，還是一點點浮現(xiàn)在眼前。

    ……不是早就明白了嗎？他做過什么，就永遠要為此付出代價。

    哪怕他逃開那個城市，徹底消失在他們的面前，甚至失去了一切，也不能為自己做的錯事贖罪。

    他不可能再得到安穩(wěn)的一生。

    他又怎么能渴求安穩(wěn)的一生？

    言之詞閉著眼睛，在那張小床上輾轉反側，就連空氣都仿佛變成了利刃，順著他的呼吸道隔開喉管，讓他體會到窒息的痛苦。

    大雨不停地下，瓢潑般打在窗戶上，滴滴答答響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都沒有停。

    言之詞幾乎一夜未眠，神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比之前提前了兩個小時就爬了起來，熱了熱牛奶就坐在餐桌上吃面包，卻是食不甘味。

    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吃過之后就出了門去到市內那個小圖書館里坐著學習。

    平日里讓他充滿干勁的書本卻讓他凝不起神，密密麻麻的字似乎都變得陌生起來，他撐著下頜，目光渙散，半個小時過去都沒有翻一頁。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卻只有這樣的思緒放空，才能在精神上得到那么一絲絲的輕松。

    然而他不知道，他坐在那個圖書館的角落里，支著臉發(fā)呆的模樣好看得像是一幅名畫，目光中沁出的淡淡的愁郁和憂傷更是讓人忍不住心疼愛憐。

    向丞跟了他一路，眼見著他臉色蒼白地坐在那里，久久都不見動一下，到了午飯的時候也不起身，不吃不喝就像是變成了一座雕塑。

    就在他忍不住想走過去陪他時，有三四個人朝言之詞走了過去。

    “啊，你果然在這！”

    言之詞聞聲愣愣抬頭，只見自己的同事們笑瞇瞇地坐在了他身邊，“你們……怎么來了？”

    “我們來找你討論野炊的事情啊，只是打你電話也沒人接，就看看是不是你在這里努力學習呢?！?/br>
    言之詞露出歉意的笑，“抱歉，我開了靜音?！?/br>
    “難怪平時找你都找不到！”

    “沒關系，這不我們都來了么?！?/br>
    同事壓低了的交談里依然是歡聲笑語，就連言之詞也被他們感染到，想起自己也期待著的不久之后的春游。

    可這幾天連日的陰雨天，會不會春游活動也不能進行下去？

    然而有幾個經驗十足的青年卻對此躍躍欲試，聲稱剛下過雨的林子里也會有不少驚喜。這里的員工都和言之詞一樣是外地來的，自然對這個旅游城市的美景極其向往，有人這么一提，他們便越發(fā)想去。

    于是他們直接定下了時間，就在五天之后的清早在森林入口處見面。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天，也正是向丞爺爺七十大壽的重要日子。

    在接下來的五天里，言之詞有意避開了林洛初，心中更是希望向丞也不要再出現(xiàn)。

    林洛初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知道言之詞在短時間內見了他會不自在，于是五天里也只主動見了他一面，　說的那些話也不過是叮囑他注意安全。

    但這更是讓言之詞心中有愧。

    他從未覺得林洛初對他有那樣的心思，眼下知道了，自然就有些拘謹。

    除此之外，言之詞更是不知道該怎么告訴林洛初，他不值得對方為他付出真心，也配不上他的“喜歡”。

    他打心底里明白，任誰知道他做的那些事，都一定覺得他是個沒有下線，不擇手段的惡人。

    他不會狡辯自己所做的事，但也不想面對林洛初不屑厭惡的眼神。

    想到這里，他還是很感謝向丞的。畢竟他保留了真相，讓他在林洛初面前，還沒有難堪到抬不起頭的地步。

    可到了以后，如若林洛初知道了事實，知道自己喜歡過這么不堪的人，一定會很惡心吧。

    想到不知何時要面對那樣的時刻，言之詞心中就難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