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意外死亡事件”的受害者，林修卻并沒有選擇參加查爾斯伯爵的葬禮。他深刻知道伯爵那些紳士朋友們所謂的德性——用最松泛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自己，用最嚴苛的律令規(guī)范他人。

    他去，會被認為恬不知恥、不要臉皮，他不去，大抵也會被認為是無情的婊子，翻臉不認人。

    你看，無論學(xué)習(xí)過多少禮儀和書籍，沐浴過什么樣的空氣與教養(yǎng)，人類的本質(zhì)永遠不會變。

    他做了這么多年的異類，自然不會被三言兩語打倒，只是不管那些紳士朋友們說得怎樣離譜，大致上他一直是贊同著的，那就是——他林修，真不是個好東西。

    尤其是對查爾斯伯爵夫人來說。

    他是在明知伯爵有新娶兩年的妻子的背景下，仍然對伯爵投懷送抱的。

    他一直愧對那個可憐的女人，盡管他認為伯爵并不值得愛，但他到底還是搶走了她丈夫的關(guān)愛。

    他無法面對。

    所以在查爾斯伯爵遺體下葬那一天，他蜷縮在3年前就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別墅，如同烏龜鉆進殼里尋求安全感，不見光，不求光。

    很快，他就無法再打擾到她的生活了。

    他并沒有想到，查爾斯伯爵夫人會選擇在幾日的黃昏后拜訪他。

    當(dāng)時他所有的仆人都已經(jīng)休息，而他正在滿房子里尋找剪刀——當(dāng)然，并不是自我了斷。

    “看來你對我的造訪很意外，卡文先生?！币簧矸奖愠鲂械姆b，并不華貴，卻依舊掩蓋不了她本身的優(yōu)雅氣息。

    “我以為您會認為看一眼我都嫌臟，何況如今我們并沒有什么利益方面的糾紛值得您特意趕過來?！彼噶酥复皯敉饷妫骸疤栆呀?jīng)落山了?！?/br>
    她笑了笑，笑語中似乎潛藏著殺人的刀：“你很有自知之明，但是你并不了解我?！?/br>
    “愿聞其詳?！?/br>
    “我有兩件事情要找你。第一件事情，就是關(guān)于我這個狡猾的丈夫。做了他這么久的情人，想必你應(yīng)該也清楚，我這個丈夫平日里做事出行與他私下里的放縱成反比，作為他那不受寵愛的妻子，我不否認我擁有下手的想法，但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br>
    “而且我相當(dāng)懷疑，他的死亡和你有一定的關(guān)系。”

    林修頗為無奈：“夫人，警官都不認為我會選擇在這個時機下手?！?/br>
    “不，你并不貪財?！?/br>
    “我們不曾見面，也并不熟悉，您謬贊了，夫人。”

    “這是直覺?！彼叩剿纳砗蟆?/br>
    “外表是可以偽裝的，直覺也并不一定靠得住。”他逐字逐句、頗有耐心地反駁了回去。

    “隨便你，反正我的懷疑沒有證據(jù)?！彼器锏爻Ａ苏Ｑ?，金色的長發(fā)在昏黃的燈光下流溢出誘人的華光，

    那你來問這個是干什么的？林修有些心累，這位夫人一定是相當(dāng)愛捉弄人的性格。

    “第一件事情只是順帶，我真正想說的是第二件事?！?/br>
    她繞到了沙發(fā)邊坐下，林修這才想起還沒有好好招待她，只是她很快地開口，并沒有給他招待的機會：“也許在卡文先生看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br>
    “事實上，加上這一次會面，我已經(jīng)見過你三次了。”

    林修聞言，努力回想過去的記憶，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與她相似的人影。

    “不用再想了，那兩次你并沒有注意到我?！?/br>
    “說實話，因為那兩次的窺見——在我并不知道你是他情人的前提下。我現(xiàn)在對你的印象也還不差?！?/br>
    林修愣住：“您不討厭我？”

    她相當(dāng)瀟灑地一笑：　“先不討論我到底對我那個又老又丑又胖還很自信的丈夫有沒有感情的問題。在他身邊的，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在你之前他已經(jīng)有過數(shù)不清的情人了。但是在你之后，他卻再也沒有過別人，至少據(jù)我所知沒有，這一點讓我對你相當(dāng)好奇?！?/br>
    到底是怎樣有魅力手段的人能夠吸引一個精明濫情的政客戀戀不舍，從花心變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專一”。當(dāng)然，這種專一也相當(dāng)廉價。

    “所以，您所說的第二件事是……？”

    她反問：“你的性取向是？”

    “我這樣的身份說出來您可能不信，但我確實對女性保持有更高的好感。”

    “那就行了?！彼f得很干脆：“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做　愛。”

    ？　？　？　？??？?。俊?？

    以為她說錯或者自己沒有聽清楚，他不可置信地問：“您在說什么？”

    “這么羞恥的話，我就不說第二遍了?！?/br>
    如果情緒有形狀，那么此刻的林修應(yīng)該是一堆雜亂繁冗的黑色線條，糾纏不清，越扯越亂。

    受成長的環(huán)境影響，他極少得到女性如此大膽的表白，而且，還是本以為一直討厭著自己的女性。這使他的腦海一直暈暈乎乎的。他竭力使自己保持清明：“這并不適宜。夫人，我并不想再當(dāng)別人的情人了?！?/br>
    相比起他的手足無措，她實在淡定得不行：“我并沒有說要你當(dāng)我的情人，不要多想，我現(xiàn)在只是作為一個女人，在向有好感的男人發(fā)出邀請而已，你接受或者不接受都可以。只是，不接受會讓我格外沒面子就是了?！?/br>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絕：“夫人，我更希望我們是在熟悉彼此的情況下慎重地做出這種選擇?！?/br>
    縱然，“情人”這個身份會讓人們覺得他比一般人更放得開。但是他確實超乎尋常的保守謹慎，如果他不曾去當(dāng)別人的情人，可能他到現(xiàn)在還會抱著“一輩子只找一個伴侶”的愿望做著美夢。

    “那行，老狐貍現(xiàn)在剛下葬，時機確實不對，我們可以先培養(yǎng)感情。不考慮給遠道而來的我一杯熱茶嗎？”

    林修隨即轉(zhuǎn)身去尋找茶葉和茶杯，順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卡文先生，既然要培養(yǎng)感情，能否允許我只叫你卡文。同樣的，你也可以只喚我黛爾?！?/br>
    “可以的，夫人?！彼匀挥袔追志兄?，由此可以預(yù)見，這場談話，女士會占據(jù)上風(fēng)。

    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沒那么容易放開，她能理解。伯爵夫人吹出湯面上的熱氣：“他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不瞞夫人，我計劃在幾天以后離開格里塞爾，開始毫無掛念的生活。”

    “一定要走？”

    “您的出現(xiàn)可能會擾亂計劃。”

    她沉吟不語，半晌后抬頭望向他：“不如這樣，以1個月為期限，在此期間內(nèi)，我們試著融入彼此。1個月以后，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心意，如果要走了，不必特意通知我，只需要在你的房間內(nèi)放上一封告別信即可?！?/br>
    “夫人和我培養(yǎng)感情，以及想和我做　愛，究竟是奔著什么目的？是需要一個契合的性搭檔還是一個忠誠長久的伴侶？”

    “我目前的愿望是把你發(fā)展為我自由的愛人，當(dāng)然，步入婚姻也絕不是不可以。老家伙把你的信息保護得很好，除了那幾個涉案的警官和房子里的仆從管家，應(yīng)當(dāng)也沒人知道他的情人究竟長什么樣了，到時候只要換個身份，低調(diào)些也不是不可以?！?/br>
    “自由”這個詞眼觸動了他。認真想想，他前23年的人生里，唯有最艱難貧苦的歲月能夠和自由沾上邊，剩下的，只有麻木的富貴和被cao縱利用的人生。

    他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好的，夫人。”

    “就不好奇我那兩次隱晦的見面，見到的是什么樣的你嗎？”

    “好奇沒有用，那得看夫人是否愿意向我傾訴?！?/br>
    果不其然，她再次露出狡黠的微笑：　“這是秘密。”

    這也令林修再次確認，這位女士，確實很愛捉弄人。

    她喝了一口茶后，盯著他的頭發(fā)贊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頭發(fā)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長，不過現(xiàn)在也很漂亮，就像濃稠的夜一般，擁有靜謐的美?！?/br>
    “您謬贊了?！薄∷麤]好意思說，其實在見到她的前一刻，他還在思索著怎么自己剪掉這頭礙事的黑發(fā)。

    不論留或者不留，只要他足夠安分不惹出什么禍端，他的未來總算還有零星光明。屆時他一定會找到實現(xiàn)自己價值的地方。

    ……

    “林修先生？林修先生？醒醒，我們已經(jīng)快到達目的地了?！?/br>
    林修睜開眼，入目可見的是卡萊爾的臉和火車帶來的震動和噪音。心情一瞬間跌落谷底。

    真是奇跡，他竟然在如此嘈雜的列車上睡得十成熟，甚至做起了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