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罪犯在被逮捕之前的一天,是自由的。而只要他被定罪,判了刑,他就不再是一個自由人,連坐在押運車內(nèi)都不被允許靠窗,只能透過一點縫隙偷瞧外面向后行走的樹木,匆匆的行人和藍色的一點天空。 溫杭看了兩分鐘,覺得無聊還頭暈,就不看了,轉(zhuǎn)過頭去看宋櫛風(fēng)。 他跟溫杭印象中差不多,不過還是比從前成熟些。 看著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在看守所的勞動太多了,溫杭雖然體力好也累了,在車上晃著晃著就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不錯的夢,正是遇到宋櫛風(fēng)那天。 溫杭六年級那年,比他大幾歲的初中生或者社會上的小青年喜歡成幫結(jié)伙,欺負一些附近落單的,或者家庭有缺陷的小孩兒。 溫杭兩者都占,自然是被欺凌的坐上賓。 他回家的路有大路,也有速度快一些的小胡同,其中一條黑漆漆的胡同,正是他經(jīng)常被堵的地方,每次都被折騰半天。于是這條路就沒有一點捷徑的用途了,但溫杭還是每天在這條胡同里走。 溫杭不怕疼,被打被罵的時候也不怎么躲,有時候還笑著反駁兩句,如果不看他臉上的傷,他的神情就像是在和朋友玩笑一樣。通常被打完后,他會從身上隱秘的口袋里掏出個硬幣,沒事人一樣去買冰棍吃。 他隨便別人怎么罵怎么打都不生氣,父親被罵他也不介意。 除了一種情況。 涉及母親,溫杭會拼命反抗,且多半是他贏。雖然他不常打人,但被打的次數(shù)多了,已經(jīng)熟悉怎樣動手使人更疼些。 溫杭的mama就是強jian案的受害者,罪犯是他名義上的爸爸。 那天溫杭打倒了那個罵她婊子的人,就恢復(fù)之前溫順的模樣:“我任你們打。別議論我mama?!?/br> 他露出乖巧的笑:“好啦,你們想的話,可以上了,我不還手?!彼吭趬?,閉上眼睛,一點也不害怕,平靜地等待疼痛。 溫杭沒等到熟悉的拳頭。 他抬頭,看到一個高中生模樣的青年,正一臉擔(dān)心地看著自己,“小朋友,沒事吧,哥哥把他們趕跑了,來,能起來嗎?哥哥送你回家?!?/br> 溫杭想到一個夸張的比喻。 就像是幾萬光年遠處最熾烈的未知光照在了自己面前。 溫杭對那個哥哥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撒了個小慌:“謝謝哥哥。家里可能沒人,哥哥你要不要請我吃東西?” 青年摸了摸溫杭的頭頂,點頭問道:“啊,好啊,想吃什么?” “南二街路口的茄子蓋飯和道東的米粉,都想吃?!焙诎抵?,溫杭的臉有一點泛紅。 “行,走吧?!鄙倌昀饻睾嫉氖?,朝光亮處走去。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啦?” “十三歲。哥哥你呢?” “呀,六年級了?你太瘦了,我以為只有十歲呢。叫什么名字啊?” “哥哥可以叫我,小杭?!?/br> “航行的航嗎?” 航行的航,遠航的航,多好的字。 “嗯,就是那個航。哥哥,你幾歲了?” “剛十八,高三了。” 溫杭三年級時候曾經(jīng)體驗過割腕的感覺,是一個混混非要拿他做實驗。他流了很多血,感覺身體漸漸變涼,身體被剝離軀殼。 他命硬,最后沒死。盡管沉入深淵的感覺很可怕,他也沒哭。可吃東西時候,望著碗里的紅油,他掉了幾滴眼淚進去。 那天,他學(xué)到一個新成語,“櫛風(fēng)沐雨”。 那個哥哥的名字叫宋櫛風(fēng)。 * 宋櫛風(fēng)阻止了一旁警察的動作,側(cè)頭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的少年,罪犯。一束陽光透過有鐵柵欄的天窗,照在他的頭發(fā)上,柔軟的頭發(fā)染上一層金色的絨邊。 司機轉(zhuǎn)了個彎,周圍的車輛比最初還少,仿佛天空的高度都高些,一大片烏云遮住了太陽,顯得陰沉沉的。他按了按喇叭,“宋哥,前面就到了?!?/br> 宋櫛風(fēng)拍了拍溫杭的頭頂,青年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宋櫛風(fēng)肩旁睡著了,想揉揉眼睛,抬起胳膊卻帶起手銬和另一只手腕。 溫杭調(diào)整一下姿勢,坐直了身子,側(cè)頭對宋櫛風(fēng)輕聲道:“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宋櫛風(fēng)也偏過頭看他,青年鼻梁不低,又側(cè)有一顆淺褐色的小痣,眉眼似畫中精致,額角有一不規(guī)則形狀的傷疤,有點眼熟,“沒事。” 押運車速度慢下來,緩緩地停在監(jiān)獄大門前。漆黑的大門有三米高,高墻上都是鐵絲網(wǎng),周圍是水泥地和沙石,僅有幾棵小葉子楊樹,樹干上涂了一層刷白的石灰。 小時候沒人告訴溫杭,這是用來防蟲的,直到認識了宋櫛風(fēng)。 那些即將成為犯人的人,到了這扇門前,都會不約而同地出神,抬頭最后仰望自由的天空。 溫杭只盯了那樹一會兒,就神色平淡地排在犯人隊列的最后,不回頭地往前走。 監(jiān)獄里面又是一種風(fēng)景,包括溫杭的十幾個犯人被引至側(cè)面的走廊,然后進入一個大廳。 宋櫛風(fēng)與穿著制服的獄警走在后面,獄警介紹道:“我叫王從輝,是B3監(jiān)區(qū)的主管,這次來的犯人一部分劃分到我這兒。你就是小宋同志吧,從前線退休下來的特警?” 宋櫛風(fēng)聞言笑了笑:“嗯,我叫宋櫛風(fēng),之前在海關(guān)工作?!?/br> “誒呦,那任務(wù)重,很辛苦吧?” “還好?!?/br> 王從輝瞥見宋櫛風(fēng)手臂上的繃帶:“怎么受的傷啊?沒大事兒吧?” “不礙事。不過子彈傷了筋骨,胳膊也沒什么直覺,使不上勁兒,就不干特警了,分配到家鄉(xiāng)做獄警?!?/br> 王從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沒事,老哥我在監(jiān)獄干十多年了,畢業(yè)就在這兒,工作穩(wěn)定,環(huán)境安全,有五險一金,別看外面不看好這兒,獄警其實挺不錯的工作?!?/br> 宋櫛風(fēng)被王從輝的熱情感染,心里輕松了些,“謝謝王哥。我們?nèi)ケO(jiān)獄長那里報道嗎?” 王從輝:“哈哈,別客氣。獄長去總局開會了,晚點回來。要不要跟個流程?” 宋櫛風(fēng):“流程?” 王從輝:“帶新犯人入監(jiān)的流程,體檢,編號,剪頭發(fā)什么的。然后我再帶你去宿舍看看,我們這兒地方偏,沒別的好處,就是宿舍大,哈哈哈?!?/br> 宋櫛風(fēng):“好,有勞王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