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今天的天氣不錯。

    我看著窗邊精心修剪過的西府海棠，愉快的吃了一口棗泥酥餅。

    那天太子折磨完我，大發(fā)慈悲讓我在他榻上睡了半宿，我醒來的時候渾身黏膩，碧漪聽見我的動靜掀開門簾從外間探出頭來。說已是丑時了。

    “奴婢就估摸著殿下要醒了，一直在外邊候著呢?！彼厒?cè)身進(jìn)來邊輕柔的對我笑笑，擺擺手示意身后的兩個宮女進(jìn)來，手上端著水盆和布巾。

    我伸出手等著她們給我擦拭，歪在床上看頭頂?shù)乃生Q延年紋樣繡頂。

    “太子殿下?！蔽衣犚妼m女太監(jiān)請安的細(xì)微聲響從外間傳來，知道是他來了。

    我趕忙轉(zhuǎn)身對著床里。

    被他那樣一番整治過后我見著他就直發(fā)憷，生怕他還有什么新的法子對付我。

    “五殿下剛醒呢，奴婢還在伺候著擦身?！?/br>
    “嗯?！彼瓚?yīng)一聲，我聽他腳步向我這邊響起，不由繃緊了皮。

    太子攜著一身濕潤的水汽來到我床前。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我叫小廚房給你做了糖蒸酥酪。”

    我不想吃甜的，我想吃鹵香蹄髈。

    “我不吃，我想回去?！蔽冶硨χ麗灺曊f。

    我感覺到微濕潤的發(fā)梢碰到了我的背，許是剛沐浴過，他的手有些微涼，按住我肩膀，將我的身子轉(zhuǎn)了過來。

    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接過碧漪手中的濕布巾。

    從我鎖骨拂過，一路向下，在腰腹流連摩挲。

    我才發(fā)現(xiàn)身上還有他留下的點點白斑，已經(jīng)干成了硬塊，附在我腹部皮rou上。

    起先被宮女們見著我赤身裸體的模樣還不覺什么，可偏他一來我就渾身開始不自在，只感覺難堪混合著慌亂，忙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他見狀收回手，倚在床柱邊凝視我，不知在想什么。

    不過他想什么也和我無甚關(guān)系，我只得到我想要的結(jié)果就可以了。

    我見他神態(tài)和緩，不像是心中有氣，便覺得有機(jī)可乘。昨夜是他作弄我過頭，怎么說我也是個皇子，他那般羞辱我，想必有違他受的圣人教誨。

    “哥哥……”我故意開口，悄悄看他反應(yīng)，見他作出凝神細(xì)聽的模樣，接著說：“我知是我做錯了……可是，那天我在湖邊，看見姝美人就孤身一人，我瞧著日頭大，湖邊蚊蟲也多，就讓攢竹給她個驅(qū)蟲的香包。”

    我見他沒開口，頓了頓，繼續(xù)說：“誰知攢竹那丫頭，忒心粗，把要她給我新繡的荷包給娘娘了?！闭f罷我狀似無意的將手伸出，抓住他衣袖，露出我臂上被他捏出的青紫痕跡?！澳憔蛯⑽业暮砂€我罷？”

    他神色不變，只反握住我手，用布巾輕輕擦拭兩下。

    良久方才開口，“即便是我信你。”他聲音淡淡，讓人猜不著情緒。

    他仔仔細(xì)細(xì)地將我手臂擦過一遍，拂了拂青紫斑痕，又欺上身來，捏住我脖頸迫使我抬頭，讓我看向他眼里。

    那眼里黑沉沉得一片，映出我癡癡傻傻望向他的神情。

    “也得看看各宮娘娘們，信也不信?！?/br>
    說罷他松手，理理袖袍，將布巾扔回后邊跪地的丫鬟手中水盆里。

    太子看著我，立于床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你總是將事情想得太簡單，承錦?！?/br>
    “這宮里，每一片紅墻青瓦，都是用鮮血鑄成，用白骨鋪就?！?/br>
    “你只當(dāng)四下無人，卻不知每一處陰影中都有無數(shù)眼睛在窺探?！?/br>
    “你心中何嘗不懂，這香囊是如何陡轉(zhuǎn)到我手中，只是你不愿去聽，不愿去想?！?/br>
    “淑妃會為你抹去痕跡嗎？不，她只會面上關(guān)懷著你，轉(zhuǎn)眼就去找父皇哭訴，哭她不知你與后宮嬪妃有了首尾，再親自來求我將你沒入宗人府。”

    “口蜜腹劍，面甜心苦，不過如是。”

    “你當(dāng)真不懂嗎？承錦？”

    那日太子對我說的話言猶在耳，我只當(dāng)是耳旁風(fēng)。

    我回想到他誣賴母妃的傻言傻語，捏著酥餅不由嗤笑一聲。

    他懂什么，我自五歲起便由母妃帶大，一直無微不至事事居心，母妃所出六弟也同我兄弟和睦，親切非常。

    他前幾句話我還兀自緘口不言，但他說到母妃就令我不大樂意了。我不愛聽他說，便想盡辦法找理由趁夜離了東宮回來。

    他話已經(jīng)說到那地界，我再向他求要香囊已是不可能，毋自辱焉，倒不如走了干脆。

    我嘆了口氣。

    還不是因為那事，那年發(fā)生那事……讓太子對我母妃，對我都深惡痛絕吧。

    我搖搖頭，不再去想那糟心事，只琢磨著怎么再去找阿娜耶見一面。

    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想到她含水的雙眸，我心中涌起無限漣漪，也擔(dān)心太子對她是否有什么動作。

    也不知她沒了我的接濟(jì)，會被那群看碟下菜的奴才怎樣磋磨。

    我看著窗邊的淡粉海棠花瓣，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捻起兩瓣收進(jìn)袖中，起身出門。

    9

    我?guī)еＬ幕ò?，一人閑散的轉(zhuǎn)悠到了御花園，路上見著掃撒的小太監(jiān)還親切的笑了笑。

    小太監(jiān)慌忙忙地向我行禮，水也不灑了，只彎腰等我過去便要走人。

    我心里贊他識趣，拋給他一小角銀子，往園中連廊走去。

    那連廊邊栽著幾盆牡丹，個個出落得雍容華貴，碗大的一朵，重重疊疊，好不肆意。

    我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忙不迭將袖中海棠撒進(jìn)最邊一盆洛陽錦下，這盆花就鄰著趙粉，乍一看只當(dāng)是趙粉花瓣落進(jìn)了洛陽錦盆中。

    做好這一切后我淡定的去凌霄殿給父皇請了個安，又出宮去越仙樓打包兩只醉燒雞。待我悠哉悠哉回宮天色都已漸暗。

    我在宮里吃酒就著燒雞，好不快活。這兩日太子似乎有什么要事，天天在朝前連軸轉(zhuǎn)，幾位閣老不放過他，他自然也沒有閑工夫來尋我的麻煩。

    我抹抹嘴，想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如果阿娜耶有意相見，現(xiàn)在應(yīng)有回應(yīng)。

    見天色已完全暗下來，我叫攢竹在我寢殿守著，囑咐她如若是母妃差人來看望，只說我已經(jīng)睡下。便攜著夜色往御花園偷摸去。

    到那盆洛陽錦處，只見盆底多了兩瓣魏紫花瓣，那魏紫向來端坐在花叢正中，是絕不可能有落瓣被風(fēng)吹至此處，我心下稍定，撿起那兩篇花瓣，向著冷宮方向走去。

    冷宮原不叫冷宮，是東六宮靠后幾座偏僻院子，只因年久失修，我爹又懶得出錢去修繕，遂漸漸荒廢，只幾座屋里關(guān)了犯事的妃子，大多數(shù)都是破舊的空屋。

    我七轉(zhuǎn)八拐地進(jìn)了一座滿是雜草的院子，見院里一有一抹湖藍(lán)色身影，便知是她來了。

    我與阿娜耶曾說好，御花園側(cè)廊洛陽錦下有海棠花瓣，必是我請她來此處相見。

    她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頭望向我，嘴唇抖動似是要說什么，最終還是抿起嘴來柔柔的對我笑了一笑。

    我看見她透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黑夜中似乎閃著光，只覺得一顆心都軟了下來。

    阿娜耶像極了我娘親，雖然她深目高鼻，頭發(fā)微卷，與中原人長相極大不同，但那澄澈溫柔的眼神，和我記憶中的娘親一模一樣。

    我也只記得那雙眼睛了。

    我娘……

    晃神間阿娜耶到我面前，頭上的珠串發(fā)出淅瀝聲響，將我從走神中喚了回來，她輕輕拉起我的手，用大拇指抵著我手背轉(zhuǎn)了個圈。

    我知道那是她的部族間詢問安好的意思。

    我抬頭看向她，溫聲說道：“我挺好的，那天我離開后你有沒遇到什么事？”她望著我，搖了搖頭，用生澀的官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應(yīng)我的話。

    “那日……我，路上，嬤嬤……”她努力想說清那天遇到的事，但因為實在是不熟中原官話，只磕磕巴巴的夾雜著西域語告訴我，我半蒙半猜總算弄清了她想說什么。

    原來那日她返程途中，遇見幾名嬤嬤，說父皇要路徑此處，她身上有汗?jié)n不得體統(tǒng)，唯恐沖撞了皇上，便一群人拉著她到一處宮殿耳房中洗漱。待她洗漱換好衣裳出來，那群嬤嬤直說皇上已經(jīng)離去了，也不待她多問就又送她回到了自己住所，待得她反應(yīng)過來，那香囊已不知什么時候不翼而飛了。

    ……我簡直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表達(dá)我的心情。

    正常人！怎么會在別人的宮殿隨意洗浴！還！穿別人給的衣服??！

    而且我父皇，嘉平帝，他已經(jīng)足足半年沒有從凌霄殿里出來過了！上朝都改為在文華殿由太子和諸位閣老議政，阿娜耶又怎會在路上遇見皇帝儀仗？

    她大概來到這深宮的三年里，從未真正了解過這里吧。

    我嘆氣。

    我有些無奈，又有些同情她。

    這里沒有一望無際的黃沙，也沒有她習(xí)慣了的，響徹大漠的駝鈴和歌謠。她在一日日陌生的言語中努力揣測他人的意圖。

    她見我不說話，有些焦急，拉住我衣袖，眨巴著眼睛，將我手拉到她胸口。

    “丫鬟……不見……”

    每日她宮中宮女侍從都不見人。

    “吃食，打點、涼……”

    如果沒有我給她的銀子幫她打點，就連每日膳房送來的吃食都是涼透了的。

    “風(fēng)，沒有……很熱……”

    這兒的宮殿全都密密實實，沒有一絲曠野的風(fēng)吹過，夏日她每一天都熱得難耐。

    我細(xì)細(xì)聽著她的訴說，只覺得心頭苦澀。

    “承錦，我想你?！焙雎犚娨痪淞鲿车墓僭挘笏惆察o了下來。

    這句話她說得很流暢，我心中愈加不是滋味，拉著她到了屋內(nèi)。隨意尋了一處還算干凈的長榻坐下。她只柔柔的看著我，她身量很高，坐下時候目光幾乎是與我平齊的，我看著她的眼睛，安慰的話忽的又說不出口，只恨我太沒用，不能想出法子讓她不再受這些苦。

    可如若是要我?guī)苯铀奖迹ニ隊繅艨M的大漠，我也是不敢的。

    我從出生起就長在這巍峨皇城里，錦繡堆中長大，不愿去過那平頭百姓的苦日子，何況那還是貧瘠的大漠。

    我只能自欺欺人的將她攬進(jìn)懷里，埋頭輕拍她的背。

    沒想到阿娜耶忽的輕笑起來，沙沙柔柔的聲音，她反而將我抱進(jìn)懷中，一下一下的輕輕撫摸我的頭。

    “沒關(guān)系……承錦……”我聽見她說。

    然后，捧起我的臉，溫?zé)岬奈锹湓谖业拇缴稀?/br>
    我聞見她身上有淡淡松脂的香味。

    我靠在她胸前，柔軟而曖昧的氛圍籠罩了我，我來時便帶了點微醺醉意?，F(xiàn)下在她的動作下只覺得頭腦漸漸像團(tuán)漿糊，只惟沖動主宰著我的一切……

    一切都變得朦朧而不可控制。

    她柔軟的身軀像條蛇般纏繞著我，豐腴的rufang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的懷抱。

    兒時我也經(jīng)常這樣依靠在母親的胸前，被母親充滿溫柔的愛意環(huán)繞著……

    我將頭埋入她的懷中，像貍奴一般吸吮抓撓，她一下一下的撫摸著我的頭，溫柔地接納我……

    我此刻什么也顧不上了，久違的溫暖讓我甘愿在這一刻陷落進(jìn)無間地獄，只求能被這樣的溫暖愛意久久環(huán)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