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纏綿,美酒佳肴,花好,月圓。
他們穿過花園,碰見不少提著燈籠忙碌的家仆,丫鬟們手里大都端著些什么果子,茶水,又或者什么菜色,想來前面確實該是開席了。翠翠眼尖,迎頭就抓住了七巧,這小丫頭忙把手里的葡萄端高了,遮住臉,替她掌燈的小丫頭掩面輕笑,溜走了。 翠翠看她這樣,自然知道不對,就要念她,卻聽她急急辨說:“小小姐,小小姐,真不是我不盡心,是柳jiejie去看水,聽見了后門的車馬聲,就隨口問了句是誰在用車馬,不知道是哪個小廝講了句好像是看見了二小姐,這才露了餡的!不能怪七巧的……” 誰能知道是這么個倒霉的情形,翠翠收回手,撅了撅嘴,一邊面頰鼓了個不悅的小包子,摘了顆她手里的葡萄,嘆了口氣:“你呀…行了,我一會兒自己會圓過去,想來青姐應(yīng)該也不會說與爹爹聽的……好啦,你去吧,我不罵你?!?/br> 七巧喜笑顏開,端著葡萄小跑走了,翠翠扭頭看她,跳了一下,叫她:“哎呀,你慢點兒走,一會兒毛手毛腳摔了葡萄,我可不救你!” “知道啦,小小姐!” 夏小蟬扯扯她的袖子,有些擔心:“青姐不會罵你吧?” 翠翠沉吟一聲,想起身邊還有個瞿牧齋,便攬住瞿牧齋的手臂,笑臉討好起來:“瞿兄弟?!?/br> 瞿牧齋指了指自己,帶著疑問重復(fù)了一遍:“瞿兄弟?” “當然是兄弟啦,我們可是一屋頂看過月亮,吃了果子的呢,那跟那些出生入死的江湖弟兄也沒什么區(qū)別了是不是?” 瞿牧齋想松開她的手,卻是無法,微微蹙眉:“……我可沒吃你的果子?!?/br> “那你也是爬了我忠平伯府的屋頂了,是不是?” 只見這小妮子一臉天真,滿眼無辜地望著自己,瞿牧齋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落了套。他愈推愈推不開,便看向夏小蟬。夏小蟬是個沒主意的,只一心一意聽翠翠差遣,何況他們就是一派的。 瞿牧齋無法,只好妥協(xié)似地松了口:“你們想我?guī)湍銈冏鍪裁础!?/br> 翠翠果然對他微微一笑,滿意地松了手:“誒,小事小事,我白天出了個門,我家姐知曉了此事,只求你一會兒跟我們坐一處,這樣jiejie沒有空檔單獨說教我,過了一夜,明日她也就忘記啦?!?/br> “可我應(yīng)當是要跟我爹一道坐的,女眷應(yīng)當和我,還有他,”他伸手指了一下夏小蟬,繼續(xù)道,“都不是坐一起的,我們要如何幫你避開你的jiejie?!?/br> “誒,今日是家宴,沒那么多規(guī)矩,我實在要我的席位同你們的在一起,爹爹不會怪罪的,這你就不必擔心啦。” 瞿牧齋微微遲疑,不過還是應(yīng)承下來,他大約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名門千金,頗有些驚訝的。 最后的一小段路,翠翠在前領(lǐng)路,他們跟著,夏小蟬悄悄看了看瞿牧齋,很客氣地同他說了句謝謝瞿衙內(nèi),瞿牧齋看了看他,也很客氣地回了他,舉手之勞。 今年的中秋,在花園中的一處花廳擺了個小席,一人設(shè)一席,翠翠遠遠地看了,只有青姐一人坐在右邊的末席,她想了想,便拉著夏小蟬和瞿牧齋徑直坐去了左側(cè)末數(shù)三席,這樣余一首席給瞿大人,竟然夠了。 萃文青看見她這meimei,就要開口,卻見她身邊跟著一位面生的小公子,便耐下心詢問起來:“這位是?” 翠翠積極回稟:“青姐,這是瞿伯伯家那位公子,方才我們在后面遇見了?!?/br> 萃文青愣了愣,問道:“后面?” 瞿牧齋起身作揖,分說:“是我在園中迷失,誤入了宅院深處,萃小姐莫怪?!?/br> 萃文青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果然沒有追問什么。夏小蟬也一年未見萃文青,規(guī)規(guī)矩矩對她問了安,她對他笑笑,也問他的好,對他說,中秋好,小蟬。 她真真是這燕京城中,最最溫婉的女子,一顰一笑都是溫柔的,繾綣的,就好像今夜的月亮,有這世上最皎潔的光芒,最叫人戀戀不舍的模樣。因而夏小蟬常常想的,想象能夠生出翠翠和青姐這般女兒的那位夫人,究竟是個什么情貌,想來,一定是極美極美的吧。 園中因中秋佳節(jié),也請了幾名樂師奏樂,琴聲若潺潺流水,琵琶若玉珠滾盤,和諧鳴響,還有幾位,夏小蟬也看不明白,總之是好聽的。 四人聽了一陣,無多時便聽見有男子的笑聲自不遠處來。翠翠立時放下手中的果子,站起來揮手:“舅舅!快來呢!” 沒成想?yún)s是忠平伯先應(yīng)了聲:“文君,你外公在呢,怎么這樣沒規(guī)矩?!?/br> “呀!外公!” 既然聽見宮闕也在,她那里還坐得住,急急忙忙提了裙子,歡快小跑入園中,撲了老者滿懷。宮闕從來是鐘愛這個小外孫女的,試想還有誰能騎在報劍山莊宮老莊主的肩上揪他的白頭發(fā),也就眼前這位了。 老外公華發(fā)白須,一身灰色的袍子,今日不作報劍莊主,只做小姑娘的外公,一把將翠翠撈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雖說翠翠還小,可也著實沒那么小了,這樣抱著,其實是有些吃力的,也有些不合體統(tǒng),可是老人家樂意寵著,又能如何。 瞿東籬笑著搖了搖頭,感嘆道:“忠平伯的兩名千金,都各有可人之處,好福氣啊?!?/br> 萃熹之負手而苦笑,慚愧不已:“大姐教養(yǎng)還行,這個小的,縱得已經(jīng)沒有模樣了,比不得瞿大人家的公子,懂事,又有一身好武藝,必是棟梁之才?!?/br> 瞿牧齋立在席前向幾位大人鞠躬作揖,夏小蟬抬頭看見,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向他們作揖。宮城子把兩袖甩到身后負手而立,朗聲笑道:“瞿大人,你家的公子可是真能干,帶得我家小蟬也知禮不少?!?/br> 夏小蟬聽不明白是不是夸自己,不過知道是夸瞿牧齋的,于是便也回頭對他甜甜一笑,仿佛就能報恩似的。瞿牧齋看見了,只清咳了兩聲,別過了頭。夏小蟬不疑有他,只立著等大人們都入了席,他才坐下。 廚娘周mama這才親自領(lǐng)著幾名小丫頭奉上月餅,親自分奉,果然是按照說好的,給了夏小蟬四個,又給了翠翠三個,輪到瞿牧齋,翠翠眼疾手快替他多搶了一個,周mama就要說她,卻被她先搶了白撒嬌:“哎呀,周mama,人家瞿衙內(nèi)初來乍到的,多給一個多給一個。” 周mama無法,也就隨她去了。 夏小蟬把自己得的四個,分了兩個給翠翠,自己手里余了兩個,突然想到什么,便將其中一個給了瞿牧齋,跟他說,謝謝他幫忙。 瞿牧齋看見盤中多出的月餅,略頓了頓,又把那月餅還給了他,一本正經(jīng)道:“也謝謝你給我月餅?!?/br> 夏小蟬還沒反應(yīng)得過來,一開始以為他是不要,突然又明白過來,他是用他給的月餅謝了他給他月餅這件事,沒想到竟還能這樣?他在腦子里繞了繞,都有些暈了,正要再送他,就被翠翠搶了過去,說:“那你們就給我吧,用來謝謝我,謝謝我叫你們成了朋友。” 樂聲鈴鈴,大人們還在談笑風(fēng)生,沒人注意到孩子們在說些什么,瞿牧齋沒有接話,夏小蟬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他這樣的身份,確實也不好跟他做朋友吧。 “嗯,那就謝給你吧?!?/br> 少年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悲不喜,就這樣傳進了夏小蟬的耳朵,他緩緩地抬了頭,看向瞿牧齋,對方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坐著,嘴里好像嚼著什么,可能是塊月餅,出神間,翠翠也開開心心咬了一大口下去,她扭過頭催他快吃。夏小蟬動心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滿足,手里的月餅同往年的似乎都有點不大一樣。 他應(yīng)該又多了一個朋友,還是一個特別厲害的朋友。 他笑得瞇起了眼睛,情不自禁,喃喃感嘆道:“真好啊?!?/br> 翠翠問他什么真好,夏小蟬只搖搖頭,說沒什么,就是真好啊。翠翠笑他奇怪,于是又去告訴給瞿牧齋,跟他說夏小蟬不知道在說什么真好。瞿牧齋扭頭,看見他也正巧看向自己,笑眼彎彎,腮幫充得鼓鼓囊囊,于是也對他點點頭。 “嗯…中秋好?!?/br> 那是瞿牧齋第一次向他問中秋安好,此后許多年的每個中秋,夏小蟬都能想到那一天,那一晚的形形種種—— 月朗風(fēng)清,園中有金桂飄香,秋菊為伴,妙音纏綿美酒佳肴,竟是一年難得的花好月圓,人團圓。 他還記得,他也是那樣笑著回的瞿牧齋。 “嗯,中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