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zé)岬乃卧以诰咀∫聰[的手背上，濺出一圈細(xì)微的水花。顧青玄抬手一拭眼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業(yè)已垂淚：“師祖既是以魂祭器，你又為何要?dú)Я颂烨邂?？你……可是怪他欺瞞了你？”

    燼夜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天清雖然騙了我，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不怨他。我真正無法釋懷的，是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偽君子，剛一保住性命，竟立刻為了爭奪天清鈴而大打出手！”

    回想起眾人你爭我奪的嘴臉，燼夜仍難掩厭惡之情：“若是讓天清鈴落到那些人手里，還不如毀了干凈?！?/br>
    “我毀了天清鈴后，那些前一瞬還視我為英雄的人，立刻怒不可遏，簡直恨不得生啖我rou。”燼夜嘲諷地笑了，“可是他們又畏懼我龍族的身份，不敢殺我。最后還是天清的師妹出面調(diào)停，將我禁錮于天機(jī)山以示懲戒，那些偽君子才算罷休。”

    顧青玄默然良久才道：“那天清鈴的其他碎片現(xiàn)在何處，你可有線索？”

    燼夜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在白梅村曾遇到過一股邪氣，現(xiàn)在想來，可能與混沌有關(guān)?！鳖櫱嘈唵蚊枋隽艘幌庐?dāng)日的情形，“前些日子天現(xiàn)異象，日月同輝，正象征著陰陽不明。若混沌之力借此機(jī)會果真重現(xiàn)于世，那就必須趕在下一次日食前重塑天清鈴，否則千年前的浩劫又將重演?！?/br>
    顧青玄視線微偏，一邊思索一邊說著，卻沒有注意到金色的眼瞳在他說到重塑天清鈴時收縮了一下。

    燼夜心中瞬間已有了決定，便開口道：“當(dāng)時，天清鈴碎裂后，鈴身便被太乙宮奪走了，后來傳聞被進(jìn)獻(xiàn)給了皇室，改稱帝鐘。鈴柄在混戰(zhàn)中落入了妖族之手后，便再無音訊。鈴舌則是下落不明。至于鈴首倒是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封印在你的左眼之中?！?/br>
    猜測被印證，顧青玄并沒有多驚訝，畢竟鈴首被封在他的眼睛里，暫時是安全的。只是其他碎片該如何找尋，實(shí)屬難事。

    似是看穿了他的煩惱，燼夜主動道：“你若是憂心如何尋找碎片，倒是不難。天清鈴被我的火焰煅燒過，上面的龍息我在幾里外便能感知到?！?/br>
    “你是要我放你出來？”

    “我只是告知你我能?！睜a夜平靜地說道，語調(diào)里卻滿是自信與篤定，一如他身為龍的驕傲。

    想到燼夜本就沒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自己也與他相識多年，顧青玄沒有過多的心理負(fù)擔(dān)，便道：“好，你答應(yīng)助我尋找天清鈴碎片，我便放你出來。”

    “一言為定?！?/br>
    顧青玄回憶著前任門主傳授給他的解封之法，指聚劍氣，在左手心處劃下三勾，鮮血立刻滲了出來。

    他將手按于寒冰上，低聲道：“太上敕令，湛汝而去?！?/br>
    殷紅的血線如電般放射開來，從冰面一閃而過。

    長久束縛rou身的壓迫感突然消弭無蹤，燼夜瞳孔放大，試探性地動了動龍尾。

    失去法力加持的寒冰根本承受不住龍的巨力，瞬間崩裂看來。

    伴隨著一聲響徹云霄的龍吟，一道紅色的流光沖破追思洞的穹頂，直上九天。

    顧青玄在寒冰炸裂時就及時退到了洞外，仰頭看著紅色的龍影在云間肆意翻騰，似是也感受到了他重獲自由的喜悅，不由嘴角上揚(yáng)。

    這時，顧青玄余光瞥見幾名普通弟子正跑上山來，心下一沉。

    天機(jī)山山頂是門派禁地，尋常弟子平時并不會上來，此時貿(mào)然闖入禁地，怕是出什么大事了。

    幾名弟子到得近前，先是被變成廢墟的追思洞嚇了一跳，再看到顧青玄才想起正事要緊，行禮道：“師尊，太乙宮重陽子、丹鼎派長生道長和崳山處一散人突然到訪，他們帶了大批人馬，已至山腳?！?/br>
    “太乙宮？”顧青玄蹙眉。

    太乙宮乃當(dāng)朝帝廟所在，掌門人重陽子被尊為國師，隱隱有成為各修仙教派之首的趨勢。而天機(jī)山素來游離方外，鮮少入世，與太乙宮并沒有很深的交情。

    最近發(fā)生的諸事都與天清鈴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今天清鈴碎片的下落剛有眉目，重陽子就突然帶著大隊(duì)人馬親自登門造訪，未免過于巧合，怕是來者不善。

    思及此處，顧青玄對其中一名弟子道：“你即刻從后山下山，去葛山請你黎師伯速速回來主持大局?！?/br>
    又派另兩名弟子召集天機(jī)山所有人，帶上慣用的法器，守住山門及各處進(jìn)山要道，說完便飛身向山腳處掠去。

    天機(jī)山下，數(shù)百號人的隊(duì)伍沿著進(jìn)山的道路行進(jìn)著。

    領(lǐng)頭一人年約不惑，美髯飄飄，身著象征身份尊貴的杏黃色道袍，頭戴紫金冠，騎著赤色駿馬，左右還有道童手捧寶劍令旗等物隨行，端的是氣勢洶洶，貴氣逼人。

    眼見山門在望，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從半空飛落，立于道路正中。烏發(fā)隨風(fēng)而動，白衣翩躚招展，身形雋秀，凌然遺世。雖只有一人，卻穩(wěn)穩(wěn)擋住了眾人前進(jìn)的方向。

    “重陽師叔，長生師兄，處一師兄，青玄有禮了?！敝仃栕拥热税摧叿炙憬允撬拈L輩，顧青玄禮數(shù)行得周全，“師叔和兩位師兄駕臨，青玄竟未提前聽聞消息，未做準(zhǔn)備，有失遠(yuǎn)迎。不知師叔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重陽子未答話，一旁的長生道長跳出來率先道：“顧青玄！你與魔族中人沆瀣一氣，殺死了白梅村鎮(zhèn)守地仙，連同村里上百口人，你可知罪？”

    “荒謬！”顧青玄拂袖道，“我從未勾結(jié)魔族，更未殺過一人。各位道友今日若是來向青玄興師問罪，也需拿出證據(jù)說話！”

    長生道長冷笑一聲，聲音尖刻：“白梅村里留有你天機(jī)山獨(dú)門劍陣的痕跡，還有魔族殘留的氣息，卻不見一具魔族尸首，反倒是白梅消失，全村被滅。顧門主，這還不夠明顯嗎？”

    顧青玄肅聲道：“我前往白梅村時，滅村慘案已經(jīng)發(fā)生。白梅地仙不知被什么東西控制，大開殺戒，幸而最終化解往生去了。至于魔族……那不過是個想要趁火打劫之徒?！?/br>
    “你說地仙被什么東西控制了？”重陽子這時開口道，“這倒是聞所未聞?！?/br>
    “我看這都是他的脫罪之詞，簡直一派胡言！”長生道長依舊不依不饒。

    這時，一直未置一詞的處一散人開口了：“青玄師弟說得也不無道理。不如請師弟隨我們走一趟，大家坐下來把前因后果理理清楚，總不會叫人蒙冤?！?/br>
    顧青玄的目光在三人臉上一一劃過。

    重陽子道貌岸然，挾當(dāng)朝國師身份以自重，常以道門執(zhí)牛耳者自居；長生道人所在的丹鼎派掌握了很多邪門歪道的修煉法術(shù)，傳聞還會以活人煉器，只因以太乙宮馬首是瞻，才被劃為正教，但私下里為多數(shù)門派所不恥；處一散人倒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和的一手好稀泥，因資歷較老，各門各派間如有什么摩擦，常請他去主持公道。

    這幾人聚于一處，幾乎代表了修道門派的大半勢力。顧青玄自己雖能與這幾人抗衡，卻不得不考慮整個天機(jī)山的立場。

    正僵持間，一名崳山弟子突然指著天空喊道：“你們看那是什么！”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龍尾形狀的紅影隱入云端。

    “顧青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放出孽龍！”長生道長以為抓到了他的把柄，態(tài)度更加囂張。

    顧青玄面色不變，反手卻暗中射出了一張疾風(fēng)符。

    燼夜正擔(dān)心形勢對顧青玄不利，沒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出手，一時不察，從云從風(fēng)的龍還沒來得及冒頭，就這樣被風(fēng)卷走了。

    顧青玄微笑道：“道長眼花了，不過是朵云罷了。”

    “你！”長生道長鏘的一聲自拂塵中拔出軟劍，連帶著丹鼎派眾弟子也一起亮出了兵器，“那就請顧門主帶路，到山巔一看，便知那孽龍是否還在封印之中?！?/br>
    顧青玄立時也冷了臉，抬手召出劍陣，在周身環(huán)繞出八卦形狀。

    “顧門主這是鐵了心要與各道門決裂嗎？”

    顧青玄橫劍于身前，熒熒劍光更襯得眸如星子：“長生道長請慎言！我天機(jī)山雖小，但也容不得旁人肆意搜查。”

    “黃口小兒！”長生道長一招手，丹鼎派眾弟子立刻列陣，將顧青玄團(tuán)團(tuán)圍住。

    一人率先以劍尖朝他面門直刺過來。顧青玄略撤半步，抬袖一揮間，清風(fēng)送輕舟，便將這人摔將出去。

    其余丹鼎派弟子見狀，便齊齊提劍劈來。顧青玄掀身探海，周身的劍氣聚攏，如華蓋般覆于上方，架開了四面八方的劍鋒。

    趁著眾人被反彈退開的間隙，顧青玄立刻將劍氣四散開來，十?dāng)?shù)道流光在人群中交織出了一張細(xì)密的網(wǎng)，所過之處血線飛起，劍支紛紛墜地。丹鼎派眾弟子或捂著手臂或捂著腿部，慘叫著倒作一地。

    見徒子徒孫失利，長生道長怪叫著抖著軟劍刺了過來。

    劍氣回援，顧青玄穩(wěn)穩(wěn)擋住了這一擊。但那軟劍卻十分古怪，竟像有生命似的突然變長，拐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刺中了他的肩膀。

    長生道長一擊得手，桀桀一笑，抽劍再刺，這次劍芒卻像是分化出了無數(shù)劍簇，如漫天冰雨撲面而來。

    “這招綿里藏針，縱使你有三頭六臂也躲不過去！”

    顧青玄足下鷂燕掠波，身形如鏡里觀影，浮云去來，在劍雨中穿梭著，卻不避開亦不退后，反而看準(zhǔn)時機(jī)以劍氣格擋開幾處致命的攻擊，欺身近前。

    長生道長一招不靈，后繼無力，驚惶失措地看著他指挾鋒刃，直逼胸腹而來。

    眼看長生道長就要當(dāng)場被開膛破肚，顧青玄卻在最后一刻收了劍氣，手腕一翻，一掌印在了他的胸口，將他擊飛出三四丈遠(yuǎn)。

    這時，一直從旁觀戰(zhàn)的重陽子突然大喝一聲，一腳踏在旁邊道童的肩上飛身而起，認(rèn)主的寶劍隨之出鞘入手。

    重劍攜著下落之勢劈來，顧青玄將劍氣盡數(shù)凝于手臂，接下了這雷霆萬鈞的一擊，卻還是被沖擊得單膝跪地，已經(jīng)受傷的肩膀處也崩出了鮮血。

    “師尊！”守在山門處的天機(jī)山弟子見對方以多欺少，早就憤怒不已，登時沖出來與攻向山門的各路人馬戰(zhàn)成一團(tuán)。

    顧青玄架住裹挾著靈氣的巨力，咬牙喝到：“都退回山門！”

    說著，他勉力調(diào)動起靈脈中剩余的力量，反守為攻，一連疾風(fēng)驟雨的數(shù)招，將重陽子逼得后退了六七步，接著驟而飛身后撤，與天機(jī)山眾人一同退回了山門處。

    顧青玄食指中指并攏立于唇邊，凝神低聲默念密語。只見數(shù)十塊上刻古篆銘文的巨型石碑自地下隆隆拱出，一層耀眼的銀光自山巔垂落，如同一個巨大的穹頂?shù)箍塾谡麄€天機(jī)山上。

    “玄靈七殺陣！”處一散人驚呼道。

    重陽子心下也是一驚，他曾聽太乙宮的先輩說起過千年前的混沌之戰(zhàn)，當(dāng)時天機(jī)山就是憑借此陣暫時保住了一方平安，收容了眾多門派的中堅(jiān)力量，為后來眾人合力擊退混沌保存了實(shí)力。沒想到今日竟能見到此陣重見天日。

    想到此陣的威力，重陽子不敢托大，連忙帶著眾人后撤。

    這時，一名傷了腿的丹鼎派弟子被落在了后面。他倒在地上掙扎著向前匍匐爬動，卻因腿傷而行動遲緩。

    眼看銀色的光幕將要落在他所在的區(qū)域，無意傷人性命的顧青玄還是忍不住飛身過去，揪起他的衣襟要將他擲向安全區(qū)。

    這時，前一刻還在哀嚎求救的丹鼎派弟子突然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嘴巴如脫臼般撕裂開來。一條通體瑩白的蛇從他的口中彈射而出，張口咬在了顧青玄的脖頸上。

    顧青玄抓住那條蛇，剛要鉸斷它的椎骨，指尖卻瞬間麻痹了，只數(shù)息之間，身體便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

    那名丹鼎派弟子像提線木偶般站了起來，肢體扭曲僵硬地扛起顧青玄，在陣法完成合圍的最后一刻飛身落到了陣法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