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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爛漫吃貨少女愛而不得黑化瘋批和尚

    陰風(fēng)怒號,鬼影幢幢,寺廟里老舊的門窗相互磕碰,發(fā)出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吱呀聲。元清整個短身子都縮在被子里,頂出一個不住顫抖的鼓包。

    木床的周圍,飄著十里八鄉(xiāng)的孤魂野鬼,他們形容可怖,不住地說話,出聲幽微嗚咽,元清在被子里捂住耳朵。過了許久,被子外才安靜下來,元清卻不出來,蜷縮著陷入睡眠。

    但臨近的僧房里諸位師兄們面容恬靜,睡得安穩(wěn),誰都聽不到這動靜。

    元清是難覺寺最小的和尚,今年只有十歲,兩年前被母親送到寺里出家,他家世代是做陰陽先生的,但已經(jīng)好幾輩沒出陰陽眼了。三歲時元清指著裝滿水的水缸,對母親說,里面有一個小meimei。

    那是他不小心掉進水里淹死的jiejie,母親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父親卻大喜,像是看寶貝一樣摸著他的眼睛,自此之后一直傳授他捉鬼驅(qū)邪的本事。

    做陰陽先生偷窺天機,總要折壽,元清的父親走得格外早,只留下母親和他兩人相依為命。

    但母親不想讓元清再步他父親后塵,把家里有關(guān)陰陽五行的書通通燒掉,送他去了山上的難覺寺,她覺得寺里有佛祖震著,等閑小鬼不敢去纏著元清。

    可世界之大,佛祖怎么會有空暇照顧一個小小的難覺寺呢?元清依然每天見鬼,如今又可以看見人身上的黑氣,張牙舞爪,把原本純凈的心染得漆黑。

    就連寺里的師兄們也是一樣,雖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每日誦經(jīng)禮佛,可貪嗔癡、怨憎會一點不比來來往往的香客少。

    每月初一十五,前來難覺寺求簽禮佛的人格外多,元清負責(zé)做些端茶送水的雜活,他給齋房添好茶水,便想在附近的樹下躲會兒太陽。

    剛剛站定,他就被果子砸了頭,撿起來發(fā)現(xiàn)是一顆李子。

    元清仰頭一看,從茂密的樹葉縫隙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她以一種滑稽的姿勢卡在樹杈上,左手不忘護住用衣服包著的果子。

    她臉色通紅,示意元清不要說話。

    “可施主怎么下來?”他小聲問。

    小姑娘試探地把左腿從樹枝上拿下來,踩在稍低的枝杈上,可這時身子不穩(wěn),李子漏了大半,她又心急又rou疼,驚呼一聲,“我的李子?!?/br>
    隨后她就失去重心,一頭掉下來,元清慌張地去接她,被她砸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從樹上摔下來,顯然很疼,小姑娘眼里含了一包眼淚,想哭又不敢哭,她怕自己上樹偷摘李子的事被別人發(fā)現(xiàn),尤其是她娘,一定會打她屁股的。

    李子有的被壓爛,有的被摔壞,元清揉揉自己的胳膊腿,把還可以吃的都撿起來還給她。

    她擦掉眼淚,像模像樣地行禮:“謝謝小師傅。”

    “不必謝,施主受傷了嗎?”

    “沒有,小師傅,我上樹摘果子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她掬了一半李子分給元清,解釋說:“寺里的李子很甜,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所以才偷偷摘了一點,這是我第一次,以后不會了。”

    能從樹上摔下來,想來也不熟練。元清來這里兩年還沒嘗過樹上的李子,他接過來在僧袍上擦了擦,咬一口發(fā)現(xiàn)真的很甜。

    “好吃吧?!彼齼裳郯l(fā)亮,盯著元清求認同。

    “嗯?!?/br>
    小孩子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把李子裝到自己的小包包里,哼著歌兒要去找娘親。

    元清叫住她,“施主下次來不用上樹了,小僧給施主摘下來留著?!?/br>
    “真的嗎?”她睜大眼,開心地說:“謝謝,我叫陶蓁,小師傅叫什么名字?”

    “元清?!?/br>
    等她走后,元清看著茂盛高大的李子樹,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幫陶蓁留李子,大概是因為她的靈魂干干凈凈,什么都看不到吧。

    ................

    每年五六月份,陶蓁來難覺寺分外勤快,因為元清會給她準備好新鮮多汁的果子,而作為回禮,她會給元清買許多香甜可口的糕點。

    當(dāng)然,這糕點有一半進了她自己的肚子。

    元清和她認識的小男孩都不一樣,他話不多,不會欺負別人,總是笑著聽她說煩心事,比如下河摸魚把衣服弄濕,讓娘親打了幾下屁股,還有先生說她字寫得像螞蟻亂竄,讓她在同窗面前丟臉。

    陶蓁說得渴了,元清會及時給她遞水,餓了就把糕點推到她面前。

    “這是我給你買的,我不吃?!碧蛰柰低笛实艨谒B連擺手。

    口腹之欲也是貪欲的一種,元清不想過多沉迷,“一個人吃無趣,蓁蓁和我分著吃吧?!?/br>
    朋友之間,分著吃東西很多見,陶蓁很快就說服了自己,一塊接著一塊,吃得不亦樂乎。

    久而久之,陶蓁發(fā)現(xiàn)元清從不和她說自己的事,而她都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老底都掀給元清了。

    “元清,你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元清溫和地給她斟了杯茶,笑道:“沒有,聽你說話,我就很開心了?!?/br>
    陶蓁說話的時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會集中在她身上,身邊的鬼怪好似突然噤聲,他的世界難得寧靜祥和,就像是從煉獄陡然重返人間,時光像是偷來般珍貴。

    “你頭上的戒疤痛嗎?”陶蓁伸出手摸摸元清的圓腦袋。

    “剛開始痛一些,現(xiàn)在沒感覺了?!?/br>
    看過之后,陶蓁饞蟲又被勾起來,“元清,你的腦袋好像瓜子酥呀,圓圓的上面還灑南瓜籽?!?/br>
    “你吃過嗎?”她問。

    元清搖頭:“沒有。”

    “那下次我給你帶。”

    ……………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陶蓁已經(jīng)從一個八歲的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過三個月,她就要及笄了,母親說她每日瘋跑,沒有個姑娘家的樣子,所以時常約束她出門。

    但好在jiejie經(jīng)常以求姻緣為理由去難覺寺,陶蓁每次都陪著她。

    jiejie和她的心上人約在這里會面,陶蓁總會被支走,這時她就來找元清。

    元清已經(jīng)不是寺里最小的和尚了,他身后跟著些路都走不穩(wěn)的小沙彌,此起彼伏地叫著師兄。

    陶蓁見了笑得前仰后合,“元清,我覺得你像一只老母雞,后面跟著許多小雞?!?/br>
    清雋的年輕僧人被她笑得面皮發(fā)紅,把師弟們一個個抱到佛殿的蒲團上坐好,隨后才來見她。

    “元清,我給你帶了好吃的?!碧蛰枇嘀埌d奮地說。

    打開一看是綠豆糕,有的被壓歪,有的則碎成了好幾塊,應(yīng)當(dāng)不是外面買來的。

    元清看了看陶蓁期待的表情,捻起一塊喂到嘴里,細細品味了一會兒,說:“好吃?!?/br>
    “是吧,這是我親手做的,我也覺得好吃,可我娘卻說喇嗓子,又齁甜?!彼桓本穸稊\,重拾信心的樣子,接著爪子就去拿綠豆糕。

    但紙包被元清立馬包好收起來,她央求說:“給我吃一塊?!?/br>
    “不給,這是我的。”

    陶蓁反問:“你不是說朋友之間,東西要分著吃嗎?”

    “這個不可以?!痹宸滞鈭远?,說不給就不給,鄭重地把糕點放在柜子里,隨后灌了三盞茶。

    陶蓁自不會注意這些,她撇撇嘴嫌元清小氣,隨后一臉疑惑,神神秘秘地問:“元清,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為什么要嘴對嘴嗎?”

    這事顯然不該問一個和尚,但陶蓁渾然不覺,她上次不小心碰見jiejie和陳哥哥嘴對嘴互相啃,問jiejie她又不肯說,只說不能告訴娘,又說她長大就知道了。

    雖然生在寺廟,但難覺寺以姻緣簽極準廣為聞名,年輕的姑娘和小伙子一來二去,難免看對眼。元清也曾碰見過幾次,但他彼時心如止水,甚至有些鄙夷,畢竟華嚴經(jīng)有云:“愛欲之人,猶如執(zhí)炬,逆風(fēng)而行,必有燒手之患?!?/br>
    情愛,不過是凡夫俗子刀口舔蜜,自尋煩惱的愚蠢之心。

    但他不能這樣和陶蓁解釋,她不是出家人,于紅塵自有留戀。

    所以他支吾了半晌,“我也不知?!?/br>
    陶蓁卻好奇過了頭,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本能地追逐著光和熱。

    她伸出自己的手背,嘴貼上去,抿了抿又咬了咬,艷紅的舌尖打著圈地舔過自己的牙印。

    她依然眉頭緊縮,不知道這有什么意思?

    元清年方十七,已經(jīng)做了九年的和尚,他自認每日被鬼怪切磋,又潛心修佛,堪稱心如止水。

    但他此刻眼神飄忽,如坐針氈,腦子里的清心咒一個字都想不起來,就剩下陶蓁的一截粉舌,把他攪得熱意翻騰。

    元清落荒而逃,險些左腳絆右腳摔倒,陶蓁問他干什么去,他謊稱要去上茅廁,急忙跑到寺后的竹林,那里人少。

    他捂著自己興奮異常的心臟,惴惴不安。

    ……………

    jiejie的情郎陳秀才,終于下定決心去家里提親,但是陶蓁的父母不大愿意,陳秀才家境貧寒,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雖說學(xué)習(xí)用功刻苦,可天下用功的人多了,也不是誰人都能考上功名的。

    一年后他才能去參加鄉(xiāng)試,中不中還兩說。但jiejie早和他情投意合,非君不嫁。

    好在多方考察,陳秀才不光頗有才名,品行也端正,陶蓁父母才松了口,說是等他中舉,二人就成婚。

    定下婚約的jiejie,rou眼可見地開心,她時常自己一個人捂著臉傻笑,陶蓁不解,jiejie說等她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就知道了。

    隨后她就真的遇見一個人,是新搬來青州城的,高大俊秀,只是身子有些孱弱。

    和陶蓁說話,他會臉紅,而一雙眼睛卻又專注而羞怯地看著她。

    陶蓁的心跳得有些快,忍不住地想天天見他,和他說話。jiejie說她看上人家了,快去難覺寺掛個姻緣牌。

    于是她就去了,揣著姻緣牌站在樹下,據(jù)說姻緣牌要親手掛才靈驗,她個子不高,只能掛在最下面。

    元清為香客解完簽后,要去大殿打坐,出了門就看見陶蓁踮起腳,極為吃力地系著紅繩。

    陶蓁已經(jīng)長大了,來求姻緣不奇怪,元清極力壓下心中異樣的感覺,走過去問她:“蓁蓁來求姻緣嗎?”

    “嗯。”她耳根通紅,補充道:“你別問了,說出來就不靈驗了?!?/br>
    元清輕笑:“好?!?/br>
    但下午打坐,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不知不覺就走到姻緣樹下,他準確地記著陶蓁姻緣牌的位置,一陣風(fēng)吹來,木牌不住旋轉(zhuǎn)。

    而元清也看清了木牌上寫的字,“愿月老保佑,陶蓁與許逢知心意相通,喜結(jié)連理?!?/br>
    許逢知,陌生的名字。

    元清沒有繼續(xù)打坐,而是回了房。本來站在柜子前偷吃的小沙彌被師兄回來的腳步聲一驚,手里的綠豆糕就落了地。

    紙包里的糕點骨碌碌地在地上打轉(zhuǎn),停下來就散了架,見此他連忙道歉:“對不起師兄,我不敢了?!?/br>
    元清面沉似水,雙手把佛珠攥得死緊,寒聲道:“把金剛經(jīng)抄十遍,明天拿給我?!?/br>
    十遍?他抄得手斷了,也抄不完,他跑過來抱著元清的大腿,求饒說:“師兄,我錯了,綠豆糕我賠給你,少抄幾遍行不行?”

    元清把他撕下來,“再多說一個字,多抄五遍?!?/br>
    “可……”那個綠豆糕又不好吃,又甜又干,噎得他嗓子疼。

    但這話被元清瞪了回去,他再不敢說,縮著脖子回房抄寫,一路上心里發(fā)毛,慣常好脾氣的元清師兄,怎么會發(fā)那么大的火?

    綠豆糕沾了灰,又碎得很徹底,任誰看都要扔掉,可元清卻一點點撿起來喂到嘴里。

    這是蓁蓁上月送來的,他還沒舍得吃完。

    晚上,元清被那只吊死鬼吵得睡不著覺他耷拉著舌頭,辛災(zāi)樂禍地說:“小禿驢,你的小相好心里有別人了?!?/br>
    往常這些聲音,元清總會置之不理,睡不著時他就念經(jīng),那些鬼受不了他喋喋不休,便不來吵他。

    今晚他再也忍不住,“閉嘴,蓁蓁是我的朋友?!?/br>
    “嘿嘿,朋友?!钡跛拦硪晦D(zhuǎn)就來到了他面前,“即是朋友,你為什么睡覺叫她的名字?”

    這些元清自己不知道,突然被一只不正經(jīng)的鬼點破,他臉上發(fā)燒。

    “你的小相好要嫁給別人了,哎呀呀,她要和別人親嘴睡覺生娃娃了?!?/br>
    “她成了婚就不來看你了,你一個人多寂寞呀,所以你就讓我上一次身吧,我替你嘗嘗女人的好處。”

    元清懶得理他,他是佛門中人,一生陪伴青燈古佛,何來寂寞之說。

    “蓁蓁有了心上人,這是好事情?!痹鍖Φ跛拦碚f,面上隨即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

    過了幾日,陶蓁又來了,只是這次不是一個人,她和一位文弱俊秀的少年肩并肩走在一起,有說有笑。

    見了元清,她說:“逢知,這是我的好友元清?!?/br>
    “這是許逢知,我的……鄰居?!彪m然隔了三條街。

    元清心頭驀然一沉,問道:“許施主安好,是來求姻緣簽嗎?”

    默默看了陶蓁一眼,許逢知笑容甜蜜,“是,聽聞貴寺,姻緣簽十分靈驗。”

    搖出竹簽之后,元清親自為他解,簽文上曰:“可以拖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br>
    若問貴人,月下之老,若問姻緣,天作之合。

    是上上簽。

    元清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可他耳邊又響起那天的話,“你的小相好要嫁給別人了,她以后不會來看你了,你一個人多寂寞呀?!?/br>
    對著陶蓁清麗的雙眸,他想到這樣的眼睛以后便只看著許逢知,他心里發(fā)堵,如何也開不了口,只說了一句便告辭,“上上佳簽,祝愿許施主心想事成。”

    陶蓁來僧房找他,問道:“元清,你不開心嗎?”

    “沒有?!彼裾J說。

    夜里,吊死鬼又開始刺激元清,“你小相好的相好長得不錯呀,聽說還是富商家的公子,和你的小相好郎才女貌,門當(dāng)戶對?!?/br>
    “哎呀呀,要我是姑娘,也喜歡那樣的,你一個禿驢拿什么和他比呀?”

    元清沒有反駁,摸黑出了房門,他要去大殿一趟,吊死鬼到底對佛祖心存畏懼,罵罵咧咧地沒敢跟上。

    他為自己求了一支姻緣簽,跪姿專注,態(tài)度虔誠。

    “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br>
    下下簽。

    元清把竹簽放到竹筒里,混合均勻,走時他被門檻絆了一跤,跪在殿外他忽然笑起來,笑自己遁入空門卻動了凡心,得寸進尺,自取其辱。

    ……………

    難覺寺后的竹林,幽靜隱蔽,陶蓁和許逢知時常會來,他們已經(jīng)定下婚約,陶蓁最近被拘在家里學(xué)規(guī)矩,但熱戀的兩個人恨不得長在一起,別的地方難免被發(fā)現(xiàn),只有此處沒人來。

    元清偶爾會來這里挖筍,簡單重復(fù)的勞作,會讓他沒有空閑想陶蓁。

    可會讓他看到。

    他們依偎在一起親吻,許逢知的手指插在陶蓁烏黑的頭發(fā)里,陶蓁摟著他的脖子,難舍難分。

    擁抱親吻,佛門中人避如蛇蝎的觸碰。卻在元清心里扎下根,五蘊熾盛催生出嫉恨怨懟,酸甜苦辣,愛別離、求不得,元清感覺自己活著,從未如此鮮明。

    吊死鬼說許逢知身體虛弱,又替他打聽來了許逢知的生辰八字。元清想了又想,拿出來母親燒書時偷偷藏下來的書。

    上面畫著各種禁咒,父親說過,非必須不能畫,對施咒人反噬極大。

    但他還是翻開了,仔細研讀,筆耕不輟。

    陶蓁出嫁前,元清下山給她帶去兩枚平安符,說是自己親手做的,特意囑咐繡金線的是給許逢知的,千萬不要戴錯,那樣就不靈驗了。

    婚禮當(dāng)天,元清守在陶家門外,陶蓁穿著大紅的嫁衣,被許逢知背到花轎上,顛顛簸簸間,元清看清陶蓁的臉,很漂亮,比以往都好看。

    三日回門過后,許逢知帶陶蓁來難覺寺還愿,他恭恭敬敬地給元清行禮,感謝他為自己解簽,多虧了元清,他才能抱得佳人歸。

    元清側(cè)身避過,淡淡道:“命數(shù)雖有偏差,但姻緣都是天定的,許施主不必謝我。”也不要怨他。

    陶蓁給元清帶了喜餅和喜糖,她眉眼嬌媚粉面含春,元清不想再看。

    他接過東西,笑道:“蓁蓁,我想吃綠豆糕了,你很久沒做了?!?/br>
    陶蓁有些尷尬,上次給許逢知做了她引以為傲的綠豆糕,許逢知吐了一天,她才知道,娘說的都是真的,她做的東西真的不好吃,只是苦了元清,這么多年一直任勞任怨地吃她做的糕點,毫無怨言。

    “元清,委屈你吃那么難吃的東西,我以后都不做了,給你帶鋪子里的吧。”

    “不,我覺得很好吃,我很喜歡。”

    陶蓁對著丈夫干笑兩聲:“元清真給面子

    ,改日給你做?!?/br>
    但后來她沒有履行約定。

    …………………

    元清還俗了,自從送出那兩枚平安符,他的佛緣就到了頭。如今做上驅(qū)邪捉鬼的營生。他在許府附近租了個小院子,每日晚出早歸。

    一年之后,頭發(fā)就長到肩頭,去許府時特意找支簪子把頭發(fā)盤起來,他不想讓陶蓁覺得自己邋遢。

    許逢知眼見的不好了,每日醒來的時間很少,人瘦得厲害,許父許母遍尋名醫(yī),但都束手無策,于是走上作法除邪的路。

    元清看了看許逢知的臉色,活不過一個月,他臉色哀痛地說:“恕在下無能,救不了公子的命?!?/br>
    許父許母哭做一團,元清是十里八鄉(xiāng)口中有名的驅(qū)邪大師,他都沒有辦法,那許逢知就只能等死了。

    陶蓁哭著跑出去,她接受不了愛人將要離去的事實。元清默默跟在她身后,“蓁蓁,許公子的命數(shù)如此,你莫要難過?!?/br>
    話雖如此,可事到臨頭,誰能做到那般瀟灑,她淚流滿面地問元清,“這世上可有續(xù)命的法子?”

    “我愿意把我的壽數(shù)分他一半,我們一塊走?!?/br>
    元清垂下眼 ,苦澀地笑笑:“沒有,世上沒有這種法子。”

    而這法子他也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不到月末,許逢知就出氣多進氣少,全憑參湯吊著命,他攥著陶蓁的手,囑咐幾句,隨后就不出聲了。

    哀樂遍野,漫天紙錢,許逢知生時備受期待,死時銘心刻骨。

    元清看著扶靈的隊伍,有些羨慕,他不禁想,等他走時,陶蓁會哭嗎?

    …………………

    吊死鬼如今被元清困在小院里,他出不去,初時從早到晚地咒罵元清,后來就罵不動了,變得極為沉默。

    元清出去捉鬼回來,身上總會沾許多鬼氣,吊死鬼負責(zé)把這些鬼氣吞掉,除了這些,他還有一個重要的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元清的解語花。

    元清時不時就會發(fā)瘋,扯掉他的胳膊,一根根地拔掉他的手指,自言自語:“蓁蓁喜歡我,蓁蓁不喜歡我?!?/br>
    “蓁蓁忘了許逢知,蓁蓁還想著許逢知。”

    說完之后又一根根接上,把胳膊給他裝回去。

    雖然鬼沒有痛感,但是自己的身體部分被扯得支離破碎,他還是感覺自己很疼,很后悔,早知就不纏著小禿驢刺激他了。

    城東的王家有艷鬼作祟,家里的男丁,個個身中艷毒,元清應(yīng)邀前去捉鬼。

    那艷鬼蜂腰長腿,面似桃花,鮮紅的寇丹劃過元清光滑的俊臉。

    “小道士,沒嘗過姑娘的脂粉香吧?!?/br>
    “整日和鬼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她游走在陣法之中,試圖尋個空隙偷跑出去,湊在元清耳邊說:“在人間做鴛鴦,給神仙都不換呢?!?/br>
    元清被她吵得心煩,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左手便去掏鬼核,捏碎心上的鬼核,她才能灰飛煙滅。

    艷鬼的指甲忽然暴長,末端嵌入元清的胳膊中,絲絲縷縷的黑氣順著鉆到他的皮膚里。

    她喉間嗬嗬地響,語氣怨毒,“金剛罩,你是個和尚。”

    “可和尚又怎么樣,中了我的毒,大羅金仙也保不了你的童子身?!?/br>
    元清聞聲捏碎了鬼核,玉潤紅顏霎時塌成一捧細灰。

    艷鬼已除,王家人過幾天就能醒來,元清拿了酬金回家,一路上毒便順著血脈,游走到四肢百骸,他身體燙得嚇人,吊死鬼怕他發(fā)狂,躲得遠遠的。

    沖動從肺腑涌到腦子里,一口口地啃咬,元清覺得自己又癢又痛,冷水沒頂也無濟于事。

    他好想陶蓁。

    吊死鬼怯怯開口,“你都還俗了,還堅持什么?快去找個女人。”不然他有鬼身威脅。

    是呀,他早不是和尚了,頭發(fā)已然長到后背,遮住戒疤。他心有雜念,野火燒身,也想嘗嘗刀口舔蜜的滋味。

    元清去找了陶蓁,帶著滿身的水汽。眼睛像是柔波里的月亮,波光粼粼,搖搖晃晃。

    “蓁蓁,我中毒了,你幫幫我。”他說。

    已經(jīng)人事的陶蓁,自然知道怎么幫,但她嫁做人婦,如今夫君未過周年,她過不去心里的檻。

    “元清,你去找別人吧,我不能幫你?!?/br>
    “蓁蓁,我不懂,朋友之間不能,還有誰能?”元清扯著她的袖子道。

    在陶蓁看來,元清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和尚,如今還俗也是為了歷練自己的佛心。他單純善良,又和她一同長大,是她拒絕不了的人。

    罷了,佛門中人什么都不懂,就幫他一次。

    她偏過臉去,伸手覆上元清,低語道:“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br>
    元清第一回嘗到紅塵里撲面而來的快樂,熱烈而綿長,但又抓不住留不下,讓他目眩神迷。

    那日之后,元清三不五時地來。陶蓁的公婆去塞北做生意,家里就剩下她一個人,元清時常陪她說話,她很開心,像是回到了以前,天永遠是藍的,而人也永遠留在原地,一回頭就能看見。

    許逢知要過周年了,陶蓁上街去采買,正碰上一個游方道士,他捏著陶蓁腰間的平安符不撒手,不顧她的阻撓拆開布料,取出里面的符咒還有生辰八字。

    他拆的是許逢知的那枚,陶蓁出門時總要戴在身上,就像丈夫一直陪著她。

    道士說:“這是短命咒,中咒之人百病纏身,活不過一年。”他捻捻胡子問,“這咒世上沒幾個人知道,誰給你的?好歹毒的心思?!?/br>
    陶蓁有些恍惚,險些沒站穩(wěn),她一把抓起符咒,跌跌撞撞地去了元清家。

    元清正在給樹澆水,走時他砍下寺里李子樹的一根枝杈,不過兩年,它就長勢喜人,明年就能結(jié)果子。

    陶蓁臉色發(fā)白,“為什么?元清,你為什么害他?”

    “你知道了?”元清瞥一眼她手里的東西,坦然道:“蓁蓁,我嫉妒他?!?/br>
    “我嫉妒你喜歡他,和他成婚,日后還要生兒育女,相濡以沫?!?/br>
    “這些,我也想要。”他定定看著陶蓁,目光炙熱。

    “可你是個和尚,和尚怎么能成婚生子?”

    “所以我不做和尚了。”他握著陶蓁的雙手,把臉擱在上面,滿足地說:“我做你的人好不好?”

    哪怕不能名正言順,他也心甘情愿。

    陶蓁奮力掙開雙手,驚恐地看他,性情溫和的元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瘋了?”她終是無法接受,問道:“是不是有人逼你?”

    “沒有?!?/br>
    多年好友害死自己的丈夫,陶蓁不知該如何面對,失魂落魄地要出門,就聽見元清說:“我能看見鬼?!?/br>
    “什么?”陶蓁茫然回頭。

    “從小我就能看見鬼,這個院子里,還有難覺寺,到處都是,他們每日每夜都在折磨我。”

    陶蓁環(huán)顧四周,心里發(fā)毛,她信元清,害人都能果斷承認,嘴里應(yīng)該沒有假話。

    “別怕,他們不會傷害你?!痹遢p笑,“我害死了許逢知,你打算怎么辦?”

    “送你去見官?!碧蛰韬V定道。

    “許逢知是病死的,沒有證據(jù)證明是我殺的。”

    伸出手,她看著符咒,“這就是證據(jù)。”

    “短命咒虛無縹緲,沒有人會信的。”

    “我有人證?!?/br>
    “我也可以收買人證,說這是平安咒?!?/br>
    陶蓁被他的話堵得氣血翻涌,再也忍不住,揚起手來狠狠扇他一個耳光。

    “你簡直不可理喻?!?/br>
    元清唇角被打出血來,但他卻笑了,笑得淚眼婆娑,“蓁蓁,我是不是很可憐?”

    “你可憐又可恨!”她咬牙切齒道。

    “所以不要放過我,你也可以折磨我,每天都可以?!?/br>
    元清給陶蓁備好了器具,整齊地擺在桌上,他臉頰浮上病態(tài)的紅,“蓁蓁喜歡哪一種?”

    他流連在陶蓁的耳側(cè),嗅著她的味道,低語說:“也可以每種都用。”

    吊死鬼縮在院子的角落,他恨自己的耳朵太靈敏,鞭子抽打皮rou的聲音、元清的嗚咽聲、更為曖昧的細碎聲響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早知道就跟黑白無常去地府了,人間更似煉獄啊。

    他時常在元清耳邊絮叨,“你這是何苦?舊傷好了又添新傷,她又不喜歡你,你找別人不好嗎?”

    “你不懂,我是在贖罪。”他一口氣灌下治傷的湯藥,又去處理身上的血痕。

    吊死鬼暗自鄙夷,既然是贖罪,他叫那么大聲干嘛?分明是覺得爽快。

    初時恨得牙癢癢的,打元清時陶蓁覺得解氣,可后來她卻發(fā)現(xiàn)不是,再如何發(fā)泄許逢知也不會回來,而這段日子,她好像都想不起來許逢知的長相了。

    反而每晚都夢見元清哭著喊疼,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醒來都覺心驚。

    她不是個硬心腸的人,愛恨都匆匆,她決定放過自己,也放過元清。

    …………

    陶蓁已經(jīng)十天沒來找他了,元清最新的傷口逐漸痊愈,他有些心慌。

    夜里去找陶蓁,她說:“我不恨你了,你走吧。”

    元清跪著籠住她的腿,“我不走,你是不是忘了許逢知?我害死了他?!?/br>
    “元清,人總要向前看的。”陶蓁嘆道,目光悠長。

    “蓁蓁,我活不長了,你是不是也會忘了我?”短命咒折苦主多少陽壽,也會取施咒人同等的壽數(shù)。

    他吻了吻陶蓁的手背,“別忘了我,求你?!?/br>
    陶蓁拍了拍他的肩頭,釋然一笑:“我昨天做了綠豆糕,你嘗嘗吧。”

    如今她學(xué)了新做法,綠豆糕又香又糯。

    “嗯?!痹逡Я艘豢冢安皇且郧暗奈兜懒??!?/br>
    “糕點就像人一樣,哪能一成不變呢?”說完,陶蓁又問:“你背上的傷好了嗎?”

    “沒好全,還有點疼?!彼忾_衣服把傷處貼在陶蓁手上。

    隨即眼睫上顫動的淚珠,終于落在地面,砸住一只滿心歡喜要回窩的螞蟻,它背上舉著找來的吃食,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即將溺斃在這滴小小的咸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