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城南，安暖福利院。

    裴成宣和福利院負責人一同從辦公室出來后，客氣地請負責人自行去忙。他自己則抬腳去了孩子們平時玩耍的小花園。

    這家兒童福利院由裴家作為社會愛心人士出資扶持了兩年，今天他來這里主要是為了協(xié)調(diào)新捐的物資。裴成宣抬腕看了看手表，發(fā)現(xiàn)時間還早，決定去看看這里的小孩子，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孩子。

    那人背對著他半蹲在幾個五六歲的孩子面前，摸著其中一個男孩的腦袋，用笑盈盈的清澈嗓音說道：“你們都是乖小孩兒?！毙『㈤_開心心地摟著他的脖子直笑，活潑熱鬧的聲音離老遠都能聽到。

    裴成宣默不作聲地看了會兒，臉上帶著自己的都未察覺到的笑意，輕聲開口：“久雁?！?/br>
    寧久雁應聲扭過頭來，看清來人有點訝然，他站起身讓小孩自己去玩兒，這才笑著打招呼：“裴三哥好?！?/br>
    ——

    寧久雁從好幾年前起就經(jīng)常作為義工來這家福利院，給孩子送些吃的用的，也會陪他們玩，這次倒是第一次碰到熟人。

    長椅上，寧久雁和裴成宣并肩坐著，看著玩鬧的小孩，時不時地閑聊幾句。過了會兒，裴成宣低頭看著寧久雁的側(cè)臉，出聲問：“怎么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這么明顯嗎？不過生病倒是沒生病?！睂幘醚憧聪蚺岢尚?，輕輕搖了搖頭。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有些欲言又止，低下頭盯著腳邊從石板縫里長出的一棵荒草。

    裴成宣看出了他眉目間的猶豫和糾結(jié)，但并沒有出聲催促，而是很耐心地陪在一旁。一時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靜默，卻不顯尷尬沉悶，反而讓寧久雁很快地放松了下來。

    他終于開口詢問：“裴三哥，你的家庭是什么樣的呢？你和家人的關系好嗎？”

    “這個啊，讓我想想應該從哪里開始說起?！?/br>
    裴成宣對寧久雁的問題感到有幾分意外，不過還是很快回答，聲音很平緩，不急不躁，像是輕柔的安撫：“我家里氛圍比較寬松，父母采取放養(yǎng)政策，只要不是犯了嚴重錯誤，他們是不會干涉的。此外我有一個jiejie和一個哥哥，都長我好幾歲，感情很好，以前我們……”

    ……

    “……家里養(yǎng)著一只金毛犬，性情十分溫順，喜歡吃草莓，但它年齡很大了，身體不太好，不能經(jīng)常喂它那個。還有一只橘貓，胖乎乎的很黏人，經(jīng)常坐在我的電腦鍵盤上，一起身就會掉幾根毛，它還喜歡扒人褲腿，特別是好看的人，非要別人抱抱它才行，”裴成宣偏過頭來，眉眼深邃，神態(tài)溫和地看著寧久雁，笑著說，“如果你以后到我家去玩的話，它肯定會跑到你懷里不愿意下去的?！?/br>
    “真好?！睂幘醚阌芍哉f。

    寧久雁長這么大，從來沒有感受過一般意義上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樣的。最初是mama陪著他，后來mama把他抱回了外婆家，那段時間是他過得最開心自由的時候了。雖然偶爾會有小朋友問他為什么沒有爸爸，他回答不上來，覺得有點難過又委屈，可mama和外婆給他的愛已經(jīng)很多很多了，因此沒有爸爸也沒關系。

    可是不久后mama生病、去世，很快他又被接到寧家，見到了名義上的爸爸和其他親人。那時他以為可以和哥哥弟弟好好相處、一起長大，卻沒想到那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年少時寧久雁依賴趙連晟，男孩子在青春期里發(fā)生那些悸動和變化的過程是趙連晟牽著他走過的。而趙連晟離開后，在成長路上，他身邊始終沒有親密的年長男性給予他正確的教導和指引，最終只能獨自一人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現(xiàn)在他認識了裴成宣，溫柔、成熟、細心、穩(wěn)重，讓他本能地想親近。寧久雁想，裴成宣這樣好的性格一定是在一個氛圍非常融洽溫馨的家庭里才能養(yǎng)成的，他又沒經(jīng)歷過那樣的生活，因此剛才便忍不住想問問。

    和寧久雁想象的差不多，在裴成宣的敘述中，裴家的每一個人都是性格很好的人，十分好相處，就連養(yǎng)的小寵物都很可愛——和寧家完全不一樣。

    他又小聲重復了一遍：“真好。”

    或許寧久雁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聲音里帶著羨慕、向往和自卑。像是別的小朋友都有滿滿一盒糖果，而自己面前只擺著一塊過期的、發(fā)苦的糖塊，只能眼巴巴地瞅著別人剝開糖紙，把糖含在嘴里。

    兩人坐在一棵大樹下，金色的陽光大部分都被溫柔繾綣地掩藏在樹間，點點斑駁細碎的影落于寧久雁柔順的頭發(fā)上。裴成宣看著垂下眼睫、難掩失落的寧久雁，終于順從心意地抬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沒關系的，久雁，別難過，以后你也會擁有這樣的一個家，”裴成宣眼底浮現(xiàn)起很溫柔的光，說，“那么你以后有時間的話，愿意到我家來玩嗎？可以抱著大橘貓窩在沙發(fā)里看電影，也可以和我媽、我姐一起逛街，或者和我爸一起下棋也行，但是他技術(shù)十分有限，還喜歡悔棋，所以下棋時可能需要你放放水……不過像你這個年齡的小孩兒大概會更喜歡打游戲吧，如果你想打游戲的話，咱倆也可以一起玩這個?！?/br>
    寧久雁微微睜大眼睛，注意力完全被帶到“玩”的上面去了，甚至都沒留意到裴成宣摸了摸他的頭。

    “還有呢，前段時間，我哥比較注重休閑養(yǎng)生，他圈了塊地，建了個莊子，里面有一處引了山泉水，可以泡泡溫泉，還有健身房、魚塘、球場……很多好玩的場地，玩多久都可以——你想去玩嗎？”

    “想去玩?！睂幘醚泓c點頭，裴成宣的語氣和態(tài)度都很自然，真摯地邀他去玩，這不免使得寧久雁的心里很是有幾分雀躍。然而緊接著他又有顧慮，略微不安地說：“可是如果……如果我不討你家人喜歡怎么辦，我也不知道說什么來哄他們開心。”

    裴成宣的語氣聽起來幾分詫異：“怎么會這么想？他們都很好相處的，下次你要是去我家，肯定會受到他們的熱烈歡迎的。再說了，誰會不喜歡乖小孩兒呢，你這樣乖巧的小朋友就值得這世間所有的情意和寵愛，在哪里都是要被別人捧在手心里的?！?/br>
    聽到裴成宣這么直白的夸獎，寧久雁的臉突然就紅了起來，連耳朵尖都漫起一點緋紅色。他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向裴成宣，長而濃密的睫毛飛快地顫了兩下，然后抿了抿唇，似乎有點開心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小聲說：“也沒有、沒有很乖?！?/br>
    ——

    兩人從福利院出來，臨分別前，寧久雁小聲詢問對方，自己能否抱一下他。裴成宣點頭，微笑著張開了手臂。寧久雁深吸一口氣，上前松松地抱了一下，幾秒后松開手，站直身體。

    寧久雁的動作其實非常規(guī)矩，是朋友之間再普通不過的尋求安慰的擁抱，卻讓裴成宣的心頭募地漾起了一絲清波。不過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低頭把寧久雁外套下擺的一點褶皺撣平整，然后很認真地說：“你以后有什么想不通或者想問的事都可以和我說，別一個人偷偷難過，好嗎？”

    “嗯！”寧久雁笑著點點頭，“不過說起來真有點難為情，我在你面前似乎總是忍不住展現(xiàn)出懦弱的那一面?！?/br>
    “這并不是懦弱，是你一個人太孤獨了，久雁。以后你把你的想法說給我聽，我知道、想到什么就告訴你什么，這雖然不能完全消解你的痛苦，但也稍微有點用是不是？”

    “是，謝謝你。你人真好。”寧久雁由衷夸獎。

    裴成宣猝不及防地被發(fā)了一張好人卡，不由失笑，眸色深深：“其實我沒有你說的那么好，以后你可能會知道的。”

    “但是你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唉，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這就又開始認哥哥了？”旁邊有個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你是不是對任何一個男人都能喊出哥哥這兩個字？寧瑱他知道你喊別人哥哥嗎？”

    十步開外，那個男人靠在車門上，雙手抱臂，看向他們。

    寧久雁皺了皺眉：“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