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我旁邊，看我煎雞蛋。我的廚藝很一般。海倫可以把鍋里的菜拋起來翻面，但我不行，我接不到，我必須依靠鍋鏟?？墒且驗樗窃谶@方面比我水平還不行的人，我居然感到了一絲絲對自己廚藝的驕傲。他在向我學(xué)習(xí)。他，向我。

    “你在覺醒前，都沒有進(jìn)過廚房嗎？”我問。

    “我很小就覺醒了。”他說。

    很小有多?。恳话闵诒窃谇啻浩陂_始覺醒，那些天才往往在10到14歲間覺醒。六十六說過，他12歲就到S級了……難道他七八歲就覺醒了嗎？

    “而且我沒有父母，我長大的地方?jīng)]有廚房，只有發(fā)營養(yǎng)劑的窗口?！彼终f，“我第一次進(jìn)廚房是一次任務(wù)，解救一名人質(zhì)?！?/br>
    任何別人說起這番話，我都會說，“很抱歉聽到這種事”。但是對他，我只感到一種滑稽。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我說“哦”。

    “這里會有烹飪區(qū)是因為這是宿舍的標(biāo)配，只有伊芙——”他頓了一下，改口說，“伊芙們，會用一用?！?/br>
    伊芙們。好像“伊芙”是個批量生產(chǎn)的電器型號。

    “為什么你的向?qū)Ф冀幸淋?？”我問。我想的其實是，好變態(tài)，這是什么強(qiáng)迫癥似的的審美取向嗎？

    他抱起手臂，抬起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似乎這個問題值得他好好思索一番才能回答。

    “你叫‘伊芙’，是個巧合?！彼f。

    我跟不上他的思路。我不懂他為什么這樣說。

    他又說：“我不會把你和她們弄混。對我來說，‘伊芙’和‘伊芙’沒有太多不同，她們都是‘伊芙’；而你不是‘伊芙’?！?/br>
    我意識到他想對我表達(dá)什么，感到渾身不自在。我覺得他談?wù)撨@件事的口吻，他對她們和對我的態(tài)度，真的很病態(tài)。他把她們看成不是“一百”，所以“沒有太多不同”，都是“伊芙”；他把我看做“一百”，所以我必須成為他的專屬向?qū)?，雖然他殺了我的養(yǎng)母。物化。不尊重。缺乏人對人該有的溫度。

    “……我是‘伊芙’?！蔽彝蝗挥X得很生氣，對這個塔區(qū)，他們給這種哨兵配這么多向?qū)АＫ慌洹?/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飯，”我繼續(xù)說，“就算你做成了，做得很完美，我也不會感激你?！?/br>
    “哦?！彼f。他放下手。

    “我會感激世界上的任何人，但不會感激你。因為他們都不是殺死海倫的人?！蔽业囊曇澳：?。

    我擦干眼淚，關(guān)掉火。我突然覺得泄氣。他沒有豎屏障，我能感覺到他，我感覺到他像一塊冰一樣，冷靜而冷漠，是真真正正地?zé)o動于衷。我覺得我在對一塊鐵發(fā)脾氣，憤怒它為什么沒有人的感情。

    我聽見他對我說：“一會，等你覺得可以了，我們再試一次吧。我在沙發(fā)等你?！?/br>
    ＊

    我在他身邊坐下來。

    “你準(zhǔn)備好了嗎？”他問我。

    “我要先插你。”我說。

    “可以。”他說。他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我原來給那些哨兵做疏導(dǎo)時，都是小心翼翼地進(jìn)入他們，那些哨兵還是抱怨我把他們弄得很痛。而這次，我是故意非常粗魯?shù)孛偷卮踢M(jìn)去，毫不收斂自己的對他的一腔怒火和憎恨。令我失望的是，他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我感覺自己像探進(jìn)了一潭死水，一切都是沉寂的。之前，我也覺得他的精神觸碰起來很冷，但那種冷是一種倍感壓力的冷，是鋪天蓋地淹沒我的窒息感?？墒乾F(xiàn)在，一切只是凝固在原地。不過這也并沒有讓我感覺多好。那些冗余的感官和情緒放在那里任我挑揀，我隨意梳理了幾下后，就對他的龐大感到絕望。垃圾山的垃圾雖然多，還是有分揀完的一天。海水卻是舀不完的。我“看”不到他的盡頭。

    他動了動。他抱起我，讓我坐到他腿上。這是指南里推薦的一種姿勢，盡可能多的身體接觸。我知道他要來了。我想起之前在他這里感到的疼痛，很難放松下來。但我就算不放松，我的屏障他也能輕而易舉地刺穿。

    他這次沒有那么快。但還是很難受，我感到我在被緩緩擠碎。難以說這樣和他之前那樣，哪種更痛苦。我的頭開始跳痛。

    為什么還是不能讓你覺得放松？他在我的腦子里對我說。

    因為你是S級，我是D級；因為你太大了，太多了；因為你稍微有一些激烈的反應(yīng)，我就會非常痛——

    不會。我吃了很多鈍化劑。

    我知道鈍化劑。哨兵都要學(xué)習(xí)如何服用的一種藥劑，如果他們面臨沒有向?qū)鑼?dǎo)，又瀕臨發(fā)狂的情況，就要靠吃鈍化劑來削弱自己的感官和情感，減輕精神負(fù)載。他們有一個課程，必須服用一個周期的鈍化劑，詳細(xì)了解服用過程中自身狀態(tài)的改變，讓他們積累足夠的經(jīng)驗，這樣以后他們真的遇到需要吃鈍化劑的情況，他們就能心里有數(shù)，不會對他們執(zhí)行任務(wù)的能力有太大的折損。但是，我聽到過哨兵們的閑聊，他們說，服用鈍化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感覺就像是行尸走rou，沒有活著。

    “沒有那么夸張……”我聽見他喃喃地說。他的絮語和他的心聲混在一起。“我正抱著你??？”怎么會是行尸走rou呢？“你覺得舒服一點了嗎？”你想抱我了嗎？“我可以吻你嗎？”我可以cao你嗎？

    但是沒有情緒。他的精神——無論是我的觸須感受到的，還是他的觸須傳遞給我的，都是麻木的死寂。他的思維在我的思維里就像一個龐大的空洞，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嗡鳴。不像人。一個機(jī)械。或者一個怪物。我根本沒法讓自己產(chǎn)生一絲一毫和這樣一個東西結(jié)合的念頭。

    哦。

    我害怕我的心聲激怒他，不禁緊張了一下。但是他仍舊非常寂靜，甚至更加親昵地?fù)П遥涯樎裨谖业募绨蛏?。他的呼吸很熱。他的身軀也很熱。他吻我的頸側(cè)。有一股電流似的麻酥酥的感覺從他嘴唇碰過的地方傳開。他環(huán)住我小腹的手臂往上移了移。他輕輕地揉我的右乳。這也是指南推薦的方式，性交，不過我強(qiáng)烈懷疑這是否能行。

    我們試試。他告訴我。他解開我上衣的扣子。

    我感覺非常怪異。我正和這個人精神交融，我們的思緒是相通的，他正在揉我?？墒俏抑荒芨杏X到我自己，好像我是在自慰?？晌矣植皇窃谧晕浚@片龐大的，雖然死寂但不能忽略的精神就在我身邊。有點難為情。他能感覺到我的感覺，正如我能感覺到他的感覺。而我的感覺并不是和他一樣的死寂。他細(xì)致又耐心地探索能夠激起我一串戰(zhàn)栗的手法，不放過每一個讓我感覺更好的方式。但是只有我的快感。這里是我和一片傳來回響的虛空。

    不，這里是我們。他告訴我。

    他褪下我的褲子，解開他自己的。他進(jìn)入的時候，我的腿忍不住蜷起來?；芈暤臒o限堆疊讓聲音變得響亮。他就像一個放大器，讓本來溫吞的性快感變得無比猛烈。我覺得好羞恥，我濕的好厲害。只有我在顫抖。

    不是只有你。我們。

    不！我“看”到了！你什么感覺都沒有！

    我注視他的綠眼睛。指南說，當(dāng)向?qū)нM(jìn)入哨兵的精神時，要保持心情平靜，特別是不要產(chǎn)生一些激烈的情緒，那會讓你疏導(dǎo)或結(jié)合的哨兵很痛苦。

    他沒有痛苦。他是一片充滿我的寂靜。

    藥抑制了我自己的感覺。他在我的腦海里說。所以現(xiàn)在，你的感覺就是我的感覺。

    他勾住我的下巴。他讓我和他接吻。

    你好舒服。

    我感覺到自己絞緊了他。我感覺到他抱緊了我。

    我好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