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不能進樓，一般都放在門衛(wèi)室，門衛(wèi)室和大樓隔著二十來米的距離。

    陸離一路小跑著跑出大樓門，又小跑著往門衛(wèi)室跑過去。

    老張正在看手機視頻，老遠看到她跑著過來，她臉色平靜，腳下卻有些慌亂，老張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愣了下，笑著大聲說：“小陸，慢點?！?/br>
    陸離似乎沒聽到，依舊跑到了門衛(wèi)室門口。

    老張放下手機，將袋子遞過去，依舊笑著說：“小高剛剛一直在找你，這么晚了，還陪著你呢。”

    陸離扶著門框，輕輕張嘴順了順呼吸，才接過來袋子。

    袋子沉也大，老張問：“點了這么多，兩人份？”

    陸離嗯了聲，道了聲謝謝，轉過身往大樓走。

    餓的勁頭早就過去了，陸離從袋子里拿出可樂，喝了兩口，許是放久了，又或許是別的什么原因，她沒嘗出來什么味道，又給塞了回去。

    進樓門前，陸離下意識地要抬起頭看。

    但，她皺了皺眉，目光緊盯著樓門。

    兩秒鐘后，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腳走進樓門。

    夜間的樓梯昏暗，長廊清冷，只有細碎的腳步聲。

    不是旁人的，它是自己的，陸離低著頭，目不斜視走著。

    來到工作間門口，她停下腳步。

    屋內無人，cao作間已經放著一具新的遺體，她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將袋子放到桌邊，帶上口罩，穿上大褂，洗了洗手，來到床邊。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陸離停下手，抬眼看過去。

    一道高大瘦長的影子緩緩落在了門口的走廊地面上，在那腳邁進門口地面的一刻，陸離將手里的酒精棉扔進垃圾桶，走到床另外一側，背對著門口。

    身后傳來：“晚飯吃了嗎？”

    她眨了一下眼睛。

    高馳站在門口，盯著那微微彎著腰的背影，又問：“餓不餓？”

    “……”

    不銹鋼碗還保持著原本的模樣，動也未動，桌角一邊放著麥當勞紙袋子，袋子口開著。高馳皺了皺眉，走進屋內，倚著桌邊。

    陸離手停了停，輕輕吁了口氣，又深吸一口氣，然后繼續(xù)手頭工作。

    ……

    今年的天氣異常燥熱，透著幾分詭異，高溫已經持續(xù)了接近半個月，還沒退去的跡象，猝死和因高溫犯病死去的人比往年多了很多，本就忙碌的夏季，比去年還要忙上幾分。

    從三點半開始，陸離忙得連口水都沒來及喝，等到這人妝化完，她的頭已經開始發(fā)昏了。

    轉過身，高馳已經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睡姿極其隨性，雙手抱胸，雙腿大張，半身窩在椅子內，他身上T恤上滑，露出半截后腰和胸口鎖骨，他頭低垂，下巴抵著鎖骨，鎖骨處被壓著的那塊肌膚往下凹著。

    陸離看了他一會兒，從墻上取來大褂蓋在他身上。

    高馳抓住她右手。

    陸離皺了皺眉，將手掙開。

    高馳睜開眼，在她起身的前一秒，開口說：“我是認真的。”

    陸離默然。

    高馳盯著她的眼睛，那眼淡然冷漠，他抬手再次握住她右手，放在臉旁，然后，拿臉蹭了蹭她手心。

    陸離沒養(yǎng)過寵物，江深養(yǎng)過，一只胖柯基。

    每當那只胖柯基闖禍了的時候，都會拿頭去蹭江深的臉和胸口。

    這是一個撒嬌的動作，也是一個求饒的動作，寵物慣用伎倆，犬類更甚。

    陸離清楚地知道這個動作后面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手指動了動，拇指慢慢摸了下高馳的臉。

    高馳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臉頰輕輕地、緩慢地蹭著她的掌心。

    陸離盯著他臉上的交疊著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覆在自己的手上，她慢慢從那上面移開視線，目光劃過他的眉毛，他的嘴唇，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視線對上的霎那，陸離心口突然微微一顫，她盯著高馳的眼睛，高馳沒閃躲，也沒回避，更沒有眨眼，和她靜靜地對視。

    五秒鐘后，陸離開口說：“幫我…搭把手?！?/br>
    高馳知道，昨晚那事算是過去了，但是一切也回到了原點。

    “好！”

    陸離松開他臉上的手指，慢慢直起腰，他蹭地站起身，先一步邁出了門。

    陸離盯著他的背影，右手微微抖了抖。

    停尸間里躺著四具遺體，陸離指著門口的那具，說：“這個，其他的明天一早?！?/br>
    高馳走到床尾，抓住欄桿，往門口推。

    “明天幾點？”

    “六點?！?/br>
    “這么早？”

    陸離看了一眼床上人，說：“你先回家，不用等我?！?/br>
    “要通宵？”

    “嗯?！标戨x點了點頭。

    ……

    忙完已是三點半，陸離看了眼窩在椅子上睡覺的人，出門右轉走進了樓梯口。

    夜間靜得可怕，陸離盯著樓梯。

    腦子雜亂一片，像千軍萬馬過木橋，木橋搖搖晃晃，承載著過多的重量。

    她煩躁地快速眨著眼睛，努力讓注意力集中在眼睛上，然而，木橋吱吱呀呀，劇烈晃動著。

    她拿出口袋里的煙，點燃了一根，放在嘴邊。

    煙霧從口中呼出，很快就被風吹散，她又抬手抽了一口。

    煙霧之中，她瞇了瞇眼。

    掐滅煙頭，陸離往樓頂天臺走去。

    剛剛那聲壓抑的叫聲，應是女人的呼救聲。

    它尖細，幾不可聞，像極了貓叫。

    可是，陸離非常肯定自己沒有聽錯。

    貓叫通常十分慵懶，那聲音卻滿是恐懼和不安。

    一上天臺，陸離便往柱子那邊走去。

    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上天臺，都是被張主任拉著上來的，陸離根本就沒有好好看過這處平臺，除了一根四四方方的水泥柱子外，她不知道這里都有些什么。

    天臺的四周是一米高的水泥圍墻，水泥墻上是半米高的鐵欄桿。陸離記得老姜曾經說過，這欄桿本來是沒有的，七年前，有人不小心從天臺上滑下去摔死了，后來才加上的。

    樓底大門的燈亮著，淡黃的光從下面照上來，陸離抓住欄桿，爬上墻面。

    這里遠離四周居民樓，自成一圈，唯一和四周連著的便是長長的柏油路，凌晨，除了道路兩旁亮著的路燈和樓下大門口的燈，四下里漆黑一片，連個人影都沒有。

    扶著欄桿沿著圍墻來回走了兩圈后，陸離一無所獲，她看向那根柱子。

    只有它還有可能。

    陸離跳下去，走到水泥方柱下面。

    昂頭看了一會兒，她摸進口袋。

    空的。

    手機在工作間，沒有帶出來，陸離掏出打火機，旋開。

    打火機照亮的范圍十分有限，陸離沿著柱子慢慢走了一圈。

    除了水泥墻面外，依舊別無他物。

    陸離往后退了一步，昂起頭。

    水泥柱子兩米多高，四周都沒有扶手，天臺上也沒有工具，想要爬上去幾乎不可能。

    陸離關掉打火機，轉身走進樓道。

    電梯只有白天工作，夜間不工作，陸離只能沿著樓梯往下走。

    剛下了一層，一聲“吱”在身后蹭地響起，陸離下意識去摸口袋。

    手機在工作間。

    那是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尖銳刺耳，它因塑料鞋底摩擦水泥地面而來。

    它是人的腳步聲。

    有一瞬間陸離想叫，可聲音卡住了她喉嚨，她張開嘴，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高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