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
說來奇特,天人和鬼族大戰(zhàn)延續(xù)千年。不知是否由于久戰(zhàn)不下,一來二去,雙方都摸清了彼此的脾性,莫名形成了每年三月與八月的休戰(zhàn)期。每到這時,駐扎在城外的翼之團士兵都紛紛離營歸城,歡度萬燈節(jié)。 但每個駐扎點都需要留下士兵巡邏,為此,即便手上有傷,帝釋天也不得不趕著去安排新的巡邏表。阿修羅自認重任在肩,聞言便要跟去大帳。 阿修羅下了床,微微覺得身上肌rou有些酸澀。只道是昨晚沒睡好。后來帝釋天解釋道,昨晚阿修羅在夢里喃喃夜語,他是為了安慰阿修羅才換了床過來。 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 換了身衣服,又洗了臉。阿修羅打理完自己,回頭看到帝釋天洗臉的手一直在輕顫,兩條柳眉更是簇起,看起來很是辛苦。他心下一軟,幾步上前去接過,道,“我來吧?!?/br> “那就麻煩你了?!钡坩屘鞗]有推托。在背后,一朵蓮花驟然怒放。 他閉上眼,感受到阿修羅仔細溫柔的動作。阿修羅明明對自己都是簡單粗暴,反而對他像是候著一尊易碎的瓷器。 阿修羅,明明就喜歡他吧。 心念轉動,眼睛也不自覺睜開。兩人近在咫尺,目光便直直對上了。阿修羅一呆,手上錯了動作。水流就涌進了帝釋天的眼睛。 “抱歉,我拿塊干布過來。”阿修羅自責地道,手上小心地替他沾掉睫毛邊的水跡。問道,“好些了嗎?” 帝釋天唔了一聲,因為不舒服,眼睛不停眨動,睫毛便如撲扇刷刷掃過阿修羅的手指。那股瘙癢感順著指尖爬到了胸口,阿修羅發(fā)現(xiàn),自己不敢看他。 “已經無礙?!钡坩屘旖K于擺脫了那股酸澀感,又重新閉上眼睛。 阿修羅卻不敢正眼再看他,隨便擦拭了下剩余的耳根和脖頸。他道,“好了,我先出去等你。”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原地的帝釋天巍然不動,手指爬上耳后,那片敏感的肌膚此刻猶如灼燒。 阿修羅慌亂之下,自己也沒注意到,他摩擦帝釋天耳后用的不是布巾,而是略帶粗糙的手指。 那股子觸感,真是叫人回味無窮。 一路上,尚在營內的士兵已經不多。偶爾遇見幾個,都恭恭敬敬地向他們行禮道,“阿修羅大人、帝釋天大人。” 帝釋天促狹一笑,道,“曾幾何時,他們嘴里可是先稱呼我的?!?/br> “首領大人想念一家獨大的時候了?” 兩人目光相接,都明白對方的故意,笑成一片。 大帳在營地后側,看似隨意,但實際上被附近的精兵牢牢保護著。外表看來與其他帳篷無異,分為里間和外間,里間便用于商談軍務、處理后勤,外間則是接待將領,有時還能小憩。翼之團剛從糧草供給轉型成戰(zhàn)斗部隊時,兩人忙得腳不沾地,常常在外間的床榻上就近休息。一來二去,抵足而眠的日子多了,兩人便更加熟絡。 帝釋天起初只知他是強大的斗士,卻未曾想他下了戰(zhàn)場,竟比普通人還要細心周到。他以為的狂躁也非頻繁發(fā)作。最令他驚喜的是,阿修羅竟有將軍之才!阿修羅常年流浪,反而將這一帶的地形了解得七七八八。憑借將領天賦和地形知識,他能提出許多新奇大膽的建議。阿修羅也被帝釋天一再驚訝到,初見時,他以為這是個把軍團當玩票的貴族小公子,沒想到他能吃苦、愿意吃苦。尤其在搜集情報上頗有一手,以往那些阿修羅明知有卻難以得到的情報,在帝釋天巧妙的能力下也變得唾手可得。 他們像是天生為彼此而生的——直到做決策時。 整合完情報后,阿修羅一心想轉型戰(zhàn)斗部隊,便認為要乘勝追擊。帝釋天卻堅持按兵不動以觀后效。兩人有著不同的策略,各持己見,誰也不肯讓誰。 偶爾四目相對,氣得吹胡子瞪眼也不愿退讓。 但到了夜間,白日好似仇敵的兩人又睡到一起。 某天,帝釋天側了身子問道,“阿修羅,要不要搬來與我同???” 第二日,當著翼之團眾人的面,阿修羅扛著令人矚目的大袋,身后跟著提了滿手瑣碎的帝釋天,從最偏僻的東北角一直走到西南帳。他本身個頭就高,身材也矯健,加上布袋后更是引人注目,阿修羅卻一路前行目不斜視。反而是帝釋天跟在身后,時不時沖矚目的士兵們笑笑,點頭致意。 “俺咋覺得這么像俺們村小兩口婚禮呢?就,打外面接新娘回家內種?!眲側胛榈亩翱恐L槍,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說。 “你閉嘴!”身旁的同鄉(xiāng)狠狠敲了他的腦袋。 兩人住到一起后,又經過了兩場戰(zhàn)役。阿修羅醒來,看到帝釋天身上盡是被誤傷的斑駁血污,還守在他床前。心里的溫暖是他不懂的情愫,但......感覺很舒服。他側過身子,讓昏睡的帝釋天靠在自己肩上。阿修羅拿了濕布一點點替他擦拭著,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傷口。 從那以后,他每次睜眼,都能看到帝釋天。這已經成了習慣。 經過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磨合,翼之團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后勤組織,規(guī)模逐漸龐大,吸收的戰(zhàn)兵已經超過一半了——新進的士兵奔著黑色戰(zhàn)神的名號而來,一排排的眼睛望向阿修羅,眼里閃著崇拜的光。 又一天,帝釋天坐在阿修羅床邊,問他,“阿修羅,要不要做軍隊統(tǒng)帥?” 本來散漫地躺在床上,聞言,阿修羅支起身子,眼神也銳利起來。他問,“為什么?”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很有些挑釁的意味。帝釋天卻聽懂了。 “因為你是合適的人?!钡坩屘鞂⑹指驳侥清賱诺氖直成?,眼神不躲不閃,“我曾說過,我建立翼之團,為的是有一日眾生平等、弱小者也能得到守護。名譽與崇拜于我毫無意義。為此,我——不,我們都需要一位英雄。” 白皙的手指有些放肆地鉆進他的掌心里,牢牢抓住了。帝釋天身體不自覺前傾著,眼里狂熱起來。 “阿修羅,你就是我的英雄,天人的戰(zhàn)神。請你也成為翼之團的統(tǒng)帥吧!” 手指被反手抓住,兩人面對面相望。阿修羅沉聲道,“我答應你。” 自此,翼之團有了一位威名遐邇的戰(zhàn)神阿修羅,還有他如形隨形的副手帝釋天。 兩人進了大帳內間,阿修羅搬了凳子緊緊挨著帝釋天。偶爾帝釋天說些什么,他便應上兩句,起初十分積極。但到底內務無趣枯燥,比不上排兵布陣。他強撐了一會,還是垂下了頭。 帝釋天的打趣沒得到回應,轉頭一看,阿修羅快要向前傾去。想來昨晚雖然沒留下痕跡,但是力氣卻是實打實消耗了。先是大戰(zhàn)一場,又被人在床上折騰,也是該補個覺。 摸了摸那頭不柔軟甚至還有點扎手的黑發(fā),帝釋天往前坐了坐,讓阿修羅趴倒在他腿上。 阿修羅想來的確是累得慌,連呼吸都低沉均勻。帝釋天一邊勾勾畫畫,另一只手無意識把玩著。 時間靜靜地流逝。整個軍帳寂靜無聲,士兵離得也遠。帝釋天既不必聽人心聲,又被阿修羅的氣味縈繞著,他享受著這從內到外難得的舒適。手上不經意就重了點。 “帝釋天,別碰.......”阿修羅被他吵醒了,抬頭望他,但聲音一反常態(tài)地輕。他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抓的是阿修羅的耳朵,那比常人略尖的耳朵被他像貓咪一樣搓著,變得像個火球。 “抱歉,我——” “我去洗把臉。” 他剛放手,阿修羅就坐了起來。沒被搓揉的另只耳尖也紅成一片。急匆匆地就出去了。 帝釋天在空中伸長了五指,望著掌心間的縫隙。 他倆同吃同住數(shù)年,明明何等親密的行為都已經做過。哪怕阿修羅不記得昨晚之事,但平日里呢?路滑時要牽他的手,困頓時要靠在他肩頭。有時他因吸收過多的雜念而痛苦不堪,阿修羅就會來到他床上,把他擁入懷中,靜靜拍打他的后背,陪他度過整夜。明明靠的近了,便能聽到阿修羅那加快的心跳。結果臨了,還是這樣一進三退。 “阿修羅,你待我是否一樣?”他撫摸著自己的心魂處,喃喃自語。 等到將翼之團上下數(shù)千人安排妥當,已經錯過了用餐時間。 鼻尖先嗅到蓮子粥的清香,耳朵傳來阿修羅的聲音。兩者拼接成他不敢置信的線索??粗兄逯嘈〔诉M來的阿修羅,帝釋天愣愣地道,“這?”他回過神來,過去幫忙,“你不用特地替我端過來,我晚些到后廚再做就是了?!?/br> 阿修羅看不出半點剛剛的尷尬。他只是哼了一聲,一臉看透,道,“如果我不送過來,你也不會打擾廚子,只會挨餓到晚飯吧?!?/br> 被他戳中,帝釋天心虛地笑了笑。兩人轉到休息的小桌旁,阿修羅一一取出擺好,道,“吃吧,我做的?!?/br> 帝釋天剛把一勺甜粥送到嘴里,聞言直接咳嗽不止。 阿修羅幫忙拍打著他的后背。好笑地道,“不是說要我照顧你?” “你、你會做飯?”帝釋天倒真是愣住了。阿修羅雖然不愛與人交往,但吃飯起居從不挑剔,吃大鍋飯、洗河水澡,只是常常主動或被動地遠離人群。而且......剛才還拔足狂奔,這會又殷切關懷。若不是熟知阿修羅秉性,他都要以為是故意的了。 更何況...... “看著不像是嗎?”看他這表情,無須開口,阿修羅便已猜到答案。 帝釋天赫然笑笑,道,“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阿修羅挑挑眉,也不計較。走到大桌旁看了看帝釋天的成果,字跡清秀,調理工整。明明是雜亂無章的字句,在帝釋天整理下卻能成清晰順暢的文字。 帝釋天邊吃著嘴里鮮美清香的蓮子粥,目光追過去。落在阿修羅思考的臉上。想來除他和阿修羅父母之外,無人能再有殊榮能吃到阿修羅做的飯吧。他滿足地勾起嘴角。 我的......阿修羅。 “你說什么?”阿修羅隱約聽見自己名字,抬頭看過來。問道,“還要嗎?” “不是?!钡坩屘鞗]有慌張,一如既往地笑笑,舉起碗底示意道,“多謝?!?/br> 長期的軍旅生活讓帝釋天早就擺脫了貴族瑣碎繁復的禮節(jié),雖然有時配上他這張柔弱的臉,讓不少初見的人大跌眼鏡。 阿修羅過來收取著碗筷,忍不住道,“內務又瑣碎又復雜,你還真有耐心。”他轉身望了望,“我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要不我?guī)阃獬龃荡碉L散散傷口?” “......晚一些吧,分隊長有事來告?!钡坩屘煳⒉豢捎X地咽了咽口水。 阿修羅未發(fā)覺異樣,相約一炷香后見。阿修羅便先出門準備去了。 想到分隊長帶來的藥丸,帝釋天揉了揉額角。他在賬內焦急地等了會,風塵仆仆的男人終于趕到。奉上兩個布袋,一個不過巴掌大,另一個卻快有人臉盤大。 “這是?” “這一份是您讓我到城中取的藥。”分隊長指了指小袋,又從懷里掏出封信來,道,“大件這份,醫(yī)女說請您讀完信就明白了?!?/br> 分隊長恭敬地退下。 那大布袋凹凸不平,顯然裝得極為雜亂。帝釋天伸手撥弄,不知何物甚至扎了下他的手。 他想想,還是先打開了小袋。里面躺著顆烏黑的藥丸,是他特地購置的避子藥。雖然天人孕率極低,阿修羅本身體質又特殊。但他與阿修羅都承擔不起此種風險。 他碾碎了藥丸,投入隨身水壺中。這才展信。 掌管藥房的是位與帝釋天頗有交情的醫(yī)女,言語也毫不客氣。她雖然給了藥,卻特地告誡帝釋天多服避子藥會對靈神體有危害。字里行間雖沒明說,卻隱隱透出指責來。 想來是清楚帝釋天的秉性,醫(yī)女為他準備了別的東西?!叭绮幌訔?,請用我準備的房事袋。切記,要愛惜戀人身體?!?/br> 少年時,帝釋天被奉為圣子。父親只顧逼他錘煉靈神體,不準他外出,他只好解悶。身邊照看的人似乎也讀懂了父親的外熱冷內,粗心得很。小帝釋天待在圖書室內,看遍了天人和魔族百科,看了纏綿悱惻的話本,也看了不少被束之高閣的禁書。 打開所謂“房事袋”,里面除卻他猜想的羊腸衣,竟還有很多在書里也沒提過的東西。一對金色蝴蝶,兩顆透明的玻璃小球,一圈紅繩,一串珍珠,竟還有城中舞姬的薄紗......底部還有幾只瓷瓶。上面貼著的標簽直白又露骨。 哪怕帝釋天早有涉獵,在夢境中也早就幻想過阿修羅?,F(xiàn)實中不過剛脫處。光是看到這些東西,腦中便不自覺將它們用到了阿修羅身上—— 帝釋天慢慢紅了臉。他掩住嘴,用力咳嗽起來。 因為帝釋天左腕受了傷,攀巖打獵的快樂他是沒機會體驗了——野外愛好者阿修羅如是說。 思來想去,兩人決定就在最近的安寧區(qū)山林里隨意走走。 有了阿修羅的助力,翼之團將入侵邊境的鬼族趕回了界線外。每清掃完某地,帝釋天便會帶人設置防守陣法。慢慢地,這類區(qū)域便被民眾們稱為“安寧區(qū)”。 八月將至,山間已經轉涼。動物們難覓蹤跡,偶見幾只松鼠,也不似春夏活潑,只是勤勤懇懇地往窩里搬運著過冬的食物。 山下有潺潺小溪流過,冰涼秋意里,偶爾有濺起的小朵水花敲打著岸邊的石塊。 走了也有段距離,帝釋天自然地解了水壺遞過去。 阿修羅伸手接過來。剛打開塞子,與平常不同的味道竄進敏感的鼻子,他忍不住皺起眉道,“這水怎么有股怪味?” “是健體的藥粉,我特地配的。”帝釋天解釋道,大腿內側的眼睛卻狠狠眨了一下。 阿修羅本來也有些口渴,不疑有他,擰了鼻子便灌了下去。即便如此,他還是擰緊了眉頭,下意識轉過頭看帝釋天,微微張開嘴。 帝釋天惴惴不安的心終于落了地。笑著取出一顆圓球塞到他嘴里,又酸又辣的味道頓時沖淡了嘴里的苦味。帝釋天從不能理解以更刺激的味道來沖淡藥味的人,直到他遇到了阿修羅。 這溪流很長,蜿蜒著伸向遠方。他們走了許久,阿修羅注意到身旁的人眼神頻頻落到水面上,便停下腳步,問道,“想玩?” “嗯......以前,從沒有此種機會?!钡坩屘煊行┎缓靡馑嫉攸c點頭。少年時代幾乎等同于被禁錮在家中,等到成了軍醫(yī),他已經成年,更是沒有機會玩這些小孩子的玩意。 帝釋天想要的東西,阿修羅很少有不同意的。他挑了個水草稀疏的地方,拉著帝釋天蹲到岸邊。 低頭扒拉出幾塊石頭來,阿修羅很有耐心地一塊一塊展示道,“打水漂從選石頭起就有學問了。你看,這種圓滾滾的扔起來不好把握力道。最好的石頭是這樣,薄薄一片,要輕,越平越好?!?/br> 他想著帝釋天素來愛干凈,便在清涼的溪水里先將薄石片搓洗干凈了,再托著遞過去。帝釋天自然地從平攤的手掌中一把抓過石頭,在他掌心從外向內聚攏,溫熱的五指似貓撓、似搔動,像是丟下一團火焰。 只是很普通的動作......吧?阿修羅出神地想。 “然后呢?”帝釋天表情認真地盯著他,很專心的樣子。就是......靠得有點太近了。蓮香混著溪水旁植被與泥土清新的味道,一直竄到了阿修羅肺里。 阿修羅感覺自己的思維好像被帝釋天的目光羈絆住了,無意識張了張嘴道,“然后就是——扔?!焙孟裾f了一句無意義的廢話。 “這樣嗎?”帝釋天向遠處挪了挪,往上拋出石頭。石片在空中像彩虹一般彎折,掉進水里。 那股子侵略的蓮香便短暫地撤離了,阿修羅感覺肺部的壓力消失,呼吸慢慢平穩(wěn)下來。他用力壓下旖旎心思,專心演示起來。 “你看好了,注意身體平衡和手腕發(fā)力。” 他壓低身體,與水面盡量保持平行。鷹隼般銳利的眼緊緊盯住水面中心,隨著呼吸節(jié)奏調整臂上的力度,肌rou一松一緊,石片便如離弦之箭般猛地竄了出去,那石片像是被長線牽引著,在水面蜻蜓輕點幾下,最后如預定的落到了阿修羅的目標水面。 模仿著他的動作,帝釋天也壓低了身體。只是他呼吸之間稍微停頓了一下,石頭輕點一下便落了水。帝釋天轉過頭,用純良無害的表情問道,“阿修羅,能手把手教我嗎?” 阿修羅沒想太多一口答應。他蹲在帝釋天右后方,貼上帝釋天的手背。 “第一次的目標設近點好,”阿修羅指了指近處一顆水生植物,得到帝釋天的許可,便教他慢慢壓低手腕、調整角度。兩人從頭到尾都保持著一臂距離。 第二次的拋物還是不理想。似乎是覺得目前的姿勢不太方便,帝釋天往后挪了挪身子。兩人本就離得不遠,現(xiàn)在更是幾乎貼在一起。 帝釋天轉過頭,呼吸便吐在阿修羅左側臉頰上,正在教學的他險些咬到舌頭。那氣息往上爬,熱熱地卷到他睫毛上。 阿修羅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動。牽引到胸口,連心臟都跳了起來。 帝釋天問,“這樣可以嗎?” 溫熱的氣息帶著蓮香,讓阿修羅想起唯一一只愿意和他親近的貓咪,帶著倒刺的舌頭舔弄著他的手掌。他反射性躲開了貓咪的舔弄,也反射性地想抽回手。 帝釋天比他更快,牢牢地反抓住要逃開的手。剛剛還溫和甜膩的蓮香驟然變得極富侵略性,壓榨著阿修羅周身的空氣。他問,“阿修羅,不是說好教我嗎?” 綠汪汪的眼里燃起了阿修羅看不懂的情愫。 不知為何,誰也沒有再動。 一時間,耳邊只有溪水叮咚,風卷草葉,偶有幾聲清脆蟲鳴。 觸覺被放大了,每個毛孔都張開,每根毛發(fā)都敏感起來。他清楚地感知到帝釋天正一點點靠近,四片嘴唇的距離在一點點縮短。他的喉嚨和四肢都像是被人釘住,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他讀不懂原因,但內心居然有些期待。 下巴微不可覺地抽動了一下,帶著兩片曾被親到泛紅的嘴唇也抖了一下,甚至連鼻翼都微微顫動—— 帝釋天吹落他發(fā)絲上的落葉。 “可以繼續(xù)了嗎?” 這一場虎頭蛇尾的打水漂教學就隨意地結束了。帝釋天自然看出阿修羅被勾得晃了神,目前為止,事情發(fā)展都稱心如意。本來今日,他也不是為著散心來的。 帝釋天心里有了決定,便付諸實踐。他轉頭問道,“阿修羅,陪我去處地方如何?”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阿修羅本就是為了陪他,去哪里都無所謂。 兩人并肩而行。山路崎嶇,泥土濕潤。還好天人素來衣衫不染纖塵。 于是兩人一路往深山去了。越往高處,蕭瑟之氣越是昌盛。半枯的黃葉被碾進土里,滿目肅殺。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的手便攙在一起,相互借著力。只是摸到掌心的體溫,在這陰暗壓抑便讓人心安。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隱隱傳來類似野獸咆哮的聲音。先是眼前失去了樹林的遮擋——原來是到了山巔——接著像是被滿目星子刺入眼簾。 崖下是一條河流的源頭,從山崖沖出后,水道有些許彎繞,但擋不住其湍急洶涌。撞擊到兩邊的山石上,猶如兇獸咆哮怒吼。前段水流浮出淡淡的銀灰色,被落日余暉染黃的后段則像是一池黃金直直刺進來人眼中。 在這等景色震撼下,兩人都默契地停了言語。 過了會,帝釋天轉過頭來,低聲說,“阿修羅還記得嗎?那次你闖入大帳,非但不知無禮,反倒對著軍情指指點點。座下諸位被你嚇得面色慘白。”他想到當時自己放縱孩子的心態(tài),有些好笑,“誰知你在行軍布陣上頗有建樹?!?/br> 想到那群分隊長慘白難看的臉色,阿修羅忍不住也笑了。 四目相對,笑意相通。 “那時,幾個隊長都對我頗有微詞。是你力排眾議,讓我旁聽軍情,商討戰(zhàn)術。后來才能有底氣成為統(tǒng)帥。”他握住帝釋天沒受傷的右手,捏了捏。很是真誠地道,“謝謝你?!?/br> 夕陽灑在山巔,一切都透著暖意。氛圍恰到好處。 帝釋天感受著掌心的溫度,慢慢有了勇氣。他回握阿修羅,急迫地道,“我身邊從未有過如你一般的人?!?/br> 但要展開往下說,他卻啞了。他擅長迂回,擅長給予,甚至還擅長算計。吐露心聲卻是禁區(qū)。一時之間口舌打結,心急如焚。 他不想再等,不想再曖昧不清。 “我知道?!卑⑿蘖_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這叫摯友?!?/br> 帝釋天啞了,手上一松。阿修羅抽了手,往懸崖邊好奇地走了過去。 他伸長觸手一直到那冰冷的巖塊,敲了敲,感受著石塊的質感。“這里的巖壁好似十分結實,不知道適不適合攀巖?!?/br> 帝釋天看著他的背影,掌心被掐得發(fā)白。他忽然意識到,他想帶阿修羅看的是壯麗風光,阿修羅愛得卻是懸崖峭壁。 觸手在崖邊幾上幾下,足以證明主人的躍躍欲試。但是阿修羅想到自己尚有陪護重任在身,還是忍住了。 想了想,他還是回過頭,注意到帝釋天有些蒼白的嘴唇,他連忙抓住帝釋天的手,道,“咱們回去吧,這里濕氣太重,不適宜傷口恢復。” 一路上,阿修羅牢牢握著帝釋天的手,將他的傷口護在兩人中間。摸到腕上濕氣,他皺起眉來,不由得道,“干脆給你裹上吧,不然我會擔心的?!?/br> 帝釋天剛剛平復的火氣又被勾了起來。饒是他性子好,忍耐力強,也只想指著阿修羅罵一句笨蛋。但目光掃過阿修羅俊朗的五官,他又罵不出口。 平日里率兵打仗時倒不見他這般傻到氣人!帝釋天只想狠狠地抽回手來。 阿修羅急了。 “你別任性?!彼凑f不動帝釋天,下意識夸張地道,“這傷口很深,處理不好會損傷了靈神體的。” “你在乎嗎?”帝釋天瞪了他一眼。 “我在乎啊?!卑⑿蘖_眉頭緊皺,聽不懂他在生什么氣,“你出事了,我豈不是無人陪伴了?” “好,好!那要陪你多久?” 阿修羅愣了,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臨時抱佛腳,盡量認真想了想,道,“我哪知道?!?/br> 帝釋天臉色難看極了。他不是沒想過阿修羅只是需要個人陪,換了誰都可以,但他一直在逃避這種可能性。 “只能——盡全力,將這陪伴無限延長吧?!彼凵裢噶?,像是純凈的寶石,當里面盈滿了真摯,能裹挾著被凝視者到其身心都無法喘息。 帝釋天呆住了。剛剛凝在胸口的悶氣一點點散去,他很想努力再生氣起來。但是心臟無法克制地狂跳背叛了他。他又一次被這個人拉回了曖昧不明的深淵。 最終,他伸出手腕,道,“幫幫我?!?/br> 兩人慢慢下了山,兩只手都不曾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