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衡？我們是鄰居?！?/br>
    十七歲的涂非如是道。

    班主任面露驚喜，“早上看你們一起來進校門，覺得你們應該認識。盛衡高二分班前也是我們班的，成績好得很，人也聰明會講題，你平常沒事多問問他，說不定能把落下的幾年學補上?！?/br>
    盛衡年紀比涂非小，年級卻比涂非高，跟涂非認識那年在十二中讀高二。

    這是涂非和盛衡認識的六十七天后，高一開學的第一個月，也是十二中高一的第一次月考結束后。

    涂非以語數(shù)英政史地物化生九科加起來剛過三百分的成績，榮登年級倒數(shù)第一名——這意味著他平均一科只考了三十分出頭。

    除去知道他因病曠了幾年學的班主任，全班同學都表示不敢相信。

    開什么玩笑，長著一張學霸臉的涂非怎么可能是究極學渣，這不科學。

    但再一看涂非明顯認真答的試卷，他的同桌前桌后桌皆陷入了沉默。

    ——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門門課認真聽，筆記認真做，作業(yè)認真寫的情況下，成績考得如此稀爛的？

    涂非沒有跟其他人說自己因病停學的想法，他一臉淡然地將卷子收進書包，起身說道：“走了?！?/br>
    十二中除了高三加一節(jié)晚自習外，高一高二都是晚上七點放學，盛衡和涂非剛好能一起回家。

    涂非租的房子早早找人打掃好了，他手里有一張秘書給的信用卡，月額度五萬，只要他不去作大死，這個錢夠他舒舒服服地活著。

    “晚上吃什么？”盛衡問。

    涂非從自己考得一塌糊涂的卷子上收回神，慢吞吞道：“面。”

    早些年在醫(yī)院的時候，涂非有一段時間得了厭食癥，看什么食物都惡心不想碰，那一段時間他基本靠輸葡萄糖維系日常所需，后來不知道怎么就好了，開始慢慢能吃一些東西了，不過也落下了挑食的毛病。

    并且是間歇性無規(guī)則的挑食，比如這一段時間的涂非，極度厭惡香菜和花生。

    而盛衡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很喜歡吃花生。

    總之就是非常難養(yǎng)活。

    夏天天熱，小飯館里沒有空調，墻上兩個黑框風扇“呼呼”扇著，吹得人發(fā)尾亂躥。

    大熱天吃湯面，盛衡覺得自己是瘋了才陪涂非來的。

    但……

    他抬頭看了一眼埋頭認真吃面的涂非，嘆氣。

    哪又怎么辦呢？喜歡的人挑食又口味奇怪，可總不能因為這些就不喜歡了吧？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遇到一見鐘情的人。

    盛衡抿了下嘴角，挑了一筷子牛rou拉面，仔細地吃完了。

    世界上有一種行為叫做“我想嘗試我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換個常規(guī)點的說放叫做“愛屋及烏”。

    ——以及，“秀色可餐”。

    看著涂非鼻尖冒出的薄汗，盛衡抽了張紙遞過去。

    涂非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嘴邊沾上東西了，胡亂一擦，雙手合十拜托盛衡道：“這頓飯我請，一會兒回去幫我看一下我的月考卷子，我們老師讓我們總結卷子上的所有錯題?！?/br>
    而以涂非的錯誤率，只靠他一個人的話或需要整理到明天早上。

    心上人的補習要求誰能不聽？盛衡喜滋滋地同意了。

    涂非拿出錢包買單，然后拎起書包挎了一邊在自己肩膀上，給盛衡打預防針，“我之前因身體原因曠了幾年課?！?/br>
    “我猜到了?！笔⒑獾溃骸澳阒白屛铱吹哪菞l短信信息量太大?！?/br>
    涂非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在路邊買了兩個小布丁，塞給盛衡一個。

    冰涼的奶味兒在口腔中散開，略有些涼牙，涂非嗦著冰棍，嘆氣道：“我想買一大堆雪糕囤在家里，但我家沒冰箱?！?/br>
    盛衡不假思索道：“我哪里有，你買了放我那邊?！?/br>
    涂非隨即拉著盛衡往回走，并偷偷摸摸地笑了下。

    一個冰箱對他來說不算貴，他完全可以買一臺新的，為什么不說……懂得都懂。

    將所有喜歡的、想吃的雪糕口味拿了個遍，涂非拎著一大袋雪糕快步往家走說：“走快點，一會兒雪糕該化了?！?/br>
    因為要把雪糕放在盛衡家的冰箱，寫作業(yè)整理卷子這事，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盛衡家。

    盛衡在新文雅小區(qū)的房子也是租的，他父親去的早，家中母親因為他和jiejie的緣故一直沒有二婚，且及其愛cao心他姐的工作和他的學習。

    或許天底下的父母都這么別扭，一邊說愛孩子一邊做些完全不為孩子考慮的事情，尤其是盛衡的mama，丈夫去后她將一腔心血都放在了兒女身上，成功導致大女兒大學畢業(yè)即迅速離家，寧肯過每天吃糠咽菜的日子也不肯回家，小兒子則報考了城市另一端的學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嗯，盛衡在校外住的事情沒跟他媽說，他媽一直以為他在學校里住。

    租房的錢是每學期學校的獎學金和之前中考市排名榜眼十二中招攬他給的五萬塊錢，還有周六周末給初中生輔導作業(yè)賺得外快，他姐盛嬙給的零花錢……零零總總，盛衡的小日子非常不錯。

    涂非乖巧地在沙發(fā)上坐好，從書包中掏出自己分數(shù)慘烈的卷子，推到盛衡面前。

    盛衡知道他成績差，卻也沒想到能差成這樣——這還是涂非上了一個月補習班后的結果。

    涂非愁眉苦臉道：“我初中都沒讀完?！?/br>
    行吧。

    盛衡將他的卷子翻了一遍說：“基礎約等于無，上課老師講錯題估計你也聽不懂，這些用看了，對你用處不大。”

    涂非嘴里叼著一根棒棒冰，搬著個小馬扎坐在盛衡對面，校服T恤寬大的領口松著，肌骨蒼白瘦弱。他抬起沾著濕漉漉水汽的手，單手把卷子卷了卷，扔到一旁說：“那就不看，我聽你的?！?/br>
    盛衡對上他的眼睛，那雙淺棕色的眼睛里呈現(xiàn)出不符合他年齡的天真，讓盛衡下意識想到博爾赫斯的那首詩：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純真而無窮無盡。

    “怎么了？”涂非咯吱咯吱咬著冰棒，含糊不清道。

    盛衡躲開他的視線，猛然從沙發(fā)上站起道：“我去打個電話，給你借一套初中的課本筆記?！?/br>
    涂非由衷道：“謝謝，你人真好?！?/br>
    被發(fā)好人卡的盛衡：“……”

    他該怎么跟涂非說，他對他好是心底不純，有所圖謀？

    人長得帥，個子高，成績好，盛衡自小到大在學校都是倍受追求的那一類人，給他告過白的女生能繞教學樓一圈——男生也有。

    可能是他們學校校風太奔放，也可能是氣場原因，盛衡不止一次地撞到學校中的同性情侶。

    一次是他上學期期末，那天下著雨，他打傘往食堂去，路過教學樓狹窄的通道時，他看到有兩個合打一把傘的人從他側方經(jīng)過，抱著書的男生踮起腳尖，在另一人臉頰上親了一下，隨后笑得像只偷腥的貓，跑進雨幕。

    第二次是他寫卷子晚走了一會兒，從班級后門出去時，看到隔壁班兩個女生躲著教室前門的監(jiān)控接吻。

    第三次是班級團建，一大幫人去吃夜市，點了啤酒，一個男生喝著喝著就到了另一個人懷里，并順手勾上那男生的脖子往下拉，如果不是他咳嗽了一聲，那兩人恐怕就真要親上去。

    后來那兩個人成了盛衡的朋友，其中一人嚴肅無比地對他說他是gay圈天菜，如果要彎請務必當個海王，造福廣大群眾。

    盛衡讓他滾。

    朋友不在乎他的惱羞成怒，嘻嘻哈哈地問：“衡哥你喜歡什么類型的？”

    盛衡：“奧黛麗赫本?！?/br>
    朋友：“……”

    盛衡：“瑪麗蓮夢露?！?/br>
    朋友：“我送你一句話?！?/br>
    盛衡：“什么？”

    朋友：“做你的春秋大夢去！滾！但凡赫本夢露有一個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老子能瞬間直成鋼筋?！?/br>
    所謂的夢中女神只是隨口一說，至少在遇到涂非前，盛衡沒想過戀愛這碼子事，他圍觀著身旁人分分合合，因為早戀做出各種難以理解的行為，對沉浸在青澀戀愛中的同齡人嗤之以鼻。

    什么心動、忐忑、妒忌、歡喜，他一概體會不到，也不屑去體會。

    從樓上砸下的那顆青棗，如上帝手中的骰子，擲出名為“命運”的點數(shù)。

    憑借盛衡這個專屬補課老師的存在，涂非在第期中考試中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主要因為他的進步空間大。

    但無論怎么說，這都是值得慶祝的。

    拿著自己的分數(shù)條，涂非跳起來把自己掛在盛衡身上，壓得他被迫沉下腰后爬在他的背上說：“吃火鍋嗎？盛老師，我請客。”

    盛衡把他從自己背上撕下來，教導道：“不要老往別人身上掛?！?/br>
    涂非歪了下頭，眼睛彎起如同兩輪月牙，蕩漾著蜂蜜般的甜，“你又不是別人。”

    盛衡呼吸一滯，轉過身不說話。

    涂非跟在他身后說：“你耳朵紅了?！?/br>
    盛衡嘴硬道：“天太熱?！?/br>
    涂非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說：“今天降溫，二十度?！?/br>
    盛衡：“……”

    這天還能繼續(xù)往下聊嗎？

    這時候的涂非如同剛從山野中放出的幼獸，在被荊棘陷阱困了四年后，表現(xiàn)出對這個世界的無盡好奇。

    只是他到底跟社會脫節(jié)了四年，從13歲到17歲至關重要的四年，他看到的世界與風景與常人眼中的景象相差甚遠。

    這導致涂非身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些難以言說的、近乎孩童般的行為舉動。

    愛撒嬌、黏人、直來直往。

    盛衡愿意稱其為“甜蜜的折磨”。

    涂非又喊了盛衡幾聲，沒得到回應后，他小跑兩步到盛衡身旁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盛衡嘴上說著不想跟他說話，腳步卻放慢了些。

    “從前有個小菠蘿頭發(fā)長長了去理發(fā)店剪頭發(fā)，理發(fā)師手藝很好，有很多人插隊，小菠蘿就很委屈地說‘你理理我吧’。”

    涂非握著盛衡的校服衣擺，眼中是討好的笑，“衡哥，你理理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