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雨下到后半夜,已如浮塵般細微,似乎剛從云端落下就消融到了風中。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泥濘的小巷子里,連狗都疲倦得不愿去吠行跡可疑的路人。 此時的地窖里。 奎恩已經(jīng)陷入了半夢半醒的昏睡狀態(tài)。他渾身發(fā)冷,濕透了的衣服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此刻這濕襯衣正與夜風狼狽為jian,猖狂地掠奪著他身體的溫度。 此時的奎恩正位于這個地窖的中央,他蜷縮在一張單薄的席子上,渾身難受。 地窖就像平日里行軍所用的帳篷,中間有一根牢固的支柱,靠近地窖深處的天花板上有一個開口,地窖突出房子的地方有一個斜開的開口。 奎恩就位于這兩個開口中間,鐵鏈將他困在支柱的四周,使他無法逃脫這個困局。 四周很安靜,雨聲似乎也偃旗息鼓。在靜謐中,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夢接連來拜訪他,敲叩著大門,粗魯而不容抗拒。 整個地窖里只有他沉重的喘氣聲。 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了細微的鑰匙相撞時發(fā)出的清脆聲響,這在剛浸透過暴雨的深夜顯得尤其突出。 奎恩聽著這的聲響,接著卻陷入一個荒誕的夢里。 在夢里,他仍舊在這個地窖里,只不過此刻有人正拿著鑰匙在開這個地窖的門…… 這只是一個夢…… 奎恩在這個夢中,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只看見一個人朝自己一步步地走來。 從他的視角看去,只能看見一雙腳。而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奎恩難以控制住自己,眼睛重重地閉上,直到腳步聲在他的耳邊戛然而止,他才略略地把眼睛抬起一條縫來…… 靜謐的深夜只有幾縷月光,透過朦朧的細雨,支離破碎地照射進來。 來者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一直籠罩在奎恩的上方。 奎恩緩了一會后,稍微轉(zhuǎn)換了一下角度,卻仍然看不見那個人的上半身和頭,只有一雙筆直,線條優(yōu)美的腿。 這個夢真詭異……奎恩如是想著,眼皮不聽使喚地瞌上。 一陣陣困意接踵而至,就在奎恩將要陷入下一個夢境時,突然,額頭傳來奇怪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 似乎有人在用手輕輕地按壓著他的額頭。 奎恩皺了一下眉,不打算理會這個夢里莫名真實的奇怪感覺。 過了幾秒,那手從奎恩的額頭上拿開了。 又過了一會,奎恩感覺自己被人扶了起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只手此刻正壓在自己的背后,另一個人的溫度此刻正透過單薄的,濕透了的襯衫傳到奎恩的身上。 而現(xiàn)在,奎恩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蜷縮著,而是稍微坐起了身的…… 這一切的感受都讓他感到困惑。 這真的是夢嗎?為什么所有的感覺這么的真實? 奎恩又一次恍惚地睜開眼,這次,他看見了淺栗色的長發(fā)柔順地垂在干凈的衣服前,其他的,卻仍是一片模糊。 頭很沉,奎恩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要掉下去了,可每在這個時候,總會被人輕托起來。 恍惚間,耳旁似乎有人在說話,奎恩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卻仍然如同沉入了深海一般,耳邊盡是些虛無縹緲的聲音。 緊接著,奎恩忽地感到胸口一涼,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剝離開了,他感覺到了皮膚的冰涼和濕潤…… 奎恩被夜風吹醒了,或許確切地來說,是被來者驚醒了。 當他在風中困惑地睜開眼,當他的眼神游離,接觸到了坐在自己旁邊的人時,他瞬間就醒了。 接著便是如受驚的野獸般縮到了離面前的人較遠些的地方。 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仿佛要沖出胸腔。 奎恩先是在墨綠的眼眸中打滑,接著便墜入了更加寒冷的深淵里——毫無懸念,面前的人就是阿爾托利亞,哪怕他此刻背對著月光,藏匿在陰影里。 “醒了?” 阿爾托利亞見狀,如是說道,他平靜地看著奎恩,慘白的月光只停留到他淺栗色的長發(fā)上,但微光也足以讓奎恩看清他的視線在哪里游移。 此時的奎恩上身赤裸,沒有了衣物的遮擋,手臂上,胸部,腹部的肌rou顯得尤其突出,不過約摸是被折磨了幾日的緣故,相比之前卻顯得單薄了一些。 奎恩盯著阿爾托利亞的眼睛,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好落在自己的身體上。 脖頸處的枷鎖仍在,但雙手和雙腳的枷鎖都已經(jīng)打開,只留下手腕上和腳腕上暗紅的印記。上身沒有遮蔽,下半身穿著濕褲子,仍如同在冰窟里。 深夜的風很危險,帶著利刃,吹過皮膚就像劃出了一道rou眼看不見的血痕。而此刻,奎恩覺得阿爾托利亞的目光就像一把鹽,分布零散,但撒在那一道道血痕上,帶來的痛感卻讓人難以忍受。 奎恩抬起了眸子,卻出乎意料地和阿爾托利亞對視上,那雙平靜的,深綠色的眸子,此刻也正看著他。 霎時間,奎恩覺得一股熱血從胸腔直沖上頭部,一股巨大的憤怒幾乎將他的血液都燃燒了起來,他怒不可遏,渴望將面前的人擊倒,渴望阿爾托利亞的鮮血濺滿這個黑暗的地窖…… 可這樣巨大的怒火,燒遍全身,卻只給奎恩的帶來了僵硬和遲鈍。 奎恩張了張嘴,想質(zhì)問阿爾托利亞折磨自己的原由,想表示自己的憤怒,可是所有的話到了此刻,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令人厭惡的顫抖,和哽咽。 但阿爾托利亞并沒有理會奎恩的異常,他在觸及到奎恩眼中的怒火時就已經(jīng)挪開了目光。 奎恩卻一直死死地盯著他,以及他的一舉一動……然后在奎恩的目光中,阿爾托利亞卻從身后拿出了一包東西。 他面容冷漠地把那包東西遞到奎恩的面前,目光直直地迎上奎恩如同淬了毒的眸子,道:“干凈的衣服,換上吧?!?/br> 聞言,奎恩冷笑了一下,仍舊默不作聲。 阿爾托利亞見狀,只是把衣物放回身后的籃子里,然后便站起了身,視線卻落到了別的地方。 “暗紅色的,像凝固的血塊……很可愛?!彼鋈徽f了這么句話。 奎恩盯著他,有些僵硬地順著他的視線,驀地垂下頭,當他看見自己胸前的兩點時,忽地明白了阿爾托利亞說的是什么。 頓時,一股熱血倏地涌上奎恩的胸腔,一直淹沒了他的大腦。世界突然變得異常吵鬧,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尖銳聲音四面八方地包圍過來。 然后,便是燃燒,仿佛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奎恩感覺到了劇烈的燒灼感…… 這種灼燒的痛感讓奎恩無法忍受,使他難以抑制地輕微戰(zhàn)栗。 他咬著牙,扶著身后的支柱站了起來。 “瘋子……”奎恩先是顫抖著,說了一次。 仿佛已經(jīng)被凝固住,面前的人不為所動。深夜,周圍的一切都被凝固了。熊熊燃燒著的,只有奎恩。 奎恩踉蹌地走了兩步,忽然失控般地朝阿爾托利亞撲去,卻脖頸處項圈和鎖鏈的牽制,他僅僅只是抓住了阿爾托利亞的雙臂。 奎恩幾乎將全身的力量貫注在了緊緊抓著阿爾托利亞的雙手上,他急速地大口呼吸,大口喘氣,雙眼通紅。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奎恩問了一聲,面前的人沒有回答,仍舊冷漠地看著奎恩。 奎恩再一次問道,他狠狠地,壓低了聲音,就像一頭被逼到末路的狼發(fā)出最后的怒吼:“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但阿爾托利亞卻仍然沒有反應,墨綠色的瞳孔里,除了平靜,似乎沒有別的其他東西。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奎恩的手漸漸松了下來,他的力氣和憤怒似乎都被消耗殆盡,可實際上,他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讓他詫異的事情…… 這個讓他感到驚詫的事情就像一個玻璃片,瞬間劃破了他膨脹到整個地窖的怒火。 奎恩慢慢地坐下身來,雙手卻仍抓著阿爾托利亞的雙臂,慢慢往下滑著,他失神般地問道:“為什么是我?” 阿爾托利亞輕而易舉地擺脫了抓著自己雙臂的手。他也聽到了奎恩的問題,每一句每一個字。但他卻都沒有回答奎恩,而是伸手揉了揉奎恩凌亂的,濕潤的頭發(fā),似乎在告訴奎恩,要乖。然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地窖又恢復黑暗,月光也不愿意照進這里。 奎恩在黑暗中將那個放有衣物的籃子砸得稀碎,連里面的衣物都被丟到了一邊,被地上的積水濡濕。 奎恩做完這一切,疲倦地倚在支柱旁,緩緩地坐下,蜷起身子。 他睜著雙眼,看著黑暗,反復咀嚼著剛剛阿爾托利亞的反應:就在他質(zhì)問阿爾托利亞的時候,他其實從那雙墨綠色的瞳孔中看出了一些東西……一些和他一樣的東西。 一樣的憤怒,壓抑。 奎恩不明白……為什么阿爾托利亞會對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恨意。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卻沒有找出一件與他相關(guān)的…… 很快,疲倦席卷了地窖,奎恩在困惑中墜入夢境…… 發(fā)泄過后的夜晚格外沉重,壓得人昏昏欲睡,不愿醒來。 直到,白晝在靜默中將黑夜蠶食殆盡。 天,終于放晴了。 梁柱上還殘留著戀戀不舍的雨珠,掛在木頭的邊緣,遲遲不愿墜落。 一道道陽光擠過門縫,艱難地照射下來,只有約摸一掌的寬度,卻足以讓昏暗的地窖顯得稍微明亮些許。 這道陽光途經(jīng)飛塵,最終落在奎恩緊閉的雙眼上。 奎恩被一道刺眼的陽光驚醒的——與此相伴的還有胃抽搐著的陣痛。 奎恩嘗試著忽略掉這些,他在徹底清醒過來之后,緩緩地從地上站起,然后拖著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地靠近陽光——渴望能夠驅(qū)散不知連續(xù)幾日的昏暗和陰冷。 所幸,鐵鏈足夠長,奎恩勉強能夠坐到陽光中…… 濕透的襯衫在昨晚就已經(jīng)脫下,但沒有衣物保溫的身體,溫度和心臟的溫度保持一致——都冰冷得嚇人。 腹腔內(nèi)已經(jīng)空無一物——對饑餓的感知似乎已經(jīng)很早就死在對時間的感知之前了。 ——又或許是他已經(jīng)習慣了烈火燒灼心臟的饑餓感,這種痛苦已經(jīng)無法轉(zhuǎn)移他更多的注意力了。 前日的雨水在他饑渴難耐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奎恩在雨中冷靜下來,也在雨中消解了自己的饑渴…… 但此刻,奎恩坐在陽光中,卻不自覺地蜷縮起身子,剛才不過幾步的行走,讓他感到分外疲倦,寒冷。似乎昨晚的發(fā)泄已經(jīng)消耗掉他所有的能量?,F(xiàn)在,他只希望能夠多留住一點溫暖…… 四周一片寂靜,地窖里仍只有奎恩一人。 太陽的溫暖似乎烘干了奎恩腦子里的冷靜。 為什么會這樣? 奎恩又一次向自己問道。他的聲音砸在心臟的四壁,沒有傳回一點聲響…… 這是他剛從藥物的昏迷中清醒后,就不斷在問自己的問題,可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遭遇這樣的事情…… 難道是尼爾·布蘭克指使Omega做的:希望他能夠死在塔拉維,讓自己得到王位? 還是其他的宿敵?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個素未謀面的Omega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 一定會殺了那個Omega嗎? 曾經(jīng)或許有毋庸置疑的答案,可此刻再這么想時,昨晚阿爾托利亞那雙同樣憤怒的眼睛卻不斷浮現(xiàn)在奎恩的腦海里…… 就在奎恩意識游離之時,地窖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強烈的陽光猛地照射進來,把整個地窖都照得透亮。 奎恩一下無法接受這么劇烈的光照,下意識地抬手護住了自己的眼睛。 因為先前纏有鐵鏈,手不怎么動,已經(jīng)很僵硬了,奎恩此刻只是抬起了手,就已經(jīng)覺得酸痛不已。 “抱歉……忘了你太久沒有看見陽光了?!眮碚哌@么說道,語氣平淡,仿佛他們不過是許久未見的老友。 隨著那人的說話聲一并傳入耳里的,還有走下臺階的腳步聲。 待到眼睛較能適應陽光了,奎恩才把發(fā)酸的手放下來。 在一片明媚的陽光中,他又一次看見了那個Omega——阿爾托利亞。 許是因為逆光,奎恩看不清Omega的臉,但是他卻很確定那個人就是阿爾托利亞。 那種感覺,那種熟悉的感覺,他似乎已經(jīng)深深烙在骨頭里…… 面前的陽光被遮擋住了一大片,奎恩在阿爾托利亞的陰影中,平穩(wěn)住劇烈跳動的心臟,以防出現(xiàn)昨晚那種莽撞的情況。 奎恩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了阿爾托利亞一番…… 當視線順著阿爾托利亞的手臂往下滑去時,奎恩忽地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 奎恩發(fā)現(xiàn)他的雙手正背在身后,好像手里抓著什么…… 是皮鞭?還是小刀?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刑具? 奎恩曾經(jīng)學過審問科目,知道折磨人的手段和工具多到自己背都背不全…… 但此刻,他的大腦卻異常清楚,他一瞬間記起了許許多多的刑具和死法。 奎恩僵住了,仿佛死神此刻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后,鐮刀寒光閃爍,笑容猙獰。 這是他在訓練中從未有過的感覺……只有在此刻,他才感到自己觸摸到了死神的衣擺…… 奎恩對阿爾托利亞背在身后的手,表現(xiàn)出來的恐懼和警覺,顯然被阿爾托利亞系數(shù)收入眼中。 阿爾托利亞垂著眸子,盯著奎恩數(shù)秒后,便把手中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時奎恩正渾身發(fā)冷,心中被恐懼占據(jù)。故而當他忽地發(fā)現(xiàn)阿爾托利亞將手伸過來的時候,他無意識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 沒等奎恩看清那是什么東西,阿爾托利亞就開口了:“別多想。只是干凈的衣服和一些面包?!?/br> 干凈的衣服……和面包?奎恩驚詫地抬起頭,看向阿爾托利亞。 奎恩對阿爾托利亞的態(tài)度感到不解:這個Omega,到底想要做什么? 這么想著,奎恩也是這么問的。 可沒等他說完,阿爾托利亞就回答道:“三天,你難道不餓么?” 三天?只有三天么?奎恩只覺腦袋驟地一片混亂:之前漫長的,昏暗的時間竟然不過是三天? 奎恩對時間的麻木并沒有讓阿爾托利亞感到奇怪,他把干凈的衣褲和面包放在了干的地方,然后回答了奎恩剛剛提出的問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本來,我只是想殺了你?!?/br> “但是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阿爾托利亞微微垂下了頭,說道…… 隨著一字一句不斷地從阿爾托利亞的口中蹦出,奎恩突然感受到了心臟驟停般的巨大恐懼,他甚至毫無意識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嘴唇發(fā)顫地呢喃。 “瘋子…!” “瘋子……” 奎恩垂下眼,不想再看阿爾托利亞,但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幕,他卻永遠無法忘記。 …… 他看見 那一刻的阿爾托利亞站在奎恩的對面,背對著光,淺栗色的長發(fā)在陽光下散發(fā)光芒,他半垂著眸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奎恩,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想……” “把你這樣的Alpha,變成一個在Omega身下沉淪的‘Omega’……” “一定,非常,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