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時衍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兵荒馬亂的高三。

    剛從工地回到學校的他，正馬不停蹄地趕往一場不能缺席的開學典禮。

    那天的天氣很熱，讓本來就一臉灰的他大汗淋漓，好不狼狽。

    班主任領(lǐng)著他進入cao場的隊伍，告訴他這學期的學費最遲下個月就要交，并囑托他高三期間最好不要出去打工，影響學習。

    可時衍沒有辦法。

    他也想安心安意地在學校上學讀書，然后迎戰(zhàn)高考，可是他不打工就沒有生活費和學費，兩者根本無法皆得。

    主席臺上站著的男人好像是這所學校畢業(yè)了七八年的高材生，領(lǐng)導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他返回母校來進行演講，以此來激勵這些備戰(zhàn)高考的學生。

    那也是時衍第一次見到黎鳴。

    只是當時的他重心都花在了如何賺取學費和備戰(zhàn)高考上面，并沒有太注意講臺上的人到底講了些什么。

    直到后來通過班主任的幫忙，他才知道了那個叫黎鳴的學長一家愿意無償支付他高三的所有學費和生活費，他只要安心備考，正常發(fā)揮，考出優(yōu)異的成績即可。

    這份恩情他無以為報，最終不負眾望地以優(yōu)越的成績考上了985院校，他也和黎鳴成了不錯的朋友。

    一次偶然的機會，時衍到黎鳴家里去做客時，黎鳴房間的墻壁上到處都是照片和海報，那是連孤陋寡聞的自己都有所了解的一個大明星——方靳周。

    黎鳴說他最崇拜的人就是方靳周，他闖蕩娛樂圈的原因就是因為方靳周，有生之年的愿望也是和方靳周能有所接觸。

    時衍當時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將方靳周這個名字記在了心里。

    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后來會是方靳周先看上了黎鳴，黎鳴不愿意和他保持那種別扭的關(guān)系，方靳周就采用強迫囚禁的方式，最后鬧出了后面的一系列烏龍。

    幸運的是，時衍是真的有崇拜過方靳周。

    遺憾的是，那不算熾熱的崇拜，也不過是他的愛屋及烏罷了。

    ……

    劇組拍攝的地點最終定在了天臺。

    毒梟最后的走投無路被逼到瘋狂，在警察的層層包圍下，舉槍挾持著緝毒警，走到了天臺邊緣。

    片場準備的時間較長，時衍還在化妝的時候，一切道具就已經(jīng)準備就緒。

    天臺的樓層挺高，雖然下面有著護墊保護，摔下去還是會不太舒服。

    但方靳周堅決不用替身，畢竟是最后一場戲，拍完就殺青。

    可真到了片場，被槍指著腦袋時，時衍還是由心底地開始緊張。

    因為那已經(jīng)不是道具槍了，此時此刻頂上他太陽xue的，可是一把名副其實的真槍。

    方靳周鉗制住他脖子的手臂用力很大，

    他倆靠得很近，近到時衍可以感受到他長發(fā)的毛癢，隨著那束縛的步穩(wěn)慢慢后退。前方是穿著警服舉著槍的群眾演員，也在亦步亦趨地向他們緩緩靠近。

    “后退，所有警察都給我撤離天臺！不然我就送他下去見閻王！”

    眾警察面面相覷，在總指揮的命令下只好退卻，將天臺留給了他們兩人發(fā)揮。

    可原本該放下的槍，方靳周依然緊緊地拽在手里，完全避開了劇本來演。

    “小衍，”

    方靳周竟在拍攝之時私自念出了他的名字。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方靳周，你在搞什么？”

    “搞什么？”

    方靳周將槍口從他太陽xue慢慢游離往下，像是最溫柔的情人，直到槍口抵住時衍的下巴，將他的頭顱被迫抬起。

    “聽說過臨時發(fā)揮嗎？臨時加戲，你覺得好不好玩？”

    “好—玩—”

    時衍故作鎮(zhèn)定，將計就計，“當然好玩！就是不知道…你想要加什么戲？”

    “跟我來?！?/br>
    方靳周一把將時衍拽上了天臺之上的女兒墻，這里可以縱覽一片風景樹貌，稍不注意，掉落即殺青。

    “小衍，我想改改劇本?！?/br>
    “毒梟將緝毒警給開槍殺了，邪惡戰(zhàn)勝正義，聽起來是不是很反套路，很有看點？”

    隨后，那把架在時衍下巴的槍，就直接放到了他的嘴邊，趁他未反應(yīng)之際，用力一挺，槍口就直接被塞入了口中，一股鐵銹味撲鼻而來，一切整裝待發(fā)。

    “好吃嗎？小衍?！?/br>
    方靳周制止住時衍的掙扎，“是我的好吃，還是子彈好吃？”

    時衍口里的槍被頂?shù)搅撕韲瞪钐?，激起一陣惡心想吐?/br>
    “我怎么警告你的？嗯？”

    方靳周的語氣秒變陰沉，“我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要給我玩什么花樣？”

    “你他媽膽子不小?。?！”

    下一秒，時衍就被方靳周狠狠地從一米高的女兒墻上推了下來，栽倒在天臺水泥地上，摔得不輕。

    方靳周手里還拿著槍，槍口沾滿液體，滿是陰霾的臉上風雨欲來，仿佛忍耐了極大的怒火，得不到發(fā)泄。

    “時衍，要是按照原來的劇本不變，身為緝毒警的你靠說舊情哄得我團團轉(zhuǎn)，然后瞬間搶槍反殺…”

    方靳周抬起手，打量著手里這把極其像玩具的手槍，“那我現(xiàn)在，是不是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時衍動了動喉結(jié)，不作回復。

    “這把槍是誰替你準備的呢？道具組那么多人，誰這么神通廣大，替你找來了一把真槍？”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槍聲大得時衍在地上都忍不住身體一顫。

    到底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第一次現(xiàn)場親臨子彈射出的場面，害怕得身體緊繃也情有可原。

    那邊的導演還在拍攝，不敢喊停。

    只是在欣賞演技大爆發(fā)之余，還不忘夸贊那道具槍做得逼真，音響很大。

    方靳周借槍發(fā)泄完心中的燥怒和郁悶。

    時衍不知道的是，方靳周玩過槍，甚至可以說是輕車熟路。

    所以在握住那把道具槍的瞬間，掂量之下，輕而易舉就能辨出這把槍的真?zhèn)巍?/br>
    時衍從地上爬起來，靠在墻邊，想借吸煙來轉(zhuǎn)移注意，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除了打火機外，什么也沒有。

    過了很久，他才一臉坦然，直面方靳周，“所以呢？”

    “所以你又要怎么收拾我？繼續(xù)把我關(guān)在狗籠里喂狗糧？還是把我打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俊?/br>
    “我真的恨不得殺了你！”方靳周一字一句道。

    時衍嗤笑，一步一步地走向方靳周，拉起方靳周垂下的手，直指自己的腦門。

    “方靳周，你敢嗎？”

    方靳周愣愣地看著時衍，手里的槍都有點把持不住，指尖都在打顫，生怕一個不留神就用了力。

    “你不敢，可是我敢?！?/br>
    砰——

    方靳周在槍開的一瞬間就奮力轉(zhuǎn)移了槍的方向，子彈在時衍的耳邊擦過，差點就生離死別。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方靳周只覺全身發(fā)軟。

    他沒想到時衍竟這么狠，直接扣上了他的扳機就開槍，要是剛才他晚了那么一秒，子彈就直接射穿他的腦門了。

    而下一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時衍一把奪過方靳周因為虛驚一場而松懈力道的手槍，然后一把將方靳周抱住，將槍就抵在了他的腹部…

    砰——

    子彈穿體，血霧四射。

    四周一片寂寥。

    方靳周將下巴抵在了時衍的肩膀之上，可能是因為太痛，有著淚水從他的眼眶里滑下。

    他顫顫巍巍地將手伸到時衍的口袋里，摸出那把打火機，又將之前從時衍口中拿過的煙靠近火苗，瞬間將煙給點燃。

    煙的味道還是很嗆，是熟悉的味道。

    “小衍。”

    方靳周沒有不甘，沒有惱怒，好像他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只是語氣有些時衍從未見過的傷感。

    “這部戲的最后，緝毒警其實是愛過毒梟大佬的，只是立場不同，你覺得這個設(shè)定怎么樣？”

    時衍感受著手上溫熱的液體，十分粘稠。

    “我覺得……”時衍突然停頓一秒，望向遠方，雙目依舊炯炯有神，堅韌不摧。

    “這個設(shè)定，就不該存在?！?/br>
    方靳周苦笑起來，身形搖搖欲墜。

    他看向那邊的夕陽西下，大雁南飛，好像釋懷了什么，就這么靠在時衍的肩膀上沉沉入眠。

    只是在最后磕上眼眸之時，零碎的畫面在眼前飄閃，最后停頓在了一片落寞的黃昏。

    他看見時衍抬起眼，眼里凈是執(zhí)著不摧，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一字一句堅定道——

    “不管世事如何，哪怕形神俱滅，我依舊相信…

    “天理昭然，善惡有報。”

    ……

    殺青的熱鬧使得所有演員蜂擁而至。

    導演對他們的臨時表演贊不絕口，連連稱奇，四周皆是一片鬧騰歡樂。

    而方靳周，于電視劇的殺青之日，死在了那個無人問津的黃昏。

    ……

    三個月之后，開始正式上映。

    因道具錯亂，方靳周被真槍所殺，道具組組長已主動自首，此案徹底了結(jié)。

    時衍獨自一人回到寢室時，室友正好在邊看邊感慨方靳周的死去之可惜。

    “哎！時衍，你可是最后和方靳周演戲的人啊，當時肯定嚇壞你了吧？”

    時衍微微點頭，指著自己桌子上的一個快遞，疑惑道，“誰把東西放我這了？”

    “那不是你的嗎？上面都寫你名字了?！?/br>
    時衍半信半疑地將其拆開，里面放著的卻是一臺嶄新的平板電腦。

    電腦上方赫然寫著一張賀卡——

    祝我的小衍前程似錦，歲歲平安。

    無我必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