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最后，在小狗那不加掩飾的不忿眼神中，塞西莉亞最終放棄了給它起一個合適的名字。反正無論她是否在呼喚它的名字，它都是一副無動于衷、懶作回應的模樣，見到她的時候，也從來不像別的小狗似的沖著主人撒歡搖尾巴，或是向主人乞食玩鬧。

    它總是寧愿孑然一身的待在陰影之中，默默地等待著夜色降臨。

    塞西莉亞不知道該怎樣感化它那顆仿佛玄武巖一般堅硬卻又千瘡百孔的內(nèi)心，只能寄希望于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之中，它可以慢慢接受她對它的好意。

    夜幕降臨，梅魯其亞莊園內(nèi)部的燈盞接連熄滅，只有塞西莉亞的房間仍然燈火通明，徹夜不息。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慢慢發(fā)現(xiàn)它對夜晚似乎情有獨鐘，白天常常懨懨的趴在角落里，但到了晚上總能精神煥發(fā)起來，于是總是特意在黃昏日落時分和它逗弄打鬧。

    只有在這時，它才會真正像一只可愛的小狗一樣，粘人地靠著她，用濕潤而挺翹的小鼻子去拱她暖融融的手心。她會陪它一直胡鬧到半夜，直到困意徹底席卷她的全身，一直控制不住地打起哈欠來，才戀戀不舍地睡去。

    聽見她輕柔而平穩(wěn)的呼吸聲響起時，它才用鼻子頂開她環(huán)抱著它的雙臂，悄悄地退到床沿，在夜色的包裹中緩緩變幻成人形。它，不，祂走出陰影，揮手熄去房間里所有的燈火，在月光柔和的光影中欣賞著少女的睡顏。

    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穩(wěn)，但睡姿卻是千奇百怪，經(jīng)常將被子和枕頭擠到床下，讓自己瑟縮在冷風中裹成一團。祂本來不想多管閑事，權當?shù)k并沒有看到這一幕罷了，但聽到她因為冷意而連打了三個噴嚏時，祂又無法真的置身事外，只好蹙著眉頭一邊幫她掖好被角，一邊輕輕梳理好她糾纏在一起的長發(fā)，直到看著她重新舒展睡顏進入甜甜的夢鄉(xiāng)后才又化作原身，拱進她的懷里躺好。

    祂當然知道她是發(fā)現(xiàn)了祂對夜晚的習慣和偏好才刻意每天都熬到半夜才依依不舍的上床睡去；祂當然也知道她為了讓祂的傷口快些好起來，每天換著花樣去小廚房給祂開小灶；祂更清楚地知道，她甚至曾誠心地對著她的信仰——光明神祈禱到深夜，希望祂能早些好起來。

    祂甚至氣得笑起來了，如果光明神知曉祂的信徒正在誠心向祂許愿希望祂此生最大的對手、最危險的敵人快些好起來，不知會作何反應。

    祂其實早就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但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阻力將祂離開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打消，使得祂不惜在深夜重新撕裂祂背脊上的傷口，只為了能讓它暫緩恢復的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

    為什么你是安碧斯的信徒呢？你也認為光明比黑暗更美好嗎？

    可如果真是那樣，你又為什么要夸揚我的瞳色，稱贊夜的美麗？你會不會也有一點想要了解夜色和黑暗的洶涌，向危險和魅力并存的深淵踏入無法反悔的那一步？

    祂輕輕俯下身，幾乎是虔誠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這一吻不夾雜任何情緒和欲望，祂只是想這么做，就像之前祂還是那只小狗窩在她懷里撒嬌時祂所做的那些行為一樣單純而真摯。

    祂低聲說：“我叫柯瑞爾。就算你聽不到，我也想親口告訴你，我的名字?？傆幸惶臁?/br>
    總有一天，你會親口那樣呼喚我的。

    安碧斯留下一句留言后就消失得如同一滴露水沉進大海一般干干凈凈，自那之后，祂沒有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過，也沒有再通過任何方式給她留下任何信息。不過，她很有自覺，從來沒有想過要獨占祂的關注，畢竟作為玩具，她又有多少自主權呢？

    塞西莉亞撫摸著懷中萎靡不振的小狗，它每到白天就會這樣懨懨不樂的，一動不動，似乎非常疲憊的樣子。她突然仿佛從它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位神的影子，一位掌管著黑夜、月亮和亡靈的權柄的神明。

    一位孤獨的，冷寂的神明。

    她把它抱到自己的眼前，好奇地打量著它，翻來覆去地撫摸著它的皮毛。奇怪，除了黑色的皮毛和同樣黑得如同深不可測的墨池一般的眼瞳，她實在是看不出這只小狗和那位神秘的神明有什么關聯(lián)可言。

    “那位大人的名諱……”她低聲地囁嚅著，“似乎是叫柯瑞爾吧？”

    懷中的小狗仿佛全身過電一般震顫了一下，它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努力睜大眼睛，盯著她濕潤的雙眸，仿佛想要確認什么一般。

    “哎呀！”塞西莉亞被懷中小狗的突然動作嚇得回過了神，“噓……你可要當做沒聽見哦，直呼神的名諱可是大不敬。如果讓那位大人聽到了，祂大概會直接把我扔進地獄的亡靈熔爐里的吧？”

    祂很想告訴她，祂不會，而且祂很希望也很喜歡她這么叫祂；但是祂的擔憂又一次重新燃燒起來，她也和其他人一樣認為黑暗神和祂的權柄一樣都是散發(fā)著死亡和黑暗的臭氣的，可能會隨時將信徒無情地撕成碎片扔進焚燒爐；祂不知道現(xiàn)在就告訴她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適。

    祂猶豫了，神思也逐漸飄忽起來。

    就在這時，塞西莉亞聽見了一個久違的聲音降臨在她身后：“你看起來過得很不錯?！?/br>
    她驚喜地回轉過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后，漂亮的水光眸彎成月牙般的弧度，祂看起來比之前似乎要瘦削了一些，但身姿仍然挺拔得令人艷羨。塞西莉亞也不顧身邊是否可能還有其他人的暗中注視，激動地撲進了祂的懷抱之中。

    安碧斯笑著接住她的動作，順勢將她攬在懷里，卷起她的一綹長發(fā)細嗅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終于平定了一些。祂的傷勢已經(jīng)好得七七八八，但不知道柯瑞爾使用了什么樣的手段，有一道腹部的傷疤始終不能完全愈合，每到午夜就會產(chǎn)生撕裂五臟六腑般的痛楚，讓祂棘手不已。

    但祂太想見到她了。她的美麗就像火焰一般明艷動人，沒有任何人會不為之心動神往。如果她身邊出現(xiàn)那些煩人的蒼蠅，祂一定會氣得恨不得降下神罰，讓他們永遠不敢再打祂的寶貝的主意。

    “安碧斯大人，您去哪里啦？我好想您，”塞西莉亞嘟著唇在祂懷里一個勁兒的撒嬌，“您的傷勢如何了？已經(jīng)好全了嗎？”

    安碧斯有一搭沒一搭地撩動她的長發(fā)，輕聲回應著她嘰嘰喳喳像鳥雀一般細密的詢問，緊緊地摟著她的腰身。

    此刻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只黑色的小狗不見了蹤影?？氯馉柎藭r已經(jīng)收斂了氣息，將身形全部隱匿在梅魯其亞領地中的一幢人跡罕至的屋內(nèi)，但仍然使用著祂的權柄，通過塞西莉亞的影子偷偷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祂震驚于她居然認識光明的主人，而且看情況，甚至不是普通簡單的認識，因為安碧斯看她的眼神，祂再熟悉不過，那是赤裸裸的愛和占有欲。那她呢？她也同樣深愛著光明神嗎？

    祂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得幾乎要刺穿祂的前胸后背的妒意，她不僅是祂的信徒，還是祂的愛人。那高潔不可接近的光明主人，居然也會露出那種只有深陷欲望之中的墮神臉上才會出現(xiàn)的表情，如果不是氣息太過強烈，祂甚至懷疑那根本不可能是祂，可是那確實是祂。

    柯瑞爾冷冷地怒視著影子傳回的圖像，直到安碧斯即將吻住塞西莉亞的紅唇時，才怒氣沖沖地掐斷了影子的傳信。祂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息自己過于激動的情緒?，F(xiàn)在還不是時候。她甚至不清楚祂的存在，而祂和安碧斯之間的恩怨也還未完結。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奇怪，小夜哪兒去啦？”塞西莉亞意猶未盡地放開安碧斯的雙唇，目光在四周尋覓著自己的小小寵物。安碧斯茫然地看著她，她解釋道：“是我從密林里撿回來的一只小狗，就在你離開之后的第二天。它一直很粘我的，怎么會突然跑不見了呢？我得要去找找它，也許它是迷路了……”

    安碧斯很不高興地扳過她的臉，強迫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面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塞西莉亞，你看起來過得那么開心，你是不是把我給拋之腦后了？”

    “還是說，要這樣你才能記起來我給你的感受？”

    塞西莉亞被祂一瞬間帶進了臥房之中，狠狠地掐住腰肢壓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