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就這樣抱著何生，從日高三丈到日薄西山。從懷里的還溫熱的身體到完全冰涼，他的手仍一直捂在何生的胸口，仿佛失去了知覺。

    他木然抱著冰冷的身體，日落的光霞灑在他的臉上，照出了他通紅的雙目，神情凄然。

    良久，他撫了撫何生的頭，刻意地避過了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輕聲道：“天快黑了，快醒醒?！?/br>
    如同哄誘稚童的溫柔至極的口吻。

    只是他懷中的人定是心如鐵石，竟沒有半分反應，只是閉著眼，不管不問。

    他也不惱，繼續(xù)說著。

    “你是不是生氣我瞞著你？以后決定不會了，所以理一理我好不好？”

    “你不是想聽我親口說喜歡你嗎？”

    “何生，我喜歡你。”

    “別睡了...理理我好不好...”

    天由亮轉黑，月色逐漸籠罩著書齋庭院里的兩人。他們緊緊依偎著，好似神仙眷侶，只是其中一人，始終閉著眼。

    似是害怕懷里的人著涼，男子收緊了雙手，用下頜貼著懷中之人的臉，央求著道：“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忘記你了?！?/br>
    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男子有些灰心，但仍微微一笑道：“還不理我是不是因為，想聽我再說一遍喜歡你？”

    他頓了頓，嘴唇貼上了何生的鬢邊，細細輕吻，半晌來湊近耳邊，低聲道：“阿生，我喜歡你...”

    宛若情人間的低語。

    只是他訴說的那人卻再也聽不見了。

    －－－－－－－－－－

    苕溪邊。

    一名男子抱著塊木板，愣愣出神。他面前是一座墳，埋著他的心上人。

    男子雙目通紅，面容憔悴，似是保持那個姿勢許久。初生的日光刺得他瞇起了眼，映得他眼角的淚珠，晶瑩剔透。

    他思考了許久，忽地咬破指尖，以血代墨，以手作筆，準備在墓碑上寫些什么。

    但就在他的手指剛剛觸及木板時，猛然頓住。

    又過了一會兒，血珠也浸成一朵嬌艷的花，他才繼續(xù)書寫。

    木板上，工工整整五字。

    何子蕭之墓。

    路過的行人避之不及，側目小聲議論。

    “這不是那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嗎？！”

    “噓，別給他聽見了。你說他和何子蕭什么關系，怎么今天才給他立碑？”

    “就是啊，何子蕭元宵前一天就死了，怎么都過了大半月才下葬？”

    穆九自然聽不見這些議論，他怔怔望著手中的墓碑。爾后，他慢慢俯下身，闔上雙眸，在木板上虔誠落下一吻。

    就像親吻他的心上人那樣溫柔。

    “我再不會忘記你了?！?/br>
    “阿生，我喜歡你。”

    他訴說著心上人并未來得及聽到的情話，輕輕將墓碑埋進土中，細致又仔細。

    接著，他掏出了放在懷中的匕首，朝墓碑上“何子蕭”三字柔柔一笑。

    手起。

    刀落。

    劍身鋒芒畢露，卻未染血。

    “醒醒，穆九醒醒??！”

    穆九猛然驚醒，尋聲看去，入目的正是他一臉匪夷所思的同桌。

    “老師來了！”同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狐疑道：“你怎么睡覺還流眼淚？”

    穆九腦中空白了一下，撫上自己的眼角，果然是一片濕潤。

    環(huán)顧四周，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場景。

    又低頭瞧一眼，果然，那本還在他的抽屜。

    他回來了??！

    他只欣喜了片刻，緊接著便是一陣無盡的空虛。

    他油然憶起，那座埋著何生的墳。

    老師敲了兩下黑板，示意安靜，又環(huán)視一周，才出聲道：“今天我們班會轉來一位新同學?！?/br>
    說完，便向門外招了招手。

    日光從窗戶照進，穿著一身白衣的少年踏著光，踱步而入。

    少年貌若美玉，紅唇若血，最出彩的便是那雙黑瞳，烏黑明亮，傳神動人。當真是容貌勝過姝麗。

    他淺淺掃了一眼，目光停在一處，隨即莞爾而笑，顧盼生輝。

    “我叫何生。”

    “哐哧”一聲，是座椅與地板碰撞的聲音。

    穆九悚然站起，目不轉睛盯著那位新同學，唇瓣顫抖，顫聲問：“阿...阿生？”

    白衣少年就這般笑意盈盈地望著穆九許久，目光灼灼，似有眼波流轉，才輕輕頷首。

    “你們認識？”老師出聲問。

    又是“哐哧”一聲，穆九單手支在課桌上，輕巧一跳，便越過了并排的課桌，跑上講臺。

    一把將何生擁進懷中后，才回：“不止認識?！?/br>
    何生似是怔了怔，身體微微顫抖。他將自己貼近穆九，貪婪地嗅著，面上升騰出淡淡紅暈，眼眸微闔，應：“嗯?！?/br>
    這話一出，臺下盡是一片起哄的聲音。

    老師也有些微微色變，扶了扶眼鏡，輕咳一聲維持秩序，指向穆九旁邊的空位道：“那你們就坐在一起吧?！?/br>
    穆九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么，頓時面紅過耳，松開了何生，卻又悄悄牽起他的手，拉在背后。

    他細細摩挲著手心里的五指，修長柔軟，并沒有纏著繃帶。

    ...何生還活著。

    直至坐回座位好一會兒，他仍沉浸在如夢的喜悅的當時，失而復得的欣喜令他只覺不真實。

    他屏息偷覷一眼何生，一面伸出手預備朝自己大腿掐去。

    毫無預兆地，他的手突然被包進另一只手掌中，輕輕捏了捏，引出絲絲酥癢。

    隨后，十指相扣。

    何生早已轉過頭看他，眼含柔情，未語先笑，柔聲道：“不是夢?！?/br>
    穆九心尖一跳，又瞬時軟成一灘水，暖暖的涌進四肢百骸，處處透出甜蜜來。

    他想起什么，臉稍稍泛紅，但仍是對上何生炙熱的視線，小聲但清清楚楚道：“阿生，我喜歡你?！?/br>
    聞言，何生渾身一震，眸中迸發(fā)出狂喜。他趁著老師轉過身的瞬間，迅速傾身靠近穆九，吻上他的嘴唇，又立即退開。

    空氣中都似乎彌漫著微微的甜意。

    “我也喜歡你，一直都是?！?/br>
    他望著驚慌又害羞的人，笑得燦然。視線也不由得轉向他們一直相扣的手，黑眸幽幽，似有萬千情愫，但終化為古怪的偏執(zhí)。

    “抓到你了。”

    他低喃。

    穆九并未聽清他的話，便又湊近了些，問：“你說什么？”

    何生仰頭，一雙黑眸又如翦水秋瞳，流光溢彩。他輕輕一笑道：“我們翹課去賞梅吧。”